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她总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能错过什么呢?
她揉了揉脑袋,下床洗漱更衣。
殷俊带她出去吃早点。
坐在富丽堂皇的酒楼里,殷佑微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你今天不做生意吗?”
“你说那批玉器啊,下午才打包呢,到时候我再过去看着,上午二哥陪你出来逛逛,你不是没来过淮州么。”
殷佑微咬了一口奶黄包,对着殷俊笑起来。
殷俊被妹妹笑得心都要化了,心想他的三妹这么可爱,像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以后哪家的猪敢乱拱,他就第一个跳出来揍人。
两个人上午逛完了几条街,又绕回到孟府门口。
小厮请他们进屋去,说有家商铺的掌柜最近生病,铺子里的事情堆了一堆,孟大小姐一大早就出门管事去了,还要等会儿再回来。
殷俊摇了摇扇子:“不急不急,我们喝会儿茶。”
小半个时辰后,孟红芙才终于回来:“让你们久等了,不如我请你们去楼里吃顿饭吧。”
殷佑微道:“不用啦,孟姐姐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这会儿还是坐下来在家舒舒服服吃一顿吧。吃完歇一歇,就和我二哥出门办事去。”
“殷妹妹倒是体贴人。”孟红芙笑道,“那便还是在这里吃吧。其实我们家的厨子也不比酒楼里的差多少,之前的老师傅回乡养老了,新招的厨子手艺也不错,你们昨天也尝到了。”
三人说笑了片刻,菜便一一端上来了。
殷佑微的筷子忽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怎么了?”殷俊侧头问她。
“没什么,这菜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吃哪个好。”殷佑微说着,去夹了一筷凉拌干丝。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目光却望着其中一只盘子。
不是那盘里的菜肴看起来多么诱人,而是在盘的边缘有一朵点缀花。
是一朵萝卜花。
殷佑微见过很多点缀花,大多都是用的红心萝卜,就是把一块萝卜雕出瓣来,作盛开的鲜花状。
而眼前这朵,不仅是用的白萝卜,造型还不是普通的花瓣状。想来是用白萝卜切出几条长片,然后把长片的一侧切出细丝状,保持不断,依次卷起,最后底部用小竹签固定好,将萝卜片翻转过来,就有了一朵绽放的白菊模样。
因为颜色太素,中心便又插了几根细细的胡萝卜丝进去,权当花蕊。
这种样子的萝卜花,殷佑微只见过一次。
那次燕临泽来拐人,点了她的穴将她带出客栈,临走前在窗台上放下的,正是这么一朵萝卜花。
显然燕临泽的丢萝卜花行为是模仿的沈樊成,那当时的那朵萝卜花……是不是也模仿的沈樊成呢?
她咬了咬唇。
还是说自己见识少,江淮一带的萝卜花就经常长这个样呢?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殷俊便要和孟红芙出去了。
殷俊道:“你要不要去哪里玩?我找个两个下人陪你。”
殷佑微摇了摇头:“天热呢,这会儿不想动,还有点困。”
孟红芙道:“既然如此,殷妹妹不如就在我这儿歇一歇吧。我家的客房经常打扫,干净得很。”
“也好,三妹你在孟府睡会儿午觉,我下午再来接你。”
“有什么需要的就叫人呐。”孟红芙一笑,“把这儿当自己家待着好了。”
“多谢孟姐姐。”
殷俊和孟红芙走后,婢女便带着殷佑微去了客房。
客房不大,布置得清简,但看着却很舒服。殷佑微道:“行了,你下去吧,我睡会儿。”
“那奴婢在门口守着。”
“不用不用。”殷佑微摆了摆手,“我不喜欢有人在门口看着,感觉怪怪的。你回你屋里待着吧,大家都歇歇,左右我这会儿也没别的事。”
“哎。”那婢女笑了,“那奴婢先走了。奴婢住的不远,殷小姐有吩咐喊一声,奴婢一定能听见的。”
看着那婢女离开,殷佑微呼了口气,关上了门。
然后再去关窗。
外头还有人在走动,殷佑微心想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等大家都去午休了再出去。
结果她往桌上一趴,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梦见在被什么东西追着,自己就一路狂奔,结果跌进了一个坑中。
她脚一蹬,就惊醒了过来。
殷佑微撑着桌子,对着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阳光眯了眯眼。
她悄悄打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关好门轻手轻脚地从走廊中穿梭而过。
正是一天中最闷热的时候,没人愿意待在外面受罪,所以殷佑微这一路上倒是好运气地没碰见人。
昨天晚上已经把孟府逛了一圈,她记得厨房的方位。
一路摸进去,厨房里竟也是一个人没有。篮筐中放着新鲜的蔬菜瓜果,砧板和刀都整齐地码在一边。
殷佑微暗叹了口气。
自己是魔怔了不成,难道还指望在这里看见不爱宝剑爱菜刀的沈少侠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百里透着红和不许的营养液~
☆、红芙
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几句人声。
殷佑微从窗户里一看,有两个小厮正说着话往厨房这里走。
这就很尴尬了,如果在厨房碰上他们两个,难道要笑盈盈地说:“咦,你们也来厨房看有没有点心吃吗?”
可如果原路返回,势必也会撞见。
正慌乱间,她就发现这厨房原来还有个后门,只是之前虚掩着,所以她一直没有看到。眼看那两个小厮越走越近,她一个闪身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赶紧离开这里。她心想。
厨房后头是她没有来过的地方,她一阵瞎摸索,顺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再一抬头,不知怎么竟然到了一脉香附近。
她怔怔地看着一脉香三个字,明明是石雕而成,却不知为何有了斑驳的意味。
她慢慢地走近,鬼使神差往里面一瞧——
殷佑微惊住了。
一脉香那破落的小庭院中,此时竟然多了一个女子。
她坐在一把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扒拉着面前的土块,像是在埋着什么东西。
那女子似有所察,转过身子,一身白衣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刺眼,而那张脸比衣裳还要白。
殷佑微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人。不是那种肤如白玉的白,而更像是久不见天日的那种虚浮的、惨淡的白。她一整张脸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极淡的粉色,这样一来,那双乌黑的瞳仁便显得有点可怕。
若非这是在大太阳底下,殷佑微就要叫了。不过现在她和那女子目光相撞,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倘若她的气色好上那么几分,一定也是个清秀美人。
两人对视片刻,女子率先露出了惊惶的神色,丢下木棍便转着轮椅往厢房门口而去。她打开门,忽而又转身,看着殷佑微,露出了恳求的神色:“求求你,就当作没有来过。不要说你见过我。”声音沙哑又柔软。
厢房的门没有门槛,她滑着轮椅进去,啪地关上了门。
殷佑微最后只看见她一双哀伤的眼。
殷佑微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拔腿就走,越走越快。
太……太诡异了。
她一路慌慌张张地回客房,迎面撞上了中午那个婢女:“咦,殷小姐,您怎么出来啦?有什么吩咐吗?”
殷佑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没什么,屋子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啊呀,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搬个冰盆去屋子里。”
殷佑微点点头,呼了口气,进了房中。
过了一会儿,婢女端着冰盆进来了。
殷佑微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试探道:“你们家小姐一个人住在这府里,也没个姐妹兄弟陪着,不寂寞吗?”
婢女笑嘻嘻道:“所以这不是要和殷公子定亲了吗?殷公子人多好呀,有才学,又健谈,以后肯定能和我家小姐过得好的!”
殷佑微抿了抿唇:“那你们家小姐时常在外头忙,府上也没个人打理?”
“本来也就是宅子大,养了些护院,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倒也没有很多。小姐对我们挺好的,工钱也高,没谁想着惹事。”
殷佑微点了点头:“这府上除了你家小姐和一些护院仆从,就没别人了?”
“没了呀。殷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在京城的时候,府上时常会接待一些远房亲戚,倒也热闹。”殷佑微随口胡扯道,其实他们家根本没什么亲戚。
婢女说:“小姐一般都和人在外头谈事情的。”顿了顿,又道,“当然啦,殷公子和您不是外人。”
殷佑微笑了笑:“好了,你下去吧。”
婢女走后,殷佑微一个人对着茶杯发愣。
一脉香里那个女人身体羸弱,面无血色,显然是常年呆在房间里。既然这样,她就不可能是府上的下人,而看她住的那破败环境,也不像是客人。
那会是谁呢?
想起先前那个话多的婢女引着她离开一脉香,这回的婢女更是问不出什么,殷佑微不由背后有点发凉。
——她未来的嫂嫂,分明是有事在瞒着殷家。
而那个白衣女人惊慌柔弱的模样,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显然白衣女人也清楚,自己是不能被人看见的。
殷佑微喝了口茶,告诉自己要冷静。
-
下午殷俊和孟红芙回来,殷佑微找了个借口,拉着殷俊跟孟红芙告辞了。
殷俊坐在马车上和殷佑微念叨:“三妹啊,要不是日头热我怕你路上中暑,我都想带着你去了。这批玉器成色特别好,工艺也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殷佑微抬眼道:“二哥,我回去有话和你说。”
“什么?”
“有关嫂嫂的事。”
“她怎么了?”
殷佑微只摇了摇头:“这里不方便,我们到时候回屋说。”
殷俊狐疑地看着殷佑微,好不容易憋回了房间,急忙道:“你要说什么呀?”
殷佑微幽幽道:“嫂嫂家里养了个奇怪的女人。”
“啊?”
“我是今天无意中发现的。二哥,那女人真的很奇怪,住在一个废弃的小院子里,坐着轮椅,仿佛是有腿疾,看见我显得非常害怕和慌乱,还让我不要和别人说我见过她。而我昨天路过那院子,不过看了两眼,就被带路的婢女给引开了。今天我又去套另一个的话,她说这府上除了孟小姐和一些护院仆从,是没有住别人的。”
殷俊哑然半晌,道:“你没有看错?”
“那么大个人怎么会看错?何况她还和我说话了。”殷佑微皱眉,“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嫂嫂却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殷俊道:“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都快要定亲了,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能铺开来说的?孟家知道殷老爷殷夫人今年多少岁,家里有几个子女,在京城有多少产业,在江州又有哪些铺子,可我们却不知道孟家为什么莫名其妙养了个人还不让外人看见。”殷佑微按了按太阳穴,“这万一涉及了什么江湖恩怨、朝政关系,到时候出了问题不是要连着我们殷家一起栽了吗?”
殷俊拧眉沉思半晌:“你说得对。还好定亲之事尚未提上日程,一切还可转圜。但,这件事要如何去查?”
殷佑微叹道:“先暗地里找人打听打听吧。”
天边忽然响起雷声,方才还亮堂堂的天顷刻间就暗了下来,乌沉沉的云压在城上,让人透不过气。
这夏天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殷佑微起身关窗:“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去外地,明天暂停一天攒存稿,后天恢复更新,望谅解,鞠躬~
☆、姐妹
送走了殷家兄妹,孟红芙对身边人道:“去,给我端碗凉茶来。”
她坐到竹椅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一个婢女神情纠结,走到孟红芙面前:“小姐,殷小姐下午问了奴婢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孟红芙接过递来的凉茶,尝了一口。
“一些……小姐您没有兄弟姐妹寂不寂寞,这宅子里有没有住别人之类的问题。”
孟红芙搁下茶盏,发出“嗒”的一声,在这个寂静的下午显得格外清晰。
“她去了哪里。”
“奴、奴婢不知道,殷小姐说要睡觉,不喜欢有人守门,奴婢就回屋了……”她怯怯抬头,撞上孟红芙冷冷的目光,慌忙跪下,“奴婢知错了!”
孟红芙拂袖起身,声音让人想起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棱:“自去领罚。”
一脉香的厢房被人踢开。
白衣女子本坐在桌前吃着软腻的糕饼,看到破门而入的孟红芙,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
孟红芙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眼中像飘着腊月的雪。
她高高举起盛着糕饼的碟子,然后松了手。
啪。
碟子四分五裂。
糕饼散落一地。
白衣女子露出恐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将轮椅往后挪了挪。
孟红芙静静地看着她后退,她退多少,自己就进多少,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里,再退无可退。
孟红芙俯下身子,妆容精致的眉梢唇角此刻尽化作锋利的刃。她捏住白衣女子的下巴,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孟、绿、枝。”
下一瞬她就抖出了袖中的短鞭,又快又狠地抽了下去:“谁允许你出去的!”
白衣女子坐在轮椅上,用手臂挡着脑袋,悄无声息地淌着泪水。
又是一鞭。
“你今天见到谁了?嗯?”
孟绿枝颤抖着说道:“我谁也没见,我一直待在这里。”
“是吗?”孟红芙停了鞭子,再次捏住她的下巴,指甲都深深地印了进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府里来了人,总之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许你再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
孟绿枝仍是坚持:“我谁也没见!”
“真的吗,那再好不过。”孟红芙冷笑道,手下的鞭子分毫也没有留情,“那你便给我牢牢记住了,有些东西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否则我不保证你是否还会失去些别的。”
孟绿枝捂着伤口瑟瑟发抖,鲜血从指缝间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