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自己生死，再怕也得上…没什么比我的命更重要的”
她没看两人，只是看着灰蒙带雨色的天空。
下雨了。
对峙？刁民？
在青羽拿出大理寺官印，并且另一个随从随手拔出横刀一刀斩断那大妈院前那棵不细的树后…
画面就和谐了。
和谐中，卢易之站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二十几个村民，边侧自然是顾曳三人，察觉到那些村民时不时瞪着顾曳的凶恶眼神…
他慢条斯理得捏了下袖子，旁边是村里一个相对而言比较慈眉善目的老者亲自递过茶来…
青羽拦住他，怕着茶里有毒。
但卢易之不在意，接过茶，看了一眼白发须眉的老者一眼。
“王三叔？”
“草民王如进，不敢担大人如此称谓”
“称谓倒是无所谓，且我朝历来尊老…除非是一些不修德行，纵狞而不管的老人…”
这话不可谓不重。
这王如进也是人精，哪里不懂这话里的敲打肃杀之意，闻言便是脸色变了，“草民…草民冤枉…不知大人是何意…”
“不知何意你喊什么冤枉，说明你心里有鬼！”
卢易之轻描淡写，却官威森重！
“这这这……”
再精明的刁民，遇上卢易之这种大唐精英也得认怂，三两下被逼得面红耳赤，下面一些村民看到村里说一不二的主儿这幅模样，平日里的横早已折了一大半，毕竟他们的横都来自于庄稼汉的蛮力，二十几人对上青羽一人都够呛，何况对方四个大理寺精英。
背靠大唐天朝，稍微反抗就是造反，谁敢动！？
不敢！
因此一个个如鹌鹑一样战战兢兢。
厉害啊。
顾曳不得不承认卢易之这一把威严耍得漂亮。
不过…
“大人，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你到底要查我们什么…是不是这小浪蹄子跟您胡乱说些什么了…”
开腔的不是别人，便是那个蛮横凶残的大妈，李大雄此刻看到对方还心有余悸，小心观察她是不是还带着扫把。
小浪蹄子？太难听了。
卢易之皱眉，他出身贵族，最听不得这样的粗语。
然而…
“大人，就是这些人意图谋害于我，逼我跳河，幸好我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来，他们却又逼着我上那花轿，明知道那鬼哭林中危险重重…如此恶行不亚于二次谋杀，…还请大人严惩这些罔顾朝廷法纪，不顾圣人教化的乱民”
声音清嫩，但尤其铿锵有力，在所有人错愕的时候，顾曳又言辞清晰得补上：“对了，按照我朝律法，故杀，尤其是二次故杀，应施以处斩！”
李大雄目瞪口呆，光头佬也定定盯着顾曳。
青羽四人早已惊愕了，谁也想不到外表如此寒酸弱弱的黄毛丫头会忽然来这么一下。
好吧，虽然之前在湖边见识过人家非同凡响的一面，但都不及眼前这一下来得惊人。
她不是失去记忆了？怎记得是这些人害她…
难道是故意报复？
青羽四人都这样暗想，却绝没想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卢大人竟然说：“既有苦主报案，本官自然是要受理的，加上李家村死人惨死…所以今日才来调查”
这可把村里人吓坏了。
“王小丫，你胡说八道！”
“简直胡言乱语，我们什么时候害你了！”
“王小丫！”
一群人骂骂咧咧，怒不可及，甚至有人冲过来要打顾曳。
不过顾曳反而毫不退让，只是冷笑：“我跳河是因为被你们所逼，没错吧！”
额…
“我跳河没死，后来又被强行绑上花轿，这也没错吧！”
“上了花轿后我在那林子里差点就跟李家村那四人一样被剥皮害死没错吧！”
“而你们早知道进鬼哭林必死，这是不是也没错！”
四个反问。
不可否认。
“谁敢说我有错的，咱们划下道道来，指天对地发誓，谁撒谎的，出门遭雷劈，出恭没带纸，亲人儿女朋友全部死于非命，从此注孤生！”
这誓言…太特么狠毒了！
瞬间震住了所有刁民。
连一直凶悍的大妈都有些不自然跟胆怯。
这神鬼莫测的世界，谁敢不敬天地鬼神，发誓，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心里有鬼…
“不对，你不是王小丫，王小丫是个傻子！你是女鬼！你一定那个女鬼！大人，她是女鬼，你可千万不要信她的！”
之前一直沉默的王三叔忽然叫唤起来。
狡猾！
李大雄恨恨瞪着这老头子，暗道这厮可真是狡猾，如果把顾曳定位成女鬼上身，那么她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还能一举将顾曳给弄死…
众多村民也反应过来了，群情激愤…
这下子轮到我们大理寺出手了吧…
青羽四人刚这么想。
陡然劣势的顾曳却反而上前，目光冰冷锐利，那瘦弱的身体仿若有了无穷的孤桀杀意，她到了众人的面前，语气森森。
“没错，就是我…那湖里可冷了…还有那么多的大石头压着我，我又找不到我的脸皮…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们给我作伴…”
有人仔细一看，王小丫的袖子下面还露出一小截手骨。
哇！
当时就有妇女哭出声来，就是汉子们都脸色发青，两腿发软，噗通噗通两下跪地。
“王菁，别怪我们，我们没想害你，害你的不是我们，不是！”
啪嗒。
顾曳打了一个响指，收了那阴冷气质，“成了，大人你继续审，这报酬我记着先”
卢易之颔首。
众人都懵逼了。
第15章 多读书
唯独光头佬对上自己徒弟那蠢萌蠢萌的求知目光，笑了。
“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明白，何必呢，不要为难自己…”
李大雄怒而出门！
村民们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坑了，但对上顾曳那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眼，他们心里还是有些发憷，真不是女鬼王菁？
这傻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王三叔也知道大势已去，也只能老实交代。
王菁是小杨村里面数得上的姑娘，年轻貌美，手艺也巧，因此很得人喜欢，但这姑娘父母早亡，也没什么人能做她的主，一开始王三叔这些人是想给她做媒的，但这姑娘怎么也不肯，动辄就以死相逼，王三叔等人无奈，只能看着她蹉跎到十九二十…
顾曳在一旁只能感慨古时候十九二十就是蹉跎了啊，那现代三十四十剩女一抓一大把时间不得被人道毁灭了…
不过在盛唐时期，对女子是绝没有其他朝代那样苛刻的，二十多许不结婚的大有人在，且和离也比较盛行，尤其是贵族世族跟官僚体系里面…在那个整个中国都无法遗忘的特殊朝代，女子还可以当官呢。
且这个世界还有道法什么的，顾曳琢磨着应该比穿到裹小脚的朝代好——只是这小杨村毕竟闭塞，倒跟其他封建时期的村落没什么区别，瞧这些人为王菁羞耻的样子…
她感觉不太舒服。
“然后呢？她为什么会死？”
“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只后来有传言说她有了心上人，有心上人好啊，我们还准备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可问她，她又不说，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再后来…”
王三叔指着湖那边，“后来有一晚上…有人看到有一些黑衣人抬着大布袋扔进那湖里…还往下面砸石头…”
这是谋杀啊。
可卢易之眉毛都没动一下，顾曳双手环胸靠着门，离她不远的光头佬则是不知道从哪捞来两个山果，扔了一个给顾曳，两人就这么吃着果子…
“看到的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那大妈…
“是我”
大妈走出来。
“名字”
“四娘”
顾曳知道古代女子嫁娶后很少用自己本名，大多以家族妯娌排名来代称。
四娘…听起来挺温婉的，可惜…
顾曳观察这个大妈，忽然一怔，目光在大妈袖子内的手腕上停留了下，皱皱眉。
“住哪里？”
“村口东角，就那棵桂花树后面…”
“…时间，地点，具体情况，比如那些人往湖里扔了多少石头”
“大约是七个月前，那晚上太黑了，我只看到…”
期待这些乡野之人把一件事用词准确得描述委实太难了，其实说的跟王三叔给的差不多，重点就是那晚上太黑，看到了黑衣人带着大布袋，将它扔到湖里，还扔了很多石头…
说完，四娘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其余村民也差不多…
青羽看到卢易之指尖点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一个人不见了，他目光一闪，颔首，走了出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刚好听到卢易之说：“扔？你确定是扔？”
四娘脱口而出：“大人不是问扔多少块…”
她忽然一愣，因为看到了王三叔…
“哦，我问你们扔多少块，就一定是扔了？我问的是你们看到的！”
“可大人，这是你…”四娘不服。
铿锵！
茶杯砸碎在地上。
所有人吓了一跳。
“我若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说，你们这些人当夜都在场，并且那王箐不是在湖底被石头砸烂的，而是在湖边被你们这些人亲手用石头砸死然后沉尸湖中，再将石头压着尸身，让她的骨骸血肉无法浮上来，永远捆缚在湖底，你又该怎么说！”
卢易之的话就像是一道雷，劈开了所有人遮遮掩掩的罪孽。
他们的脸上…都是惊恐。还有凶狠。
桂花树后的屋子显得有几分冷清，但挺干净，地上嫌少有落叶什么的，顾曳站在桂花树下，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
跟踪她。
她眼角一瞥，那斜映在土墙上的黑影很长…一步步靠近她…
陡然从她后侧窜出…
“哈，猴子！”
砰！
李大雄捂着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无比委屈…“你肯定故意的！”
顾曳收起拳头，一脸单纯：“哪有…”
“你来这里干嘛呢！不看看那些欺负你害你的人是怎么伏法的吗？”
“砍头的时候才好看，现在有什么好看的”
猴子，你口味好重。
李大雄接不上话，却看到这院子…“丫，这是那个大妈的吧，我记得她的扫把…”
心有余悸啊，这神兵利器还靠着墙角呢。
猴子来这里干嘛。
捣乱报复？
“是啊，我想报复，要不要帮我一把？”
“啊，这样不好吧…”
“你吃过糖醋排骨吗？”
“怎么帮？说！”
顾曳被李大雄托着爬上墙头，自然看到了院内的景象，李大雄不用爬，因为他伸头就能看到。
为此顾曳还被他好生嘲笑是矮猴子…
“你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干净”
“然后呢？”
“不像是那个大妈的家”
对啊，以那个大妈风风火火的浑身粗鲁劲儿，怎么会把院子收拾的这么干净…不止是干净，甚至别有几分雅致，带着一些女儿家的温婉…
“如果这肯定是她的家呢？”
“啊~”李大雄歪着脑袋仔细思考，最后说：“说明有另一个人整理呗”
“对，而且是个年轻女孩”
“咦？难道是王菁？”
“…你的脑洞…”
顾曳无语，如果是王菁，这大妈就真的是影后级的人物了。
“王菁是他们杀的…”顾曳淡淡道。
李大雄错愕。
“这…这…怎么会是他们”
他是刚刚尾随顾曳出来的，也只听到王三叔声情并茂的诉说跟后面四娘……
“那个湖已经很久没人去了，所以湖边杂草生的有些乱，竹林里面的秋笋都没人挖，说明村民忌讳这个地方，那必然知道王菁死在湖里，知道的人要么两种，一是目击者，二是凶手，如果是前者…那四娘不该说谎，直说就可以了”
“说谎了？”
“你看看她家的位置，里屋在那个方向，湖在那边…中间有什么”
“树，桂花树，好几棵呢！还挨着的，就算月亮再明亮，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不对，如果那些人从村子边上抬着王菁去湖那边…她也许就能看到了”
“就算是这样…从卢易之的尸检判断来看，王菁当时还活着，是什么心理让凶手堂而皇之得带着一个还没死绝的人招摇过村子？只能因为村子里的人是他可控制的，不怕他们反抗或者揭发…但对于一个头目而言，再没有什么比让手下人一起犯罪更加能掌握他们的，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李大雄想了好半响，才喃喃自语：“所以那个人让村子里的人…杀了王菁，所有人都是凶手…那样不怕他们去告发了，而且这样也最能报复王菁，因为村里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长辈…”
小杨村王姓，近亲远亲都是挨着的。
这是顾曳很可怕的一种假设，如果它是错的，四娘的确没有看到却又撒谎，那结果依旧直指后者——她，或者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杀人凶手。
一起弃尸，一起包庇，一起遮掩。
“那为什么…王菁不报复他们？好像小杨村没有人死…除了你…不，除了王小丫”
“王小丫的事情暂且不提，你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但之前我跟死光头已经说过了…”
说过什么呢？
李大雄敲敲脑袋，想起来：“王菁变成了女鬼后，还是被那个人控制，而王家村也在那个人控制之下…都是一个窝的，没法直接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