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她在幼年的调.教之下,已然变成了一个冷情的人,再这样下去,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
庄槿死了,她虽然把庄槿和苏柏埋葬,但终究不是什么能完美遮掩过去的事。
追杀庄槿的人察觉了端倪,顺着隐约的线索查到了她头上来。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但对主上来说,有没有证据,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开始怀疑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废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她召了回来,再次让她陪在楼玉笙身边。
只是楼玉笙身边,这回多了几个面生的婢女走动。
纵然有面生的婢女在旁,刀烈春毕竟是若愚阁的老人,自有手段,暗中已经将庄槿告诉她的秘密验证了一番。
庄槿是对的。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刀烈春和从前一样,只是淡淡地听着楼玉笙说话,偶尔搭几句,也陪着她做一些小手工,楼玉笙每每看到她那惨不忍睹的手艺,都会咯咯地笑,然后再教一遍。
刀烈春看着楼玉笙面纱之上那对翠绿色的眼,心里一阵发冷。
有一天楼玉笙拉着她在池塘边看风景,说:“他今天不在呢。”
刀烈春道:“主上近来有些忙。”
他剥去了她的任务转交给了其他人,自然会忙一点。
楼玉笙说:“他替我约了一个大夫,今天晚上就要来了。”
刀烈春以为她在惆怅,毕竟她看过很多大夫,无一中用。
楼玉笙回头瞥了一眼远远站在身后的婢女们,拉着刀烈春的手,轻声道:“你去帮我迎接一下,可好?”
刀烈春蓦然抬眼。
楼玉笙眉眼弯起:“你一定是犯了错,才会被他打发来跟我说话的,对吧。成日和我待在一起太过无趣,你……出去一趟也好。”
刀烈春动了动唇:“楼姑娘……”她不知道,楼姑娘是真的天真善良,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多出去,玩一会儿吧。”楼玉笙道,“我没有关系的。”
刀烈春便在楼玉笙的默许之下,彻底逃了出去。
她不知道追兵多久会来,她只能竭尽所能地奔逃,她要去告诉沈樊成,让他警惕有人下手。
只可惜,她失败了。
她捂着肩头的伤扶墙往回走,忽而觉得身后一阵劲风。
她回头一看,两个男人朝她扑来,其中一个肩上还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小姑娘。
终于来了,她想。
她看了一眼殷佑微,轻轻划破自己装着追踪粉的衣角,没有避开对方的攻击,非常配合地晕了过去。
她心里终究对主上还是有那么一点情分在,所以她虽然选择了逃跑,选择了提醒沈樊成,却没有告诉他背后推手究竟是谁。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件事上,非正即负,摇摆不得。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际,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刀烈春眯眼看了看他。他也是主上手底下的一个还算得力的人,只不过没负责过沈樊成这方面。
“刀姑娘,你醒了。”
刀烈春盘腿坐在地上,点了点头。
面对若愚阁中比她低一层次的人,她没有必要露出任何尊敬之色。
那人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刀姑娘,刀姑娘不是该在楼姑娘身边么?”
刀烈春道:“我在哪里,与你何干。你们把我关在此处,是有何目的?”
她眉眼一冷,手边虽无刀,周身却蓦然腾起肃杀之气。
那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恼道:“刀姑娘也是明白人,何必多言。你的事我和老二已报给主上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和老二自会带你回去。”
刀烈春冷笑一声:“多亏你报给了主上,否则耽误了要事,主上还得怪罪到我头上来!”
那人微微一愣。
怎么听她的口气,她非但不感到紧张,还甚至有几分嘲讽?
虽然不知她之前究竟犯了什么错,但能被主上撤了任务雪藏在幕后,陪在那个每天除了赏花逗鸟吃药就无所事事的楼姑娘身边,一定犯了是什么很严重的错吧?
男人收起自己的猜测,轻哼一声:“刀姑娘不必装模作样了,若我等真有所冒犯,到了主上面前自会负荆请罪。话说回来,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找沈樊成,是做什么?”
“你们可以大半夜不睡觉放火劫人,我便不可以找沈樊成了?沈樊成一直是我负责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刀烈春顿了顿,轻蔑地扯起嘴角,“还是说,你们在故意干扰主上派给我的任务?”
男人道:“现在是我们在负责沈樊成这边!主上给你的任务是陪楼姑娘!”
“呵。”刀烈春轻笑一声,站起来,掸了掸沾灰的衣角,“在若愚阁里这么多年,你们怎么还是以为,事情就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男人一怔。
刀烈春口气严厉起来,又道:“我再问一遍,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是有何目的!等到事情真的被耽误了,就算你们再如何负荆,主上也不可能轻饶你们!”
便在此时,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了刀烈春一眼,低声对先进来的那个道:“大哥,怎么回事?”
老大看着刀烈春,抿了抿唇。
刀烈春直视着他,道:“我的刀呢?”
老大终于是皱起眉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将老二一拉,道:“我们出去说。”
门再一次关上了。
刀烈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只觉心神俱疲。
沈樊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找过来?
-
殷佑微已经多次试图去攀那个窗口了。
可是她找不到任何借力的地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隔壁传来说话的声音,殷佑微急忙附耳到墙上,却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
她咬牙作罢,想了想,快步走到门边。
先前那两个人一直在外头待着,加上夜里黑暗,看也看不清,她便没有接近过门锁。
现在她一边祈祷着隔壁多说会儿话,一边研究着如何安静地从里面把外面的门栓挑掉。
她推测自己是在一间废弃的小库房里,所以门栓是在外面的。
正盯着门缝看,冷不丁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那两个男人的对话传入耳中,先是低声絮语,随后一个人大约没有忍住,略略提高了声音:“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暂时对她不要轻举妄动。她没有了刀,又被关在这屋子里,自然翻不出什么风浪。沈樊成也……”声音低下去,殷佑微便又听不清了。
她?
是谁?
殷佑微蹙眉,难道是……刀烈春?
刀烈春没有了刀,还被关在隔壁?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是敌人?
她想起昨晚刀烈春的造访,内心充满疑惑。她明明可以跑的,为什么不跑呢?
脚步声突然朝门口靠近。
殷佑微一惊,立刻往地上一滚,蜷缩在那里,握紧拳头,呼吸急促,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
门被打开,老大看了她两眼,又关上了门。
“还好。”
殷佑微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赶紧又爬了过去,贴紧了门缝努力去听。
声音隐约传来。
“什么时候……再……耳坠?”
“不急……应当还在……中午……沈樊成……丢一只。”
殷佑微不由轻轻抽了一口气,手捏上自己的耳垂。
她忽然想起来,昨晚睡觉前自己仿佛忘记摘耳坠了。而现在,自己的耳垂空空荡荡。
是被他们摘了去?他们拿它做了什么?!
“大哥,我们为何非要等这么久!都已经在其他地方丢出一只了,沈樊成八成也找了一晚上了!”老二又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嗓音。
“嘘!”老大拍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说话。
殷佑微靠在门边,神情惊愕。
原来……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沈樊成。
听样子,难道他们是昨晚上扔了她一只耳坠,今天中午打算再扔一只?
他们这是图什么?
殷佑微忽然想起生意场上的套路来。
有些人为了赚取更多的好处,会先故意放出一些谣言,比如哪里出了妖祟,然后引起恐慌,这时他们再上架一批“辟邪”的珍奇宝物,便容易哄抢一空。
不过就是利用了一把人心。
而现下……
殷佑微沉吟着。
不过也是玩弄人心罢了。
他们在别处扔了一只耳坠,沈樊成顺着耳坠找不到人,便容易陷入焦躁,然后扩大搜索范围。
这时候倘若再出现另一只耳坠,沈樊成便会以为这是新的线索,然后满怀希望地找过来,这时候太过激动,头脑一热,便会落入他们早已步下的圈套。
他们在消磨沈樊成的戒备心。
殷佑微心头一紧。
而他们给她喂那奇怪的药,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她就听到外头突然一阵骚乱。
门被嘭地踢开,她下意识往后一退,却被老二提了领子拎了出去,一柄长剑立刻横在她颈侧。
“沈樊成!”老二阴恻恻地喊了一声。
殷佑微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樊成的眼。
便是这一对视,正和沈樊成缠斗在一块的老大瞅准了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沈樊成陡然反应过来,身子一避,退到一边。
他站定在那里,手中祸水斜于身前,作出随时出招的姿态,眼神却紧紧盯住了殷佑微。
殷佑微瞬间哽咽。
一夜不见,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几缕乱发被风吹得蓬起,脸上浅灰色的污痕一道一道,身上的衣服也像是被火燎过一样,边缘破损发黑。
只有他那一柄祸水剑和他的双眼,仍然亮得惊人。
一阵巨大的酸涩感涌上殷佑微的心头。
老大回到老二身前,对沈樊成道:“沈少侠冷静,她还活着呢。”
沈樊成的目光终于从殷佑微脸上挪开,喉头动了动,沙哑道:“你们想怎样?”
“我们不想怎样。只是想和沈少侠谈个生意。”
“我不接生意。”
老大道:“那就有些由不得沈少侠了。事实上,我们也不过是代为传话。”
“谈生意是这种谈法?”沈樊成冷笑道,“自己不来见我,找人代传是不真诚,而绑架女子以作威胁,则是阴毒!遑论还葬送了几条无辜性命!”
老二咬牙切齿道:“无辜性命?我们义弟却也……”
老大一抬手,止住了老二话头:“沈少侠,事已至此,方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少侠应当应下这一单。”
“我凭什么要应?”沈樊成道,“就凭她在你们手里?”
殷佑微想说话,可是老二的剑锋死死地压着她的脖子,她不敢发声。
“不够吗?”老大道。
“当然不够。我保证,在你们杀她之前,我先送你们下黄泉!”沈樊成身形一闪,一道凛冽剑光便迎面劈来。
老二叫道:“那可就无人给她解毒了!”
那道剑光停在老大的身前。
“你什么意思?”沈樊成寒声问道。
老二狞笑:“自然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殷佑微终于忍不下去了,喊道:“别信!我已经解毒了!”话音未落,殷佑微便觉得脖上一痛。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白色的中衣衣领被一滴血染红。
老二缓缓地蹭着剑,道:“小妹妹,你倒是挺会说话啊。”
老大道:“沈少侠,你同她情深义重,想必根本不能眼看着她毒发吧。”
殷佑微再次被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支配。
那把剑的剑锋已经划破了她脖上的皮肤,只要再深一点,或是她再多动一点,就会割破她的喉咙。
老二道:“你看,她颤抖得这么厉害,嘴唇都白成这样了,你就忍心吗?”
“住手!”沈樊成红了眼。
老大叹了口气:“我们自然也不想伤她性命的。只不过是想求沈少侠办件事而已。”
殷佑微不敢乱动,唯有朝沈樊成拼命眨眼。
沈樊成舔了舔干裂的唇。握剑的手愈来愈紧,可以看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发白的骨节。
他沉默片刻,最终道:“什么事?”
殷佑微的眼泪在这一霎终于决堤。
尽管知道哭泣无用,但她此刻看着他,还是无法抑制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悲哀与酸楚。
他低头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已经足够冷静,她在短时间内推测出了那么多重要信息……可她终于还是拖累了他。
老大道:“我们想请沈少侠找两个人。”
“谁?”
“花面双煞。沈少侠可曾听说过?”
沈樊成皱眉:“不曾。”
“没听说也没关系,只要能找到就好,或者,有任何他们的最新消息也行。”
沈樊成道:“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好,我答应。你们把她放了,把解药拿出来。”
老大摇了摇头:“放自然是要放的,但是解药不行。给了解药,你哪里还会办事呢?”
沈樊成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那没有解药,她若是……!”
“所以说,沈少侠……要尽快呀。”老大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沈樊成的瞳孔忽而一缩。
两个男人身后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刀烈春的身影。
刀烈春一扬手,一颗石子精准地砸在了老二的剑面上,将那把剑砸得一歪。
老二登时一愣。
沈樊成当即抓住了这个空当,寒刃携着劲风袭来,祸水一挑,便挑开了老二的剑。
他伸手一拉,便将殷佑微圈入怀中。
殷佑微连忙开口叫道:“我真的解毒了!你信我!”
沈樊成低头看她,她眼中尚带着泪,眼神却坚定而又急迫。
“动手啊!我没事的啊!”
沈樊成心中一荡,抿紧了唇,一手抱着她,一手剑招飞快,几乎只能看见剑影纷繁。
老二被他刺中几处大穴,跌倒在地血流不止,老大多抵抗了一会儿,却也终究败在了祸水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