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别看他们终于得知了敌手是谁,以后想要案情再有进展,恐怕是比从前更难了。
如今对此最为失望的,非诚王莫属。眼见皇兄对那个有意要谋害他的恶人反而比对他这个亲弟还要信任,他该有多愤懑?
杨蓁、徐显炀与何智恒都忧虑地去望诚王,眼下他们确实证据不足,可不宜继续与皇帝顶撞下去。
诚王万般无奈道:“不敢,皇兄如何安排,臣弟听命就是。”
皇帝叹息一声:“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该当审慎言行。这一回换出耿家小姐这事做得够荒唐了,朕也不来责罚你,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显炀他们小夫妻两个。”
待诚王应了,徐显炀与杨蓁也谦辞谢过,皇帝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朕今早方听皇后念叨说下月二十八便是吉日,显炀就定在那日成亲吧,朕来拟旨为你赐婚。杨顺铮的案子早已平反,追封他为太子少保,封你的新夫人为三品诰命夫人。”
杨蓁与徐显炀一听,连忙跪地谢恩。
方才对皇帝陈述案情,自是不会去提他二人在王府之中夜间幽会的事,但还是被皇帝听出端倪——私定终身的男女必定情深弥笃,怎可能不急着成婚呢?是以皇帝干脆为他们指了个就近的日子。
诚王脸上掩不住的怅然,正待起身告辞,忽见一名宦官进来报道:“回爷爷,贤妃娘娘带了大哥儿过来求见,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问问您大哥儿的周岁怎么过。”
诚王与徐显炀都是外男,不可与嫔妃碰面,闻言便一齐请辞。
皇帝却道:“不忙。”又向宦官吩咐,“叫贤妃到偏殿候着,先把大哥儿带进来吧,他叔叔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宦官应了下去,片刻后便引了乳娘进来,乳娘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婴孩头上戴着镶貂毛的虎头帽,身上穿着腥红福字团花的锦缎棉袄,白生生的脸上一对水灵灵的眼珠,满是好奇地挨个打量屋中众人。
一见到这孩子,屋中众人的神情全都软化下来,连诚王都真心笑道:“都长这么大了,皇兄当真体恤我,我可是有日子没见大哥儿了。”
说着也不等皇帝答言,便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来逗弄着。
皇帝笑道:“知道你待见他,既这么喜欢孩子,怎不快些自己生一个?前年为你纳了三个妻妾,快两年了还未听见一点喜信儿呢。”
“我又不急着立世子,多等两年也无妨。”诚王信口应着,取出身上一个通体碧绿的玉蟾挂件来放到孩子的小胖手里让他搓弄着玩。
徐显炀见到杨蓁直直地望着诚王怀里的孩子,脸上的神情却不见半点怜爱欢愉,反而轻锁双眉,似在忧虑,不免费解:她在想什么呢?难道看出皇长子有何不对劲?
杨蓁此时可谓是心潮涌动,正在急急思索:再过一年多皇上驾崩,皇长子似乎就是今年过世的,可眼下已到了年底,皇长子又看着还很健康,会是因何过世的?与我记得今天这个日子是否有何关联?
十月十六,十月十六……至元九年的十月十六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在想着,忽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就像远远地开了一记火炮,轰隆一声大响,但传到此处已不明显。
虽不明显,却仍是平日极少听见的声响。屋中众人皆被惊动。
皇帝问:“那是什么响动?莫非神机营的火炮走了火?”
何智恒吩咐旁边一宦官:“立即传话东厂去打探清楚。”
话音还未落,便感到地面一阵微微的震颤。众人又是一齐疑惑:难道是地动?
近几年来北直隶一带确实地动频繁,但每一次都不严重。
谨慎为见,诚王将皇长子朝乳母递过去:“还是先带侄儿回去吧。”
乳母正张开手臂来接,不料一直站在一旁的杨蓁竟陡然扑上前来,一把将皇长子自他们两人中间夺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徐显炀几乎以为媳妇是因首次面圣过于紧张而发了癔症。
杨蓁抱过皇长子便迅速蹲在地上,让皇长子放在膝上,双手则紧紧捂住了他的双耳。
这一瞬之间,除她之外的在场所有人都是满面惊诧,皇帝正想从炕边站起,离她最近的徐显炀想去拉她,诚王、乳母、何智恒以及站班宫人们则都是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却在此时,一声比方才那声响动大了数百倍的巨响轰然传来,几乎震穿了人的耳鼓,紧接着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是一阵剧烈震颤,所有站着的人都摔跌在地,房屋被震咯吱乱响,抖落不少灰土,身周一片琉璃与陶瓷器皿摔碎的杂乱声音。
一切都只发生于短暂一瞬,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巨响与震动均已消失,若非见到周围大量器皿摆件摔在地上的狼藉之状,人们几乎要疑心方才那古怪变故都只是幻觉。
皇帝因在炕边倒未摔着,徐显炀扶起何智恒,乳母与站班宦官扶起诚王,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朝杨蓁望过去。
杨蓁仍好好蹲在原处,小心地松开双手去看怀里的皇长子,但见小家伙眨着大眼睛愣了愣,忽咯咯地笑了出来,两只小胖手胡乱挥着,不但未见惊吓,似乎还觉得十分好玩。
杨蓁大松了一口气,抱着皇长子站起身,就见到了众人的目光攒射。
前世至元九年十月十六巳时三刻许,北京南城的安民厂火.药仓库爆炸,倒塌民居上百户,死伤逾千。皇长子受惊过度,当夜起高烧不断,终于一月后病逝。
杨蓁正是在听见那最初的一声爆炸,才终于想起了此事。
正文 58|双向出击
火.药库爆炸, 死伤甚众, 连皇上都受了惊扰,自然是桩了不得的大事。
当天京城的所有相关衙门便都行动起来,勘察的勘察,侦缉的侦缉,卜算的卜算, 上疏的上疏, 民间趁火打劫的趁火打劫, 锦衣卫驯兽所的校尉们全体出动去寻回受惊逃逸的大象老虎豹子……京城陷入一片恐慌与忙乱。
诚王当日宿在了清宁宫,陪伴受了惊吓的太后。
次日早朝过后, 徐显炀单独去到乾清宫呈报锦衣卫对安民厂爆炸的初步缉查结果, 告退出来走到东华门内时,就见到诚王正站在这里等他。
“怎样, 拿了个什么说辞去搪塞的皇兄?”诚王笑吟吟地问, 毫不掩饰看热闹的心思。
徐显炀面无表情:“是锦衣卫属下曾送来安民厂存有隐患的消息,我与蓁蓁说起过, 她就上了心,可惜我没当回事, 才未去防患未然。我已向今上请罪了。”
诚王拿手指闲在地玩弄着斗篷边沿的白狐毛:“皇兄怕没那么好蒙混吧?”
徐显炀依旧面无表情:“皇上毕竟比王爷成熟,知道难得糊涂的道理, 不会追根究底。”
这下诚王也面无表情了, 看了他片刻才道:“你这般对主婚人说话,不觉得失敬?”
徐显炀便乖乖拱手施礼:“下官失礼了,王爷恕罪。”
诚王唇角一扯:“别当我不知, 她为何可以未卜先知,对你也一样没有实说,不是么?”
徐显炀终于露出一点颓丧:“王爷圣明。”
诚王的笑意重又浓厚起来。
本来状告宁守阳失败,实在很令他堵心,那个有心谋害他兄长的恶人,多容其活一天对他都是莫大的折磨,一想到将来还不知何时才有望揭露其阴谋将其扳倒,诚王就堵心得没法儿。
没想到紧接着出了这档子事儿,吸引走了他的部分兴致,尤其是再见到徐显炀吃瘪,诚王才总算觉得爽快了几分。
对外人徐显炀可以竭力蒙混敷衍,却着实不大满意杨蓁连对他也不肯实说。
何府辟出单独的一座跨院给杨蓁居住,近几天来徐显炀自是也将这里当了自家。等料理完了衙门里的事务,徐显炀便回到了这里。
等再面对杨蓁时,两人却是相顾无言。
昨日还在皇帝面前时,徐显炀便亟不可待问她为何会预知后事,杨蓁只说是听见那一声响动猜知的,皇帝庆幸有她保得长子无恙,也就未深究,叫他们先回去压惊休息。
出了乾清宫,徐显炀又去问杨蓁究竟怎么回事,杨蓁却只说自己无可解释,之后任由他如何追问,她都仅有这一说辞。
替他脱下斗篷挂起,杨蓁问:“今上可信了你的说辞?”
“不信又能如何?”徐显炀有些没精打采,“放心吧,今上心胸宽得很,不会多做计较。你救了皇长子免于受惊,他谢你还来不及呢。”
杨蓁就此不再多言,坐到床边,拿起白天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来做着。她的女红一向不错,这是她头一回为徐显炀做东西,手里是一只缝了大半的鞋面。
徐显炀过来拿走放到一边:“天光暗了,别做了。”
没事做了,杨蓁只好枯坐着。
徐显炀陪她在床边坐了片刻,忽凑上前来,揽了她的肩膀,吻上她的唇。
杨蓁还以为他又想了什么新说辞来探问,实未想到他竟来与她亲热,一时满心意外。感觉到徐显炀不光搂了她亲她,还探手在她腰臀之间抚弄揉捏,继而扯开了她的腰带,杨蓁更是迷惑不解:他怎会忽然来了这个兴致?
不管是为何,杨蓁于床笫之事一向对他十分配合,从不推拒,当下便顺从他解了衣裳。
往日里徐显炀就从不要她伺候,反而变着花样地讨她欢心,今日他似乎更加有意想讨好她,动作更加温柔,细处更加体贴入微,杨蓁很快就被他撩弄得蜜汁涟涟,舒坦得几欲魂升极乐,心里更是疑惑:他这是做什么呢?难道现在不该是他生了气、要我去哄他的时候么?
徐显炀光靠前戏就把她弄了个浑身瘫软,娇呼连连,等到真枪实干起来,更是将她送入云端,整个人都如化了水一般。
等到完事,徐显炀拥被搂着她问:“舒服不?”
“嗯。”
“喜欢不?”
“嗯。”
“嗯什么嗯?被自家夫君伺候得如此舒服,连好听的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杨蓁只好红着脸道:“我原来可想不到,这种事儿还能如此舒服的。”
其实徐显炀从前自然也想不到……他坐起身,拿棉被为杨蓁严严实实地裹好了,自己披上中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说说你,都与我已然亲密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事需要窝在自己心里,不能与我直说的?”
原来他是在这儿等着呢,杨蓁呆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受了他多大的好处,再要缄口不言,就多对不起他似的。
可是,那件事又能怎么说呢?
徐显炀欠身对上她的眼睛:“时至今日,纵然你来告诉我,你是个蛇精,我也认你这个媳妇了,又不会把你交给法海去压到塔底下,你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还有比这更离奇的说辞?你是九尾妖狐转世?那你的尾巴在哪里,快来让我摸摸。”
说着就将手伸进被窝去捏她滑嫩的翘臀。
杨蓁被他捏得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笑着推拒,心情也终于随之彻底放松下来——是啊,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对别人再如何不能说的话,难道对他还不能说?
“其实,我不是不愿对你说,而是觉得,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重活一世这种事,离奇程度恐怕也不比《异妖传》差之多少。徐显炀静静坐等,杨蓁思量了片刻,才选定了一个比较容易为人接受的说法:“我做过一个很离奇的梦,梦见我一直活到了距此两年之后……”
铸铁火炉烧得很旺,不时发出噼啪轻响。
徐显炀默然听着她的叙述,听见她说预知皇上再过一年多便会驾崩,届时诚王上位,扫除阉党,他已是越来越吃惊,待得听她讲到被流寇驱赶至雪原之上,濒死之际才与他邂逅,徐显炀更是呼吸心跳都急促了起来。
算起来,他就是在与她相识之后,才开始做起那个怪梦,在梦里一遍遍回到那片刺目的雪原,掩埋她的尸首,与二十余名锦衣缇骑拼命殴斗,身上伤痕累累,性命垂危……
至今他已数不清多少次做了这个梦,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梦魇,也曾想过那会不会是什么警示,但因个性使然,他心里还是只当那是个梦罢了,一直没去在意,也未向人提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她是因为那一段经历才会对他“一见钟情”,才会义无反顾想要帮他查案,才会极力想要扭转诚王对他的态度,也才会有本事避免皇长子在安民厂爆炸时受惊以致殒命……
他们的缘分是早已定下的,是天意让他们得了这一次机会,补上前世错失的姻缘,转变前世惨淡的命数。
杨蓁并未奢望这些话说完便可令他尽信,说不定他又会以为是她编了个说辞来掩盖什么隐情,却未想到,单是看他脸上的神情便可推知,他是全信了。
徐显炀定定地凝望着她,幽深的双眸之中爱怜横溢,他探出手去,为她理了理散在脸边的乱发,搂过她到怀里,在她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一直唤了好几声,才说道:“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待你再好一点呢?你教教我,以后要如何待你,才对得起你这份深情厚谊?”
杨蓁笑了笑道:“你说些什么?你待我已经很好了啊。”
显然还是不够好,徐显炀并未出声反驳她,只搂着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