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春节,月末领工资,到月初发粮票,老农民往粮站交的粮食足,商品粮日子过得也宽裕些。
今年下半年调整了居民供应,粮食供应指标总量人均增长了五斤不说,细粮比例也做了相应调整。
白面由原来的两斤增到三斤,大米由原来的一斤增到两斤,玉米面也被划分道粗粮类别里。
傅冉原本每月豆油的指标从二两增到四两,像廖娟和颜立本,原本是三两,一下增到六两,颜冬青和蛋蛋都一样,还是二两。
除此之外,副食品供应也有增加,肉鱼蔬菜水果,都比上半年多了不少。
除夕夜,颜立本喝着高粱酒,忍不住喟叹:“日子总算好起来啦!”
以前商品粮户始终瞧不起老农民,现在可好了,哪家要是有门亲戚在农村,都得偷着乐!
单说傅家这门亲戚,逢年过节,哪回不给他们捎带几十斤细粮!
外头炮仗噼噼啪啪响,屋里收音机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在播报全国各地过除夕情况,饭桌上几大盘子水饺,猪肉酸菜馅儿的,全家人吃得喷香!
“冬青,你那窑厂咋样了?”颜立本问。
“等开春化冻之后,再盖一个窑孔差不多了。”
趁着这段时间空闲,颜冬青跟刘二柱一块去了趟县城,跟有经验的烧砖师傅学了几天烧砖。
烧砖可是门技术活儿,窑孔一旦烧热,砖头送进去,就得打铺盖守一夜,啥时候添火,啥时候减火,啥时候泼水,都有讲究,稍不注意,一窑孔的砖就得全毁。
夜里头凉,烧砖师傅没有困意,身上披个破军大衣,歪靠在砖头堆上吧嗒吧嗒抽旱烟,颜冬青也没睡,听他絮絮叨叨说自个的烧砖经验。
末了,敲敲烟袋竿子,笑呵呵道:“俺说千百遍,都抵不过你们自个烧一窑孔方砖!”
颜冬青笑,打心底里敬佩他:“您说的是。”
烧砖师傅年纪不小了,颜立本在这都得喊他声叔,人老了就爱作古,嘴也絮叨,笑道:“小伙子像个读书人。”
颜冬青谦虚摇头:“上过几年学。”
烧砖师傅诶了声:“我看得出来,你比他有学问。”
说话间,烧砖师傅指指睡得喷香的刘二柱,又拿烟袋竿子敲敲脑袋:“这里好使。”
颜冬青失笑。
烧砖师傅又叹叹气:“可惜了,不能考大学,要不你一准是个人才。”
年后上头红头文件批下来,工农兵大学也停止了招生,估摸着是要重新做啥调整。
甭管上头做啥调整,老百姓也管不着,仍旧稀里糊涂过日子,脑子精明点的,已经能嗅出点异常。
颜立本闲来无事就爱翻翻报,学习学习红头文件,他也看到了工农兵大学停止招生的消息,一家人坐一块吃饭的时候,顺嘴提了下。
廖娟道:“上头这是想干啥?不打算培养人才了?要我说啊,没点文化还是差劲!”
颜立本摆摆手,显然不赞同廖娟看法,低声道:“我看上头不是不打算培养人才,是打算正儿八经培养人才了。”
傅冉愣住:“爹,您的意思是.还像以前那样招考?”
颜立本但笑不言,只是道:“甭管咋样,人要想进步,必须学习,你跟冬青还年轻,好好学,多学点本事!”
万岁三岁读四书,五岁背五经,七岁学骑射,八岁习武,十二岁亲政,不论是记性还是耐力都非寻常人能比,更别说时常吃猪脑的小皇后了,比不得万岁一个脚趾头。
睡前,颜冬青照常在台灯下看书,傅冉轻拍着怀里打呼噜的蛋蛋,一手托着脸颊看她的万岁。
过了会儿,她轻声道:“皇上,要是这里跟大魏一样有科举制,您会去考吗?”
颜冬青轻笑,带了几分帝王式的骄傲:“自然,朕若是考,必然是状元。”
傅冉忍不住提醒他:“状元是臣妾的表哥。”
颜冬青回了头,强调:“朕是没去考。”
言下之意,去考了还有你表哥的份?
傅冉面上带了几分恼丧:“可是臣妾考不上呢,您要是考了,稳定是大学生,臣妾只有初中文化水平......”
颜冬青笑了,神色里说不出的柔和:“朕娶你当皇后那会儿,就知道你肚里没几两墨水。”
其实万岁想表达的意思是,没几两墨水也无所谓,他不嫌弃。
可这话听在傅冉耳朵里,就变成了嘲讽,不由哼了声:“您还说臣妾大智若愚呢!”
夸脑子不好使的人,除了大智若愚还能找到别的词儿?
当然,这番话万岁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有些话说太过直白就是干仗的事儿。
“对,朕的皇后是个有智慧的人,还是个有生活智慧的人。”万岁变着法的夸她。
傅冉总算高兴了点,兴致勃勃的问:“皇上,那您说臣妾这样的,能念上大学不?”
颜冬青想了想,还是选择说实话:“恐怕有些难呢。”
傅冉:“...........”
这样水平的都能上大学,不是拉低大学水平么。
沉默中,颜冬青又补了一句:“冉儿,你真是太傅家的二姑娘?莫不是抱错了胎?”
傅太傅好赖是当朝大儒,能给皇帝当老师,必然有几把刷子,可轮到二姑娘头上,就跟变了种似的,看不出大儒的半分影子。
傅冉哪好意思告诉万岁,她随了她娘太傅夫人,约莫也是个傻的,白的,甜的,擅长讨傅太傅喜欢。
傅冉也知道她不是那块料,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有双巧手,在南州城也混出了几分名堂。
王厂长话里话外想招揽她去服装厂,申请给她行政二十级的工资,比原来的行政级别高五级,算是个副科级干部。
人往高处走,傅冉在犹豫,跟颜冬青商量。
颜冬青想也不想就否决了。
傅冉不解:“您为什么不让臣妾去?”
颜冬青唔了声,直接道:“因为里面有个苍蝇,那个姓孟的,不是么?”
傅冉转了半天才醒味过来,万岁这是把她形容成屎呢!
“您太坏了。”傅冉捣他一拳。
自知失言,颜冬青摆了摆脸道:“朕不容许有坨粪惦记你。”
比起受约束,傅冉其实也没太想进厂,裁缝铺她说了算,气氛也融洽,要是她走了,跟着她吃饭的几个大姐要咋办,都是麻烦事儿!
所以当王厂长再问时,傅冉干脆的拒了。
“大闺女,你傻了呐,在个小裁缝铺有啥盼头,大好的机会摆眼前,可得把握住呀!”王厂长是真有心招揽她。
傅冉没把话说太绝,笑道:“这样,往后去厂里要是有啥困难,我能帮指定帮一把。”
王厂长一听,立马乐呵呵笑了,要真这样,再好不过!
“不过您也得应我个事儿。”
“啥事儿?”
傅冉压低了声音:“您从哪进的布料,得给我几匹。”
街道办的工厂,跟外地的纺织厂印染厂都有联系,比起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皇后娘娘更想独当一面,她想做更多样式不同的衣裳,必须有充足的布匹来源。
王厂长没吱声,直嘬牙花子。
厂里每趟从外地拉货回来,都有数目,会计核账之后,还得报到上头,要是留几匹布下来,就得做假账呐.
傅冉斟酌补了一句:“您这边要是同意,其他好商量。”
“中!”王厂长咬咬牙:“回头我先弄几匹布给你,眼见开了春,百货商店柜台得上新货,厂里赶着制成衣,你抽空给去指点指点,尽量整点新样式出来。”
傅冉爽快应声。
开春之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砖窑也盖了起来,颜冬青和刘二柱打算开窑,先烧一窑孔红砖出来看看火候把握的怎样。
挖土,风干,手工粉碎,过筛,加水打坯,制坯模,进砖窑.哪一步都是费时费力的事!
两人没日没夜的忙活,砖窑进孔时,还得打铺盖在地里守夜。
刘二柱要守,颜冬青没让:“你媳妇才生过奶娃,刚出生的奶娃难带,帮着照看点。”
到底是当过爹的,颜冬青有经验。
蛋蛋刚出生那会儿,夜夜哭闹,不让人睡个安稳觉,傅冉刚生产过,干啥都不方便,几乎都是颜冬青在带。
大丫又没奶水,娃要更难带些。
刘二柱闷闷应声。
颜冬青多少听傅冉提过刘家的事,这会儿没外人,他多说了两句:“闺女儿子哪个养好了都贴心,别管你爹娘怎么说,重要是你跟大丫好好过日子,我想要个闺女都没有,你啊,知足吧。”
万岁难得推心置腹,他惦记小公主惦记了一两年,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傍晚刘二柱先看着火候,颜冬青回城拿铺盖,顺带在家里吃口饭。
大河湾底下到处是田,连个住户都没有,让万岁一个人在地里过夜,傅冉哪能放心,要跟着去。
蛋蛋听见了,立马放下碗勺,奶声奶气道:“蛋蛋也要去!”
颜冬青斥他:“好好吃饭,你哪都想去。”
蛋蛋哼哼唧唧,转问他娘:“蛋蛋能去吗?”
傅冉揉揉额,好声好气的哄:“蛋蛋在家跟奶奶睡,娘明早就回来。”
蛋蛋还想说话,就听颜冬青悠悠道了句:“我听说地里有虫子,专咬小蛋蛋。”
蛋蛋忙夹紧腿,低头陷入沉思。
比起当小尾巴,蛋蛋还是更关心他的小蛋蛋。
吃过饭,颜冬青骑上自行车,傅冉坐前面横梁上打手电筒,两口子踏着月色朝刘沟子乡走。
不播种不收割的季节,乡下田地鬼影也不见一只,四处黑黢黢一片,只有一簇手电筒的光亮,伴着轻声细语。
“三哥,您不害怕呐。”
傅冉胆子小,在家说得好听,要跟出来护驾,真出来了,就怂了,不敢离万岁超过半米远。
“有冉儿在,朕有什么好怕的。”万岁胆子大着呢。
到窑厂才好些,起码窑孔里还有火光,铺盖打在窑孔跟前也暖和,傅冉窝在颜冬青怀里,舒服到喟叹:“三哥,您说咱们这样,算以地为床以天为盖了吧。”
颜冬青闭着眼轻声笑,大手轻抚傅冉的肩头,翻了身,伏在她耳旁低声道:“冉儿,咱们再做回野鸳鸯如何?”
事实上,这句只是个客套话而已,因为在外面,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自然是做野鸳鸯的好时候。
结束后,两人盖着一条被子说私密话,被子下的两双腿交叠,傅冉把脚丫子搭在颜冬青小腿上。
“三哥,您说我怎么一直怀不上呐。”傅冉趴在颜冬青的胸膛上问。
颜冬青也有些遗憾:“朕也不知道,可能是朕还不够卖力。”
傅冉头皮一麻,忙道:“您够卖力,够卖力了......”
颜冬青轻笑出声,把她身子往上提了提:“国师有句话说得对,万事随缘就好,随缘可破。”
傅冉低哼一声:“您别提那个不靠谱的。”
不懂就说随缘可破。
结果国师大人的“随缘可破”言论还真靠谱了一回。
一个多月之后,傅冉意识到她怀上了。
到底是当过娘的,心里头有数,她眼下的种种症状,跟怀蛋蛋时一个样.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朕的这胎奶娃,叫大河湾咋样?
太子:本宫不同意。
黄桑:干你屁事~
太子:本宫要去找母后谈谈o(╯□╰)o
第83章
大河湾流经过的不少生产队去年都分开单干了, 也有瞧不惯这种干法的去县里举报。
这可是大事,县里哪敢兜着, 立马上报市里, 市里跟着又上报省里,一层层报上去, 原以为省里领导会给个回应, 没想到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再追问, 省里领导两眼一瞪:“咋地,还不让庄稼人吃饱饭呐!出啥事我兜着!”
上头领导都这么放话了, 大家伙儿放心的干, 把所有热情都投入到了一亩三分地里, 去年收成好,老农民手里头有了钱,自然想把家里的土坯房换成阔气宽敞的红砖大瓦房。
红砖去哪儿买?
县城路途太远, 来回拉运不方便,这十里八乡的, 除了县城,可就刘沟子乡有个砖窑!
颜冬青跟刘二柱已经没日没夜烧了四万多块红砖,就这样了, 还是供不应求。
从砖窑开火到现在,有一个月了,两人合计了下账单,一块红砖八厘钱, 四万五千块红砖就是三百六十块,刨除六十多块的煤炭钱,净挣将近三百块!
对于刘二柱来说,三百块无疑是笔巨款!
“大兄弟,俺们再盖几个窑孔,招几个工,加快生产!”刘二柱直乐呵。
颜冬青没意见,一排三间大瓦房,少说得用五千块红砖,他们烧一个月,才够八九户人家盖房,这十里八乡少说有上千户人家,早晚都得翻盖红砖大瓦房,以他们目前的规模,根本供应不上。
“招几个勤快的,还有泥瓦匠,都一块招了,让泥瓦匠盖窑孔,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干。”颜冬青道。
闻言,刘二柱抓抓脑袋:“还要干啥?”
颜冬青笑摇头,打了个比方:“砖窑是块肥肉,不止你盯着,还有别人,你看着,不出几个月,十里八乡一定会有别人合伙盖砖窑,你想一直吃这口饭,以后可没这么大甜头。”
刘二柱这回明白了,又问:“那咋办?”
颜冬青道:“烧青砖,给工厂供砖。”
青砖比红砖更结实,时下红砖多用盖民房,青砖则多用在工厂建设上。
“大兄弟,俺乡下老农民一个,咋给工厂供砖呐......”刘二柱直犯难。
颜冬青略有几分无奈:“二柱,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挣一把,你坐家里,老天爷不会为你下黄金雨。”
在大魏,他好歹是九五至尊,在这照样为五斗米折腰。
刘二柱呐呐道:“大兄弟,你脑瓜子真好使。”
颜冬青笑笑,拍拍他肩道:“你先在这看着,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他已经连着几天没回去了,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骑自行车赶回矿区,天刚擦黑,颜冬青进门就喊傅冉,他要搓背。
“搓啥搓,先吃饭。”廖娟一脸喜色的从厨房端碗筷出来。
颜冬青朝他娘看了眼,摸摸胡子拉碴的脸进厨房端饭,傅冉腰间系了条围裙,正站铁皮炉前搅面粥,腾腾的热气,蒸得她脸有点发烫。
“三哥。”她冲颜冬青抿嘴笑,无端带了几分羞涩。
颜冬青又回头看看外边,老两口笑就没断过,一直乐呵呵,再看傅冉,干脆不看他了,低头搅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