马栎默了默,道:“这儿的人睡得早些,亥时上床挺正常的。”
路摇食指绕了绕头发:“那就是说没什么可稀奇的喽。”
马栎不置可否:“再盯着便是了,是凶手,总会露出马脚。”
路摇点了点头。
皇上下了命令,让他们一定要尽快破了这性质恶劣的强奸杀人案。
六扇门的所有人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中,精神紧绷。
京中的老老少少们也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案子的一些情况,这几天也是议论不断。
也不知谁传出去的,说是只要穿黄衣服就会被盯上,于是大多数姑娘都不敢穿这样的衣服了,连一些风骚的小伙子也暗搓搓地脱下了带黄色的外袍。
不过显然,吴婉婉不是普通的姑娘。
路摇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穿了一身鹅黄的精致裙衫,和丫鬟阿珠在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香粉铺买香粉。
这家香粉店名叫一揽芳华,专卖女子的香粉,因其独特的配方与香味,十分受姑娘们的欢迎。据说连宫里的皇后娘娘和月贵妃都是常客。
一揽芳华每隔一个月推一次新品。今日正是月初,看来是新品上市之时。
路摇对吴婉婉来此的目的有了大概了解。
想了想,她走近了一揽芳华。
刚进去,就有一名姑娘迎了上来,如兰的香气迎面扑来,顿觉令人心旷神怡。
“姑娘是第一次来吧?”这姑娘露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嗓音轻轻柔柔,就像她身上的香味一眼,令人觉得很是舒服。
路摇点了下头:“有什么推荐么?”
吴婉婉本是背对着门口的,此时听到一个略略耳熟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来,一看,脸上的温柔浅笑立刻变得更浅。
路摇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道:“哟,这不是吴大小姐么?真巧啊!”
笑意没达到眼底,吴婉婉道:“是挺巧的,路姑娘。”
刚迎上来的姑娘见路摇和吴婉婉认识,又略略听出了她们语气中的那抹怪异,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跟在一旁。
路摇一边往吴婉婉的方向走了几步,一边侧过身看了看放在架子上的各种香粉,忽盈盈笑道:“吴小姐是一揽芳华的常客吧?不如给我介绍介绍几款?”
吴婉婉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掩嘴笑道:“路大人怕是买不起。”她用的自然是最好的。
“哦?”路摇挑了挑眉,疑惑道,“不是吧?香粉很贵?那马三公子怎么说我的俸禄买得起,让我自己来买呢?”
吴婉婉的笑容猛地一凝,语气尖锐了几分:“你说是马三公子让你来买香粉的?”
“是啊。”路摇看似毫无心机地点了点头,“最近这不是有大案子么,整日在外面跑啊跑的,身体太容易出汗了,出了汗就臭了呗。然后马三公子就说我身上有味儿了,让我来买香粉去一去,不然就不跟我一起搭档查案了。”
说罢,她抬起手臂,左右闻了一番,后又把手臂凑近吴婉婉,道:“你说这哪儿有味儿啊,怎么我自己就闻不出来呢?这马三公子该不是属狗的吧?破毛病一大堆,真是的。”
吴婉婉似乎倒吸了口气,手臂略略抬了下,似乎是想拂开路摇的手臂,而后又想起什么,堪堪止住了动作,逼人的双眸直盯着路摇:“原来马三公子和路姑娘一起查案啊?”
路摇点了下头:“是啊,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路姑娘,”吴婉婉扫了一眼一揽芳华里的迎客的姑娘,那姑娘立刻很有眼色地退到了内间,“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你这样的身份是嫁不进将军府的。怎么,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么?需要本小姐再提点提点你么?”
路摇拍了拍衣袖上被吴婉婉稍稍碰到的地方,呵呵笑道:“本来呢,我还是挺想听听吴小姐你怎么说的,但是呢,真是不好意思啊,吴小姐你也知道最近的这两个案子,实在是非常地不一般,连陛下都在关心。你说我不可能为了听你一席话就放下案子不管吧?”
路摇都搬出皇上来压她了,吴婉婉咬了咬下唇,目光有些怨毒地盯着她——一时间倒似忘了伪装。
路摇似乎还嫌不够,愉快地朝她挥了挥手:“那就先不聊了啊,马三公子还在对面的茶楼等着我呢。”
在脚步即将跨出一揽芳华前,路摇想起什么,转过身,好心地提醒道:“吴小姐,这黄衣服,这段时间你还是别穿了吧,要小心呢。”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往对面走去。
马栎确实是在对面的茶楼。
路摇没骗她。
现在是发现王姑娘尸体的第二日傍晚,路摇约了马栎继续查找线索。
因准备从头再查万姑娘的失踪,便约在了胭脂铺附近的一座茶楼里。
马栎先到。
没想到路摇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胭脂铺隔壁的香粉铺里进去了吴婉婉。
于是马栎在对面茶楼临街的包间里,亲眼看着路摇一脸狡黠地进去,一盏茶后又看着她一脸愉悦地出来。
不难想象里面发生了什么。
顿时,马栎脸上也染上了丝丝笑意。
茶楼包间的门被推开,路摇轻快地走了进来。
不过下一瞬,她的脚步又变得沉重了些。
她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案子还没破呢。
凶手还没抓到呢。
路摇沉默着坐了下来。
马栎看了她一眼,给她倒了杯茶,没废话,直接开口道:“胡福幸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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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分析
大小适中的包间里,茶香顺着腾腾升起的热气,钻入路摇的鼻腔里,香醇怡人。
路摇握着茶杯的手一抬,入眼处,透明中泛着几抹碧绿,在精致讲究的茶杯里漂漂浮浮。
她浅浅饮了一口,香醇的清冽气味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流入喉咙,身体顿时暖和了些,放松了些。
听到马栎近乎肯定的声音,路摇抬了抬眸,斜了斜脑袋,问道:“查出什么了?”
马栎道:“派出去的人来报,王姑娘出事当晚,胡福幸被吴顺等人拉去了翠红苑,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从里面出来。”
翠红苑是西街上的一家青楼。
路摇沉吟了一会儿:“不可能中途溜出去?”
马栎摇了摇头:“有姑娘整晚都和胡福幸一起,据说胡福幸喝得大醉。翠红苑的前后门也无人看见胡福幸从里面出来。”
“也不可能假装喝醉是吧?唔,胡福幸也没有武功哦?”
“没有。”马栎道,“除非他真是武功出神入化到了能让别人察觉不出他有武功的地步。”
顿了顿,马栎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说这句话的时候,马栎的表情和语气虽淡,却若有似无地带着一股倨傲。
路摇难得看他这样,顿时觉得有趣了。
不过倒是没有开口调侃,心思一下子又转回到了案子上。
“那就是说,目前最大的嫌疑犯是章叶维和贾三山喽。”
马栎右手曲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不错。”
路摇扬唇一笑,忽问道:“你觉得是谁?”
你觉得凶手是谁?
马栎未语,用右手食指在桌面上写了个“章”字。
路摇挑眉:“为何,从目前看来,不该是贾三山嫌疑更大么?”
马栎未解释,只笃定道:“难道你的怀疑不是这样?”
二人对视片刻,路摇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我是直觉。”
马栎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怎么说呢。”路摇斟酌了一番,形容道,“还记得我们去书肆的那次吧?那次我穿了条黄裙子。我还记得当时他看过来时的眼神,虽然带着惊喜,但是,总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案板上的鱼,等着被宰割。”
马栎道:“这个形容倒有趣。”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就在我刚上二楼,他刚看过来时。之后,”路摇顿了顿,看了马栎一眼,继续道,“之后你也上来了,他的目光中的颜色就变了。”
“变了?”
“应该是说变得正常了些吧,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条案板上的鱼。”
马栎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你跟我说这些没有根据的话,不再担心我说你荒谬?”
路摇“哼”了一声:“你爱说就说,我心理承受能力也没有这么差。最多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这么差?
马栎又想起了先前路摇自眼角流出的那滴泪,仿佛滴在了他的心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再说了,”路摇继续道,“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对他人的直觉判断,真的很准的。”
马栎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还有一件事,”马栎转了话题,“我派人查了章叶维和贾三山的户籍。”
“章叶维来自沙平县的一个小村落,父母双亡,曾有一个妹妹,十二岁那年死了。贾三山来自石县,父亲已逝,长姐嫁给了当地一农户。”
路摇不明所以:“所以?”
马栎道:“从沙平县到京城,一般会从西城门进。而从石县到京城,一般会从南城门进。”
路摇依旧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杏仁大眼眨了又眨。
马栎淡淡提醒:“你那天从皇宫出来,撞到了章叶维。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路摇“啊”了一声,努力在脑子里搜寻本就弄不大清的方向记忆。
想了半天搞不清楚方向,路摇干脆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桌面上一个颜色较深的色块,道:“假设这里是皇宫,我当时从这儿出来——皇宫外的城墙有点长,我走了挺久——然后就在这儿——假设这里是城墙的尽头,我就在这儿撞到了他——我记得当时,我往前走着,他是撞在了——我的左手边,对,左手边。那他过来的方向应该就是——就是——”
路摇在心里默念起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皇宫的门是朝北开的,那么——
还未待她想清楚,马栎就说道:“西边。”
语气中似隐隐带着一抹笑意。
路摇没有气势地瞪了他一眼:“对,就是西边。然后我记得他那会儿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手上的书被我撞飞了几本……唔,看样子,似乎那天他刚刚到达京城,准备参加科举。”
马栎忽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缓缓道:“兴许,章叶维就是在那天,见到了万姑娘。”
“嗯?”路摇疑惑道,“为何是那天?万姑娘出事前,章叶维已经在京城呆了小半个月了,哪天都有可能吧?”
“我调查过万姑娘的出事前那段时间的出门时间。你撞到章叶维的那天,那个时间段里,万姑娘恰好出门了。”
“唔,这样啊,既然你调查过了,那可能性真的很大……”路摇摸着下巴沉思了会儿,忽意识到哪里不对……
倏地,路摇抬起眸子,拧着眉快速问道:“为何你知道我具体哪天撞的人?还精确到时辰了?”
马栎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不语。
路摇顿时琢磨出了几分意思,脑袋瓜转得飞起:“好啊!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马栎摇了摇头,纠正她的错误:“是暗中保护你。”
路摇冷哼一声:“暗中保护?保护什么?还不告诉我?”
“你知道的。”马栎的语气竟是温和的,又有一抹奇异的柔软,他认真道,“碰丽贵妃一案很危险,你又执意掺和进来,实在让人不放心。”
路摇想了想,也是,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不过没一会儿又愤愤不平起来:“那岂不是我每日做了什么事,你都知道了?”
马栎但笑不语。
“不行不行,这样我太亏了!”路摇叫嚷起来,“你也得告诉我什么才行!”
马栎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告诉你什么?”
路摇眼珠子转了转:“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姑娘。”
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且这么直接,马栎难得地愣住了,一瞬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王姑娘被发现尸体的第三天,王姑娘失踪的第六天,万姑娘被发现尸体的第九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路摇和马栎缺乏实际证据的猜测,关于凶手的线索依旧没进展。
马栎派人整日整夜地盯着章叶维和贾三山,也是毫无所获。
二人的行程相差无几,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往于皇宫、翰林院与家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来自宫里那位的压力,以及在京中百姓之间流传的恐慌谣言的双重压迫下,六扇门的众人纷纷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路摇看着自己已经几天没洗脏得出油了的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想到最近日日常见的、越发深重的黑眼圈,她又重重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不仅晚上睡不好,连早上也醒得早。
今日也是如此。
她叼着刚买的大肉包子,慢腾腾地朝六扇门走去。
倒不是她不急,她很急,只是她在想着事情。
她想,既然明着暗着都找不到什么证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引出凶手呢?
引出……
诱饵?
路摇猛地咬下一大口肉馅,双眼倏地发出精光,有种势在必得的架势——
“哎哟!”又撞了人。
红艳艳的色泽在路摇被得有些晕的眼前铺展开,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大清早的谁走路不长眼啊?赶着投胎呢是吧?不知道本公子金贵着么?撞坏了我的英俊帅气你赔得起么你?”
一把折扇“哗”的一声打开,那人也慢慢转过了身体——对上了路摇面无表情的脸。
曹世启却是吓了一跳,他似受了惊,“哟”的一声往后跳了一步,上下打量了路摇一番——浅黄的衣服上,正是胸前那位置,赫然有着一块浅棕色的脏污,这脏污还散发着诱人的肉香。而那地上,白嫩嫩的包子皮染上了灰,里面还剩大半的肉馅儿滚到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