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掀了空调被,缓缓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仰头饮下大半杯,胸腔里积压的那股绝望和窒息的感觉方得到一些舒缓。
学医是她哄着霍承远去的。他用心学了,也学有所成,成了肺移植领域最年轻的专家。可最后却没能挽留她妈妈。
如果那天是霍承远亲自主刀的话,妈妈说不准现在还好好的陪在她身边。
可这世界哪里有如果。老天爷就是要这样吝啬地剥夺走她的一切。她失去母亲,和霍承远分开,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她从不缺钱,她只是缺爱。
可是如今,天生适合握手术刀的那个人,他却伤了手,再也握不了手术刀。温凉觉得上天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
和霍承远分开以后,温凉觉得她和霍承远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各自天涯,各安天命,形同陌路,不复交集。
可她却一直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的当医生,好好的干临床,好好的握手术刀,在这个领域殊荣无数。
可是他却伤了手。偏偏还是右手。
没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亲耳从霍承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一颗心几乎是钝痛的,痛到发麻。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凿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难怪他好端端的去担任一家私人医院的院长。难怪最近三年都没有在业界听到他的任何消息。难怪总有些相熟的人提到他时都是一脸叹息的表情。难怪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清冷内敛,却不再像过去那样意气风发。
***
后面几天温凉一直在为了仁爱的案子忙个不停。倒是再也没机会和霍承远碰面了。
严琦在私底下也查到了不少东西。原来楼家的几个儿女最近正为了楼老爷子的遗产而争执不休。
大家族就是这样,尤其是儿女多的,单单一个遗产也能惹出一堆的纠纷。
温凉隐隐觉得老爷子突然自杀和这笔遗产有很大的关系。
既然有了突破口,温凉觉得她确实是有必要拜访一下楼家人了。
“姐,下午跟我去趟楼家。”温凉直接走进堂姐温如语的办公室,对站在落地窗边的温如语说。
律所租在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二十五层。落地窗外全是市区的摩天大楼。这些高楼大厦远远映衬着深蓝色的天空。蓝色幕布上方棉花云堆积,洁白无瑕。
温如语手里捏着手机放在耳旁,正在打电话。听到温凉的说话声,迅速转身,“凉凉,将仁爱的案子推掉吧!”
“姐,你说什么?推掉?”
“嗯,推掉。”温如语面色平静,将手中的电话递给温凉,“你自己跟三叔说。”
“我爸?”温凉惊讶地张了张嘴,心里困惑极了,拧了拧眉,直接伸手接过手机,“喂,爸?”
——
电话没说几句就结束了。温凉将手机一把塞到温如语怀里,神色紧绷,很不自然,拔腿就跑,“姐,我出去一趟。”
“嗳凉凉,你要去哪儿啊?你上次接手的那桩离婚纠纷案还没了解呢。委托人张先生等会儿就来咱所里。你不见人了么?”
“我去去就回。”人没一会儿就跑远了,声音隔空飘了过来。
乘电梯到负一楼,在车库取了车,温凉就直奔仁爱医院位于滨江的中心院区。
温凉今早到律所很早,如今这个点正是上班高峰期。车子一进入主干道上,就被冗长的车流给堵地严严实实了。
这个点开车出门她真是脑子秀逗了。就该直接坐地铁的。律所到滨江区3号线直达。
她使劲儿地拍了把方向盘,情绪暴躁极了。
好不容易通了,进入秋石高架以后又被堵死了。
真是越急越不顺心。诸事不顺!
一路被堵了三四次,温凉的耐心彻底被磨干净了,一丝不剩!
最后到了医院,温凉发现自己简直都有杀人的冲动。
心里堵着一口恶气,真想把这医院给拆了。
直接逮住一个值班的护士,炸呼呼地问:“霍承远在哪儿?”
值班的小护士被温凉这阵势给吓了一大跳,抚了抚胸口,心惊肉跳地回答:“霍……霍院长……正在开会。”
“几楼?”
“十楼223会议室。”
小护士话音未落,温凉就瞬间没了身影。
她风尘仆仆地冲到会议室门外,右手握住门柄,金属冰凉的质感迅速在她手心里晕散开,震地她心尖一颤。
与此同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她是在干嘛?
这样不管不顾冲进去找霍承远对质吗?
依到他的性子他会承认么?
明明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一碰到他,她还是跟过去一样冲动。
她懊恼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就跟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整个人都不好了。
几下一踌躇,就再也没有之前的冲劲了。
依到她刚才生气的势头,她可能会把霍承远暴打一顿。
正欲离开之际,突然传来“吧嗒”一声脆响。门柄松动,里头有人出来了。
她顿时被吓了个半死,呼吸骤歇,心跳加速,整个人都懵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已经来不及逃离了。
说时迟那时快,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头猛地拉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抹纯洁耀眼的白。
紧接着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那张清俊英气的脸庞。
正是霍承远!
霍承远也没料到温凉就站在门外。男人下意识地拢了拢眉峰,困惑地问:“找我?”
她今天穿了件珍珠粉的半袖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下身则是黑色的包臀裙,身段纤柔窈窕,两条长腿白的晃眼。
温凉哪里还有气,都快尴尬死了。手指条件反射地拽紧了包带,有些语无伦次,“嗯……找你……有点事儿……”
“那去我办公室说。”霍承远澄亮的皮鞋迈出来,走到温凉面前。
身后一群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有几个人认出温凉,亲切地和她打招呼。温凉敷衍地牵扯嘴角,感觉自己脸部的肌肉几乎都要僵掉了。
尼玛,这特么简直尴尬到家了啊!
霍承远的办公室在十八层。两人一道乘坐电梯上去。
密闭的空间里,两人都相顾无言。气氛一度沉默地诡异。
进了办公室,霍承远将会议记录本直接往办公桌上一碰。直接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你找我什么事儿?”
没了一干外人在身边看着,温凉这会儿轻松了不少。自然也就没必要和霍承远客套。索性开门见山,一次性将问题问清楚。
“为什么找上双温?”
“什么?”霍承远在饮水机旁接水,水声澜澜,他一时间没听清温凉的问题。
“你们医院为什么找双温代理这次的纠纷案?”
霍承远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走到温凉面前,递给她,“你想问什么?”
温凉没接,冷声道:“霍承远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他看她不接,他也不勉强,递到自己唇边拧了一小口。单薄浅淡的双唇顿时染上一圈潋滟水光。他凝视她,眼里情绪深沉,“温凉,如果我说是我授意的你信吗?”
第七十五章 番外(5)——霍二哥VS温凉小姐姐
温凉没想到霍承远这么直接大方就承认了。来之前她还以为依到他的性子, 他一定会死不承认的。
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他起, 至今差不多十多年, 深知他骨子里的这股傲娇劲儿。明明做的这么明显, 可每次一问起他,他都那么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端着样子可劲儿和她装糊涂。
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为什么?”她抬起头看他,难以置信。
倒不是不敢相信这事儿是她授意的。因为之前她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仁爱这次之所以突然找上双温, 就算不是霍承远私下授意的, 他在其中也肯定起了作用。她只是不敢相信他这次居然这么实诚,掩盖都不掩盖一下, 就直接点头承认了。
他转手将水杯放在办公桌上,迈开长腿,欺身而来,俊颜探过来,气息徐徐而温热,悉数喷在她颈间,“温凉,我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清楚么?”
温凉:“……”
男人的尾音酥酥麻麻的, 带着那么一股撩人的暧昧。
温凉心尖一颤,心湖剧烈翻涌起来。踩着细高跟,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清楚!你的心思我哪里会清楚。”
“呵……”男人轻嗤一声, 明摆着是在嘲笑她自欺欺人。
他收了笑意,转身重新走回办公桌旁, 靠在桌沿,曲起一条长腿,鞋尖抵在白色的地板上,轻飘飘地说:“温凉,我的心思你最清楚。因为我们都一样。没错,这次案子是我授意的。可你如果觉得不喜欢,你大可以推掉。可你没有。为什么?因为你舍不得。承认吧凉凉,你还是对我有感觉的。不然那天你也不会把那瓶矿泉水带走。”
***
从仁爱医院出来,温凉的情绪变得更暴躁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冲动,冒冒失失地跑来找霍承远对质。这下倒好,不仅没为自己解气,还被他给绕了进去。
一股脑坐进车子里,她一口气闷下大半瓶温水。
深究起来,其实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生的哪门子闷气。明明之前就对这件事有所猜测,多少已经有点感知。可不知为何,今早从父亲口里印证了真相,她会觉得那么生气。
大概是被父亲的话给激到了。
父亲说:“凉凉,仁爱多么大的一家医院,横桑又有多少家律所,随便哪家拎出来都比双温有资历。你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就偏偏找上你了。你别鬼迷心窍地被人家给当枪使了。”
父亲那通电话已经在干预她了。家里人不允许她继续代理仁爱的案子。这件事的背后是两个大家族,牵扯太多,对温家会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仁爱找上双温,这是霍承远授意的。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既然不喜欢,双温大可以不接这桩案子。哪怕接了,也大可以找别的同事来处理。犯不着她亲力亲为。说白了她就是鬼迷心窍,她也是存了私心的。
她想见霍承远。
寂寞的人总是记住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正如温凉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霍承远。
他们之间任何一段往昔,都够她守着过完下半辈子了。
爱是什么?爱就是你在等一个人,时光也在等一个人。
从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女,再到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律政佳人,这中间隔着一整段漫长的旧时光。
分开这么些年,她从未真正从心底忘记过霍承远。这个男人于她,既是白月光,也是胸口的那抹朱砂痣。是此生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那个人。
温凉认识霍承远那年,她十七岁,刚刚读高二。为了让她考上一所好的大学,父亲利用温家的关系,将她从横桑转学来到青陵一中。
青陵,江南水乡,钟林毓秀,自古是出人才的地方。青陵一中历来都是男方地区升学率最高的一所高中,远近闻名。
转学的第一天,高二年纪的教导主任亲自带她进教室,对着讲台桌上的班主任说:“你们班这学期新开了个学生,我给你带来了。”
班主任四十多岁,架一副高度数黑框眼镜,中年秃顶,油光可鉴,寸草不生。人称“地中海”。他教高二三班的语文。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课本,清了清嗓子,“来来来同学们,这学期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大家儿欢迎!”
下一秒掌声四起,如雷贯耳。
温凉提了提书包带,走进教室。踏进高二三班教室的那一刻,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无比整齐划一地看向她。
反应惊人的相似。就连同学们眼中流露出的好奇和猜忌也都如出一辙。
唯独霍承远没有。
她记得他当时就坐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阳光洒进来,映照在少年乌黑浓密的发顶之上,仿佛有雨露凝结在上面。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相间的校服,洗的有些大白,泛旧,但却不失干净和整洁。明明是那么丑的校服,全一中的男生女生都觉得校服难看。可穿在他身上,却出人意料的好看。
少年脊背挺直,半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正在安安静静地埋头书写。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自顾就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班主任一双肥手撑在讲台桌伤,扶了扶镜框,指了指温凉,扯着浑厚嘹亮的嗓音,说:“来向同学们做个自我介绍。”
她背着个硕大的书包,留齐刘海,扎个简单的马尾,声音清脆,“大家好,我是温凉!”
说完她还特地留意了少年的反应。他一直都没有抬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班主任说:“你就坐霍承远前面吧,他前面没人坐。”
她点了点头,乖巧地走到那张以后即将属于她的课桌旁。余光往身后快速扫了两眼,发现少年正在做圆锥曲线。一整张草稿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一条条凌乱的辅助线。
她当时心里就在想,真是个勤奋刻苦的少年呐!
她轻轻移开椅子,放好书包,坐下。
同桌那个微胖的妹子朝她挥舞两下自己肉嘟嘟的爪子,“你好,我是黄婷。”
她回以微笑,“你好!”
而身后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看她一眼。
那个时候,十七岁的温凉,从未想过,就是这个少年,这个长相清秀,沉默寡言的少年,他从此以后在她心里扎了根。
——
虽然是前后座,可高二一整年下来,温凉和霍承远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少年始终都是很安静地坐在她身后。安静地听听力,安静地做作业,安静地吃东西。
他成绩很好,稳居全班第一,年级前三。而温凉的成绩也不差,经常也考班上前三,年纪前十。英语更是突出。不论大考小考,从来没有低过130。英语单科成绩每次都是年纪第一。整个英语组的老师都知道她。
霍承远沉默寡言,话很少。而温凉的性子比较清冷,不太善于主动和人交流。
同为学霸的两人,却很少交流。
真正熟起来还是升高三前的那个暑假。青陵一中全体准高三生整整补了一个半月的课。
深究起来,还是因为一只水杯。
暑假补课的某天,晨读结束。好几个男生在教室里打闹,就在霍承远位置的边上。
不知道因为什么,那天闹得凶了点。有一个男生不小心将霍承远的水杯给打翻了。
白色的塑料水杯,装了满满的一杯水,从半米高的课桌上直接砸下来。顿时就裂开了,水溅地到处都是。
霍承远当时就坐在座位上。少年虽然心里不悦,可倒也没有为难同学。默默地将那只摔裂的水杯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