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叶维！”
路摇陡然拔高了声音，厉喊一声。
吴婉婉的声音越来越低，手脚渐渐无力，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路摇咬紧下唇，挣扎着往前挪动。
一寸、两寸……慢慢地，越来越靠近床沿。
伴随着石块被移动的声响，路摇也移到了床沿，一翻，就往下掉。
☆、第四十九章 妹妹
想象中摔到地上的钝痛感没有袭来，路摇落入了一个略显清冷的怀抱中。
许是在秋季的夜晚里呆久了，这怀抱染上了一丝秋的凉意，很快又温暖起来。
路摇抬头看他，烛火在他脸上打下了一层阴影，双目沉静，好似有火星子落入了他的眼眸深处，慢慢地，烧成了燎原大火。
章叶维被大李和小李压制住，绑了起来。
吴婉婉也被人小心地披上一件衣服，之后，她拒绝了搀扶，怨毒地瞪了章叶维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外面。
路摇手上脚上的绳子都被解开了，她一手扶在马栎肩上，一手拍了拍自己身上沾了灰的衣服。
听到葛万洪沉声喊了一句：“带走！”
而后，捕快们训练有素地分工开来，很快把这密室里的东西搜查了个遍。
在桌子上的一小瓶里，他们发现了还剩一半的白色药粉。
从密室出来后，他们又在章叶维的卧房里找到了一个竹笛。
全都一起带回去了。
吴思义在六扇门全体出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跟着来到了这。
路摇一出去，就看到礼部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吴婉婉显然已经上了马车，吴思义站在马车旁正和葛万洪说着什么，边说边阴狠地看向旁边被押解着的章叶维。
隔壁两边住着的胡福幸和贾三山都被惊动了，各自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捕快们进进出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怀疑章兄是凶手？”
“太荒谬了！章兄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
路摇也觉得很荒谬。
好好一表人才的文弱书生，怎么就成了犯下两起杀人案、一起杀人未遂的嫌疑人呢？
章叶维双手被反绑着，一袭白衣经过这一番折腾，变得凌乱了。但他的表情是漠然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从被抓到现在，他毫不反抗，仿佛预料到了一般，半丝也不惊讶。
吴思义上了马车，吴婉婉被带回了府中。
章叶维则被押回了六扇门。
葛万洪亲自连夜提审，章叶维却是在认了罪画了押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说。
路摇没有同他们一起回六扇门，反而是直接被马栎送回了家。
一路无言。
章叶维的宅子距离路摇的家不远。
很快，路摇便看到自家的小院子。
“嗯……”路摇轻声开了口，“到了。”
二人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马栎借着月光看向她，经过这么一番绑架，她似乎沉静了些，脸上的笑意也浅淡了。
“怕么？”马栎忽轻声问道。
“嗯？”路摇偏过头，眼里有些茫然，而后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便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暗中保护着我呢。”
“万一我来得迟了呢？”马栎又问道。
路摇弯了弯双眼：“你怎么会来迟呀。”
微微含笑的双眸使得她的表情生动了些，马栎倏地也笑了，低低道：“还记得先前说的，这个案子结束后同你谈一谈吧？”
路摇一愣，道：“记得。”
先前她问马栎喜欢怎样的姑娘之后，马栎半晌没回答，只说案子结束后再同她谈谈。
马栎点了下头，伸手推开她家的门，把她往里带了带，道：“去睡吧。”
路摇糊涂了：“不谈？”
“不是今晚。”
“哦……”
路摇被马栎推进了院子，门在身后被关上。
门外，马栎又站了会儿，吩咐十六继续保护，这才往将军府而去。
门内，路摇却被马栎的话弄得有点蒙圈。
不过她也没细想，被抓之后和章叶维短短几句的对话，他的表情……像是魔怔了一般萦绕在她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章叶维的淡漠的表情底下是深沉的悲痛。
路摇突然想到了他书房挂着的那副画，画上的那个小姑娘的笑脸和章叶维的表情莫名地重合在了一起……
被绑后一下摔到在地上，一下又被扔在有灰尘的木板床上，路摇杏黄的衣服已经脏兮兮一片。
夜风吹过，“臭味”传到路摇鼻子里。
路摇嫌恶地抬起袖子闻了闻，觉得实在是不好闻。
她又想起了自己这副模样被马栎抱在怀里，顿时唉声叹气地扶了扶额。
同时也有些佩服马栎，竟似对这脏污与“臭味”毫无所感。
快速把自己泡进放满了热水的木桶里，路摇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洗了个头。
绞干头发之后，她终于爬上了床，拥着被子发出满足的一叹。
辛苦了这么多天，犯罪嫌疑人终于落网了。
但一想到死去的那两个姑娘，路摇又沉下了表情。
第二日，路摇一早便来了六扇门。
“昨晚有没有问出什么？”门口碰到小胡，路摇便同他打听了起来。
小胡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道：“昨儿审到子时，章……那家伙怎么都不开口，真是气死了。”
“不认罪？”路摇问道。
“罪是认了，也画了押。但其他的就一字不说了。”小胡道。
路摇沉默了会儿，道：“我总觉得可能和他妹妹之死有关。”
“妹妹？”小胡想起什么，道，“他挂在书房里的那副画像吧？”
章叶维被捕，那他的宅子自然是里里外外都被搜查了一遍。
“嗯，那估计就是他妹妹了。”路摇道，“先前马三公子调查他的生平时，提到他有个亲妹妹，在十二岁那年离世了。”
小胡挠了挠脑袋：“那他挂一副妹妹的画像，也只能说明他怀念他妹妹吧？”
路摇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二人来到了审讯室外。
时间还早，葛万洪等人都还没来，路摇打算先进去看看章叶维，于是跟小胡说了声，便走了进去。
从审讯室的另一扇门过去，便是地牢。
路摇隔着粗壮的铁栏杆看向靠墙而坐的章叶维。
他一条腿直着，一条腿曲着，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松松地放在地上。
他低着脑袋，长发往前垂，遮盖住了他的表情。
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路摇定定看了他几秒，忽开口道：“当年你妹妹，是不是也喜欢穿黄衣？”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他，章叶维的脑袋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了头。
平静至极的双眸对上路摇的。
路摇暗叹口气，轻声道：“你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章叶维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里，唇角显而易见地松了松，眼底渐渐浮现出了某种颜色。
路摇静静地等着，不再开口。
许久，章叶维突地笑了。
他就噙着这抹温柔的笑，声音轻浅地开口：“青青以前最喜欢粘着我了。她总是跟在我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她虽然名字中带了个‘青’字，却喜欢穿黄色的衣裳。她喜欢吃糯米糕，常常吃得一手粘，然后冲我笑。她会在我念书念累了的时候捏捏我的手臂，小声地唱曲给我听。”
说到这里，章叶维笑得更是温柔：“她是这样地善解人意，这样地温柔体贴……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可是、可是……”
他的表情倏地狰狞了：“可是那个混蛋啊！他竟然、竟然□□了我的妹妹……我找过去的时候，她就躺在那片雪地上……都被血染红了啊……我可怜的妹妹，她无助地躺在那，还睁着眼，可是我再也听不到她叫我一声‘哥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完全消失于这狭窄的牢房中，像是突然失了力一般。
他的眼尾留下两行眼泪，却是很快就被擦去。
章叶维看着路摇，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人一般，目光呆然。
“所以，”路摇轻轻地开口，“你就挑选穿黄衣的姑娘，然后把她们奸杀了么？”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柔和婉约，仿佛这压抑的牢房中吹来了一阵清风。
章叶维却是不再说话，只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或是什么都没想。
路摇再次开口道：“那我呢？你抓了吴婉婉之后不到两天，还没有杀了她，就把我抓了，为什么？”
然而，他还是不开口。
路摇等了会儿，又道：“是不是有人要杀我？”
话落，章叶维看着她的双眼一凝，继而又恢复了原样。
这一瞬的变化，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你抓我，是为了救我么？”
再问不出什么，路摇沉默着走出了牢房。
外面，葛万洪、元何、马栎等人都已经到了。
“那畜生交代了没有？”大李一见她出来，便迫不及待地问。
路摇苦笑了一下：“只说了他妹妹。”
接着，路摇便把他妹妹一事详细地说了。
“没错了！肯定和他妹妹的死有关！”大李拧了拧眉，“这又是哪个畜生干的啊？竟然这么糟蹋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可恨！”
路摇又说起自己差点被杀一事，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兴许章叶维是为了救她。
大李瞪了她一眼：“救你就要绑架你么？！那要我们这些捕快何用？”
☆、第五十章 吴府
章叶维被带到了审讯室。
葛万洪和元何走了进去，继续审问。
半个时辰后，二人神色严肃地走了出来。
——章叶维依旧什么都没说。
“老子就不信了！用刑！用刑！看他交不交代！”会议室内，大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口沫星子横飞。
葛万洪被他吵得头疼，一个眼刀子立刻飞了过去。
大李咳嗽了一声，收敛了下气势，又道：“那白色的药粉，董老研究过了，就是专门用来控制他人的！他娘的！竟真还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药粉！”
小胡道：“我觉得这药粉不像是章叶维自己弄来的——连我们这些人都弄不到，一个穷书生怎么得到？我看定还有帮凶。”
小吴却道：“万一人就是有途径呢？”
路摇听了，偏向于小胡的观点，她道：“我觉得在酒肆那要杀我的人不是章叶维——那就是另一个藏得更深的人了。也是那人在章叶维还没考上状元时就勾搭上了他，然后弄了这么个药粉给他，暗中帮着章叶维杀人。”
“那人在京城该是有点背景的，也有实力。”小胡慢慢地分析下去，“不然不可能章叶维刚好就住进了这么一间带密室的宅子，也不可能派人在大街上就射杀小路。”
路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一瞬间她好似又感受到了那从后射来的冰冷杀意。
出了会议室后，一行人散去。
有的去整理这几起案子的卷宗，有的继续去和章叶维磨，有的去了礼部尚书府找吴婉婉了解情况。
路摇就是这个去了解情况的。
本来她不想去，但她是六扇门唯一一个女捕快，而吴婉婉又是个姑娘。显然那些大老爷们都以为，姑娘和姑娘交流起来更为方便。
对此，路摇呵呵一声，却也是去了。
自然，也拉上了马栎。
她觉得吧，吴婉婉对她抱有强烈的敌对意识，不见得会对她说。但马栎就不一样了，可能只要马栎稍稍展露一点温柔，吴婉婉就事无巨细地交代了。
于是，过去的路上，路摇特地对马栎叮嘱了一番，让他待会儿温柔一点，最好能迷得吴婉婉神魂颠倒。
马栎听了，淡淡地一挑眉，道：“你确定待会儿我出卖色相就能让吴婉婉知无不言？她再怎么……也不会对一男人说这种事吧？”
路摇背着手，说得头头是道：“所以你得表现出一种‘即使你失了清白我也会娶你’的模样，先迷惑了她再说。”
马栎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吐出一个字：“不。”
路摇：“……”
就不能配合地演场戏么！
路摇和马栎在偏厅等了会儿，吴思义走了进来。
吴思义听说了他们的来意，露出个为难的表情，道：“这……小女遭此大难，情绪不稳，实在是不好见客啊……”
路摇刚想说几句，就看到门外一丫鬟匆匆过来——
一盏茶后，路摇和马栎出现在了吴婉婉的院落里。
吴婉婉第一时间得知他们过来的消息，竟主动派了丫鬟过来，说要见他们。
吴思义虽还是反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作陪，一同过来了。
吴婉婉穿了身浅湖蓝的衣裳，在她院落里的一处凉亭里接待了他们。
一眼看去，她似乎褪去了满身的戾气，只余遇难少女的柔弱。
然而再看她眉宇间，路摇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小姐分明还是满肚子恶毒，只是藏得更深了。
此时大约是听闻了章叶维相关的事情，压抑的种种情绪全被挑了出来，外露了些。
路摇简单地说了一番章叶维被捕后的状态，然后顺着话头道：“此番过来，是想请吴小姐同我们详细讲讲，当日您是如何被抓，被抓后又是遭遇了什么？”
路摇这一句话说的平铺直叙，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这厢吴婉婉还没表现出什么，吴思义就忍不住叫嚷起来了。
“路大人，我知道你是被太后罩着的穿越者，进六扇门也是皇上亲自下的令。但我女儿遭了这番大难，你们不把那丧心病狂的凶手处理了，跑来我府上戳我女儿的心窝是怎么回事？”他冷笑一声，“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
路摇面不改色道：“我就是一小小捕快，自然不敢同吴大人您相比了。不过眼下吴小姐既然被救出来了，那自然这个人证就很重要了。您也想好好定章叶维的罪是吧？”
吴思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吴婉婉按住了。
吴婉婉看都不看路摇一眼，直接对马三公子说：“马三公子，你同我来，我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