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允没理他的挑衅,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这种没意义的话更懒得说,直接抱着一块石头上台。
已经太晚了,节省时间,两人同时解石。
卢明哲率先解开。
“糯种,白底青。”这是评委的一致看法,卢明哲的也同意。
这时,贺允的也拿了过来,打灯一看,卢明哲的脸色就又黑了。
“糯种,白底青,洒金。”和之前一块相比,多了“洒金”的评价。
“洒金”也是行话,顾名思义,就是翡翠上有金色的斑点,大多是黄翡,如果洒得好看能提升翡翠的价值。而贺允这块石头黄翡分布均匀,颜色纯正,还正好洒在白色的部分,看着像是经描金工艺装饰过一样,多了几分华贵。
“贺允胜。有异议吗?”展江懒得理他,这话是梁建业问的。
卢明哲牙齿咬得咯咯响,没错,他是输了,但他还是不服!
“除非贺允能再开出一块比木那料更好的翡翠,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服!”卢明哲朝观众席大声说道。
这话若是之前他就说了,观众一定都站在他这边,毕竟比赛途中无故中断,是人都会怀疑有猫腻儿,事后贺允就算能赢他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证明之前那次就一定赢。
但卢明哲已经说过,只要再比一场,他输了他就认,现在又改口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再临时拉电线打灯已经来不及,倒是赌石者人手一个的手电筒起了作用,在擂台上摆了一排。
贺允站在亮光中心,观察观众的反应。
这时候,大家自己都不知道该站谁了。
按说展老不可能坑他一个卢明哲,但事实上又真的中途中断了比赛,事后给出的理由说服力也不够,不过卢明哲又出尔反尔了……
如果贺允真的能开出比木那料更好的翡翠,那真的只能用上天都站在贺允这边来形容了。
这似乎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观众和卢明哲都能接受的结果。
可展江知道,没有这么容易。
这些石头全都是他看过的,那块木那料是所有石头里最好的一块,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让贺允开出一颗青泥珠,上一轮贺允输定了。
现在她根本找不到比木那料更好的翡翠。
但贺允却答应了。
她站在擂台上,对主席台上的诸人道:“可以把手电筒关了吗?”
这个要求一出,大家全都哭笑不得,只有展江眸光蓦地深邃起来,他挥了下手,工作人员上前把一排手电筒全都关了。
小广场上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贺允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小心翼翼的下台阶,摸索着走到放石头的位置,仔细找了起来。
展江一直看着贺允的背影,他心里有个极不靠谱的猜测,但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贺允要求关灯的原因。
看荧。
高冰或者玻璃种的翡翠往往会起荧光,这是由于翡翠原石的一种漫反射现象。但传闻中还有另一种“荧光”和这种不同,据说那种光芒是极品翡翠自身穿透原石皮壳散发出来的,类似于松花莽带,是一种极品翡翠的外在表现。
但这种荧光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一直以为是前人杜撰。
贺允也并没有把握,只不过还有这个可能,那就要把握住,那块木那料她还是很喜欢的。她都想好了,那块木那料她要雕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雪人摆在家里。雪花料和小雪人,一定特别应景。
更何况,原本就该她赢的。
不过如果她倒霉输了也没什么,反正青泥珠还在她手里就行,输掉的也是展江的翡翠,至于木那料,难道还能比青泥珠更难得不成?早晚她自己也能开出来。
可没想到,她运气还真的好到爆棚,这一千块的砖头料里,还真让她看到了和那颗生命之泉一样会发光的翡翠。
贺允走过去,扒开压在上面的石头,下面压着一块巨大的、磨盘一般的原石,贺允估算了一下,只怕要三百公斤重。
这石头表面看来也是砖头料,但在一个角上散发着微弱的,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的淡淡荧光,可想而知这石头的表皮到底有多厚。
贺允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番,第一次没有用手触摸感受内部的情况,这次她也想体验一下普通赌石者的心情——完全不知道会开出一块什么样的东西。
贺允叫工作人员把这大石抬上去,冲所有人道:“这就是我看好的石头,如果比不过木那料,这一场我认输。”
卢明哲也接道:“如果比木那料好,我也认输,绝不再纠缠。”
“好,一言为定,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
“一言为定!”
这时候,那排手电筒一个个被打开了,看清楚贺允挑中的石头的瞬间,不少人都噗嗤笑了出来,这哪儿是什么翡翠原石,分明就是一个农村用的磨盘,还是被切过一刀的磨盘。
展江也忍不住皱眉,这磨盘他有印象,是他在云南一户农家买石头时对方硬塞给他的,和一块好料子绑定,说也是从矿区挖出来的。
展江其实不怎么信,他觉得更可能是因为这户人家新做了个磨盘,旧的没法处理就扔给自己了。
事后他也曾抱着捡漏的心态切了一刀,结果全都是石头,懒得处理就扔到仓库里,如果不是这次斗石大会,估计他永远都想不起来仓库里还有这么一块石头。
贺允挑中的就是这个?
石头太重,贺允弄不动,她指挥着别人把磨盘放到解石机上,画了条线沿着线切下去。
一刀见绿。
还是明艳动人的阳绿,巴掌大一块,如一面镜子一般镶嵌在粗糙的石头里。
人群传来惊呼。
卢明哲的脸色也变了。
这怎么可能?还真的让贺允开出了比木那料更好的石头?
不,这才是第一刀,都说宁买一线,不买一片,切出这么大一片绿,谁知道是不是薄薄的一层?
贺允又画了条线,接下来是第二刀。
□□,烟紫色的□□!
这块稍小一些,大约拳头大小。
人群又是一声惊呼,卢明哲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再一刀,竟是火一般热烈的红,是红翡!
贺允也忍不住目露惊喜。
一直听红翡绿翠红翡绿翠,她自己还没开出红翡过,这次竟然会开出一块带红翡的福禄寿,而且还是这么美丽纯正的火焰之色。
市面上红翡不少,但大多是砖红、棕红、褐红之色,看着就觉沉闷,是以红翡的价格一直比不上绿色的翡翠,但这并不代表红翡不值钱,真正的极品红翡,如血似火,和帝王绿一样重金难求。
这块红翡颜色虽然依旧没有达到极品的程度,但这种火焰一般充满生命力的颜色却是贺允最喜欢的,用一句又红又专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五星红旗的颜色吧,灿烂,张扬,生机勃勃而又充满希望。
等到把石头全部解开,广场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不远处翡翠街上的喧嚣都显得格外遥远,仿佛在另一个时空。
这是一块完美的福禄寿,两种颜色的交界处过渡柔和自然,颜色饱满纯正,本来红色和绿色搭配显得过于浓墨重彩,失之凝重了,但大自然鬼斧神工,偏偏在两者之间添了一段淡雅脱俗的烟紫色,大概类似于“日照香炉生紫烟”的那种缥缈神秘的色泽,巧妙的中和了红绿两色的浓重。
最难得的翡翠通体透明度达到了可怕的高度,用手电筒一照,光柱只有部分散开,剩下的大部分直接透过在人群中形成巨大的彩色光斑。
这透明度几乎能和水晶相媲美了。
至此,最终结果已经没有任何争议,这第二轮比赛,贺允胜。
卢明哲黝黑的脸涨红了半晌,终于渐渐恢复了常色,虽然依旧黑。他叹了口气,看着站在光源处被彩色光芒映得美丽得有些失真的女孩子,走过去叹道:“贺小姐厉害,我服了。”
现在想想,当初和姓花那老头打赌输了就应该明白,这个贺允绝对不简单,偏偏他过于自信,总觉得自己从小在云南边境长大,没有人能比他和翡翠打过的交道更多,便有些目中无人,现在总算让他栽了一跟头。
贺允笑道:“是我运气好。”
这话真没谦虚,确实是运气够好,谁能想到这砖头料里还有这么一块极品福禄寿?
或许是心境变了,此刻见贺允一笑,卢明哲竟觉得,哎呀,这么可爱一个小姑娘,若是平日见了疼还来不及,刚才怎么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至此,这颇受争议的第二轮比赛终于结束了。
观众中依然有人觉得奇怪,他们服了贺允那神乎其技的看石功夫,但那颗蓝翡真的就是贺允开出的那颗石头珠吗?
他们没记错的话,那石头珠分明一直湿漉漉的,好像有滴不完的水似的,这蓝翡却是干爽一片。
这两者真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可却没人提出异议,即使有人忍不住想再问,也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读过《广异记》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古代关于玉石的传说流传甚广,观众中当然也有和蔡永庆一样猜到贺允开出了什么的人,例如花老。
也有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只知道贺允一定开出了什么惊人的宝贝,但是是什么却一无所知。
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即将开始的是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比赛。
若是在这场输了,之前的所有胜利就都是零,这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一场比赛,而贺允和白少康面前的石头都只剩下一块了,挑无可挑。
这次先解的是贺允的石头。
一排排手电筒灯光下,和比灯光还亮的观众的注视下,属于贺允的最后一块石头被沿着事先画好的线切开。
冰糯,飘绿花。
人群传来一声失望的叹息,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人们本以为会开出更惊艳的宝贝,谁知道只是中低档货,尤其是在之前的蓝翡,木那种和福禄寿的衬托之下,更显得这只有冰糯的石头廉价不上档次。
人们甚至觉得,贺允这次输定了,她名下那几块好东西全都得归白少康。这一番忙活估计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花易坐在旁边苦着脸,那叫一个揪心。
花老摇头叹气,这孩子比贺允还大两岁,怎么没一点贺允那种冷静淡定。
他低声道:“贺丫头输不了,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吧。”
花易眼睛一亮,连忙回头问:“你怎么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
“……爷爷,你快告诉我吧。”
花老捋着胡子,故作神秘,不管花易说再多好话就是不回答。
花易没办法,哼了一声,骂一句“死老头”不再徒劳。
面对人群“小子,你他妈够幸运的,这下赢定了吧”的视线,白少康只能苦笑。
他也挑中了好石头,可最好的那块和贺允一样,在第二轮就被废掉了,就是那块冰种的春带彩,本来他是没准备用最好的的,可花老直接拿出了他那堆石头里品相最好的参赛,他如果不想输,只能也拿出最好的。
结果现在他和贺允一样,都留下了最差的一块。
他转目去看退席的花老,那老头捋着胡子笑眯眯的,他心里一咯噔,这老头儿不会是故意废了自己最好的石头,好让贺允赢的吧?
我日!
本地人合起伙儿来欺负外地人的是吧!
“势单力孤”的白少康苦着脸把石头解开,水洗过之后,人群瞬间喷了。
这怎么可能?这石头竟然还没有贺允那块冰糯飘绿来的好,只是糯种,好在颜色比贺允的辣,可在场的都是玩石头的行家,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块的价值更高。
事情变成这样,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一块木那料,一块玻璃种蓝翡,一块极品福禄寿,还有玻璃种春带彩,这些价值大八数的石头竟然最后被一块顶天了十万块钱就能买到的冰糯飘花决定了最终的命运。
评委宣布了本次斗石大会的最终获胜者,毫无疑问,是贺允。
至此,这场一波三折,充满了戏剧性的斗石大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等参赛者把所买石头的金额补交上之后,大会就正式结束。
贺允最先补齐了自己选中那三块石头的金额,一共是一百三十七万,赢到的翡翠价值却难以估量,尤其是那颗青泥珠。
随后,其他十一位参赛者也都补齐了所欠金额,因为展江是主办方,谁也不敢欠账不还,不过金额也都不大就是了,基本上都在百来万左右。
蔡永庆最先告辞,临走之前还对贺允说希望有时间再来拜会。
这话什么意思贺允当然清楚,无非是对青泥珠还不死心罢了。
她点头,只说随时恭候。
接着是其他评委,最后才是展江。
“小允,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展江笑问。
贺允摇头。
“那好,再过半个多月四会会举办翡翠公盘,小允有意向吗?”
贺允点头,“我已经决定参加了。”
“哈哈哈,”展江赞叹的笑,“年轻人就是有闯劲儿,难得的是是又不骄傲自满,很好,很好。”
他说:“在公盘之前我就在老许家里,没事儿的话我们来聊聊。”
贺允答应了,展江这才坐上车走了。
贺允回头,就看到独自准备离开的卢明哲,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不高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黝黑的皮肤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到。他一个人,从地处西南边境的云南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现在又独自一个人默默的回去。
关于这场并不够公开透明的比赛,没有一个评委主动向这个当事人解释清楚,或许直到现在,他就算服了,心里也依然充满了疑惑和各种猜测。
贺允上前两步,突然叫道:“卢先生,请留步。”
她想,即使有些话不能说,也不能让他带着这种情绪回去,或许这会让他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卢明哲本以为比赛下午就能结束,买的是晚上回滇的机票,现在再去机场已经来不及了,他这正准备打车随便找个酒店暂住一晚,明天再坐飞机回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竟然是贺允。
犹带着稚气的少女跑过来,低声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卢明哲看了看周围还未散尽的人群,走到没人的路边,“说吧。”
贺允斟酌了一下措辞,“卢先生,其实我开出的不是那块蓝翡。”
见卢明哲皱眉,她连忙道:“但是评委们也没偏帮我,主要是我开的那个东西不能露面,没办法才这样的,那块蓝翡还是展老从自己的翡翠上切下来伪装的。”
卢明哲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见贺允面带不安,似乎还带着愧疚,粗声问:“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贺允愣了一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了解真相。”
卢明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猜到了。”
“啊?”贺允抬头。
“那颗流水的石头,刚开始我确实不服,后来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我们那里也有相关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