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考虑清楚,咱们这一去,若是成事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只怕落得个谋逆罪名,你还远没有被逼到我这一步,万万不至于如此。”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往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都已经被逼到死路,你以为若我苟延残喘,他就能放过我吗?唇亡齿寒,物伤其类,到时候北狄大军和博野王会和,南下而来,我岂不就是第二个萧战庭?”
萧杏花想想,心中自然是明白:“好,你我既然都已经做了决断,那再没什么犹豫的,趁着这狗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各自回去,你带兵,我带着家财,我们一起闯出燕京城,沿路号召些当地老百姓并购置粮草,能收集到多少是多少,也算是好歹能帮他们一把!”
“好,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也会派手底下人马,先去和守城官兵打个招呼。”
两个人既然商量妥当,当即各自行事。
梦巧儿在皇宫外早已经等得焦急,此时听得自己婆婆这么说,当即自然是赞同。
“这什么镇国侯府咱们也不要了,让佩珩和秀梅带上两个娃儿,咱们护着她们,先杀将出去!”
萧杏花想起自己那尚且稚嫩的儿孙,自然是心痛,不过却是道;“前些日子,你爹教我认字,我记得有八个字,是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想着,若是此时不来个狠的,豁出去闯一闯,到时候你爹败了,北狄大军南下而来,咱们这一家子,还能有活路吗?”
梦巧儿点头:“娘,你不必说,我都懂的!如今你我赶紧回家去,我带着柴大管家收拾细软,我护着秀梅佩珩并两个孩子,咱们该走的赶紧走!”
这婆媳二人都商量定了,当下回家,先和秀梅佩珩解释了这一番,这两个人,自然是再无异议的。于是一家子四个女人,收拾细软金银,足足弄了好几辆马车,又分了家中奴仆些银两遣散他们。家中之人,知道怕是大难临头,哭泣不已,也有的跪着根本不走,却是道:“我等虽为奴仆,却也知道,国难当头。十七年前北狄扫荡我大昭时的情境,我等便是不曾经历,却也曾父母提及。这个时候便是各自奔了前程,怕是也难逃一死,倒不如跟随了夫人少奶奶,好歹拼上一条命,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萧杏花见众人言辞恳切,想想也是,国之将亡,哪里还有寻常人的活路!当下便干脆道:“你们若是不怕,尽管跟我们前去,到时候大家共进退就是!”
家中诸奴仆纷纷响应,也一起帮着收拾,将稍值银子的,全都打包到了马车里。
于是到了萧杏花带着人马走出萧府的时候,却见前簇后拥,家中男女奴仆浩浩荡荡约莫有二百口之多,还有马车二十两,里面都是金银珍奇。
萧杏花现在连马车都不做了,也跟着骑马。好在她以前随着萧战庭前去大转子村时,也曾偶尔骑过。此时的她依旧披挂着萧战庭的铠甲,骑在马上,带领着家中二百余口,倒是威风凛凛得很。
这一行人刚出了家门,早有路上拥簇的百姓也赶来了。这百姓自然是由朝中官员暗自鼓动的,也有是真知道这次兵败厉害的年轻人,也有一时被鼓动过来的。
这么一群人就都哗啦啦跟上了萧杏花,纷纷表示要亲自前往北疆去。
当然更有许多朝中官员和老百姓,并不敢轻举妄动,街边翘起头,酒坊里探出脑袋,瞧瞧地看这事儿会如何了结。
毕竟这应该是触怒龙颜的大事了。
萧杏花一行人正行着,就见前方有宫中御侍一字列开,各个执了长矛,严阵以待,显然是拦着这行人不让走。
其中为首的倒是个眼熟的,是张景琰,便是当初被派到太后寝宫捉拿刺客的那位。
张景琰握着长剑,骑在马上,拱手道:“夫人,皇上有令,命你立即返回镇国侯府,无旨不可踏出镇国侯府一步。”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然而话说出后,众人沉默以对,没有人搭腔。
最后还是梦巧儿忽然亮出大刀,上前喝道:“什么令不令的,我等不过是出城罢了,怎地皇上还要管?皇上岂是这等要管着臣子之妻的多事之人?依我看,分明是你张景琰假传圣旨,试图欺压我镇国侯府!我劝你,识相的话赶紧让开,不然我手中大刀可不认人!”
张景琰不曾想,这群人是根本不讲理的,当下皱眉,正想着该如何行事。
谁想到梦巧儿却是个急脾气,当下一挥手,带领着几个红缨女兵,直接拎着大刀骑了高头大马冲过去。
她这么一冲,张景琰不及提防,便有些乱了阵脚。
须知道张景琰的皇宫内卫平时做的最多的是在皇宫中守着,根本不及梦巧儿手底下的红缨军是每天都练得砍砍杀杀。
梦巧儿带领着人马冲散了张景琰的侍卫军,回首大喊道;“快冲!”
跟随在萧杏花身后的众人,早就存着一股子气,见了此情此景,自然心里发痒,当即炒着手中家伙冲过去。
一片混乱之中,萧杏花等人连同马车已经浩浩荡荡冲过了这群侍卫军,而可怜的张景琰还在和梦巧儿苦战。
打到最后,梦巧儿也懒得和他纠缠了,大刀一挥,直接将他手中长矛砍断,然后冷笑一声道:“枉你身为男儿,却不知道保家卫国,只知为虎作伥!我且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向你的主子领赏去吧!”
张景琰手中长矛硬生生被梦巧儿砍掉,虎口之处也震得发麻,当下不免愣住,呆了半响,想起刚才女子居高临下嘲讽自己的那英姿,一时竟觉得莫名羞惭。
而萧杏花这群人,既然冲撞了宫中侍卫队,自是知道,往前一步,便是叛逆之路。可是这一步既然已经踏出,便是再也没有回头时,当下自然是硬着头皮,前去城门处。
“怎么也要出城去才是!”
萧杏花刚说出这句,就听到城门处一处混乱,有砍杀之声,更有人高声吆喝。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碧汀带着人马已经来迎咱们了?”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得有手底下人过来,仓皇地道:“不好了,外面有一路人马,此时正在攻打燕京城!”
“人马?”萧杏花听着顿时感到不对劲,不可能是霍碧汀啊,她这个时候不该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啊!
第115章
萧杏花听得外面有一队人马正在攻打城门,心中自然是分外诧异,深知这个时候还有许多事要办,万万不可太过冲动免得耽搁了大事。霍碧汀那性子,她虽然并不能十分了解,可是她们明明商量好的万事以稳妥为先。此时此刻,她怎么可能直接带了人马攻打城门呢?
当下萧杏花皱眉,便对梦巧儿道:“你先过去,打探下到底怎么回事?”
梦巧儿点头,径自骑马过去了。
这边秀梅在马车里照料两个娃儿,佩珩却已经下了车,也翻身上了马,此时听得母亲这般说,心中一动,忽然感到了什么:“难道,难道是——”
之前便已经听说,涵阳王被押解到了南疆之后,竟然跑了。
她想起这人,深知这个人不可能就此遁走再无踪迹在,怎么说燕京城里也有为他哭泣的皇太后。
况且……她如今想起太后娘娘送给涵阳王的那块玉佩,总觉得里面别有隐情。
若只是一块护身玉佩,何至于要躲着皇上,如此大费周折地请人送过去?
正想着,却听得前方传来轰隆之声,仿佛城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发出震天一般的喧哗高喊。
在喧嚷的高呼声浪之中,其中隐约可以听到的是“涵阳王回朝”了!
萧杏花听到这个,也是愣了。
愣了半响,回首看向自己女儿,母女四目相对,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竟然真得杀回来了!”
其实萧杏花当初肯舍得自己女儿去送那玉佩,也是抱着私心的。她也多少预感到,那块玉佩非同凡响怕是别有用意,而当今皇帝昏庸,涵阳王若是被逼到了绝处,登高一呼,直接来个造反,那燕京城里的局势自然会骤然生变。
涵阳王一旦登基为帝,自己昔年不肯让女儿下嫁的时候,即使他这个人天生宽宏大量,也未必不会记恨着。
是以萧杏花让自己女儿亲自送玉佩,其实是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怎么也得提前笼络下涵阳王的心思。
万一他真能成事,好歹也给自己这一大家子捞点本钱。
不曾想,这一把还真赌赢了!
涵阳王若是真能成事,登基为帝,他还能不管那什么造反的博野王,还能不管正在苦战的萧战庭?
他夺了他哥哥的皇位,得争取人心啊!第一个要拉拢得必然是自己这镇国侯大将军夫人,况且咱家还曾给他雪中送炭!
萧杏花此时听得这个消息,真是足足愣了半响,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知道就在刚刚,她已经抱着带了全家人和这个狗皇帝拼命同归于尽的心思,造反叛逆,逃离燕京城,这是天大的事啊,几乎是要把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都带着去送死!
可是现在,她刚跑到了悬崖边正打算闭眼跳一把,却忽然吹来一阵风,告诉她变天了。
变天了!皇帝要换了吧?
萧杏花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她强自抑制下心中的欢喜,当即命道:“既然事情有变,咱们先静观其变吧?”
佩珩点头:“是,娘,等下若是他们真冲将进来,别和咱们有什么误会,起了冲突,我们先靠在路边,等待那边消息。”
萧杏花自然同意,于是母女两带着人马,先靠边站。
过了片刻之后,那雷鸣一声的呼声依然不止,却越来越近,众人翘首一看,只见攻进来的人马也是大昭兵马一样的装备,并看不出什么,不过为首的一个,仔细看时,确实看那身形就是涵阳王!
而这个时候前往打探消息的梦巧儿已经和涵阳王碰头,涵阳王自然是知道了城内的情境,见到萧杏花等人,恭敬一拜,连忙下马:“夫人辛苦了。”
只是简单这么一句话,萧杏花的心顿时放到肚子里了。
涵阳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干聪明事儿。
这下子,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萧杏花和涵阳王简单地叙旧之后,便命梦巧儿带着手底下人马跟着涵阳王前去,而她自己,赶紧带着家中奴仆并秀梅佩珩儿子孙子这些老弱妇孺回去镇国侯府了。
至于那二十马车的好东西,自然也收拾收拾重新放回库房。
之前的时候一心豁出去,并没有多想,简直是视金钱如粪土,如今呢,大难仿佛暂且度过,也不需要她去拼命了,再看这些珠宝金器,真是怎么看怎么心疼。
也幸好,这涵阳王忽然杀进来了,要不然荣华富贵全都成泡影,儿孙性命也顷刻不保啊!
她先挑出一些银两来,分散给了家中奴仆,家中奴仆自然也都是大难不死的喜欢,一个个地都表示要忠心耿耿伺候侯爷和夫人等。
萧杏花重新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便又命人打听消息。
渐渐地也就知道了,如今霍碧汀带着人马,也调转马头力挺涵阳王,涵阳王这就是要逼宫上位。
只是宫里头那位天子,自然是不肯轻易让位的。
偏生这个时候,涵阳王拿出了一块玉佩,又“请”来了一些两朝老人。原来当年废帝留下遗愿,说得这块玉佩的,才是要承继皇位的真龙天子。
当初废帝说这话的时候,多少人在边上听着呢。
只是后来,乱世之中,这块玉佩不知道怎么丢了,又加上当时涵阳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是现在的这个皇帝登基为帝。
偏生他登基为帝后,总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又忌惮着自己弟弟涵阳王,又琢磨着手底下大将是不是要造反。
疑心病重的人,就爱搞事儿,慢慢地时候一长,这性情变了,人也就变了。最后搞得个母子离心,兄弟相残,众文武百官纷纷不满。
如今涵阳王亮出玉佩,要求他归还皇位,一时倒是人心所向。
萧杏花知道了这些,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那块玉佩如此关键,是涵阳王肯放弃最后一丝执念,举起造反的大旗名正言顺地带领人马反攻这位皇帝哥哥的关键!偏生这块玉佩,可是自己女儿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从此之后,他怎么要记着萧家这份情,而当今皇太后,更是对萧家感恩戴德!
萧杏花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对自己女儿道:“接下来,咱们只盼着涵阳王赶紧夺得皇位,登基为帝,他登基了,第一件事自然是派兵增援北疆,救你父亲,这样才能和他那位狗皇帝哥哥截然不同,大家看在眼里,才会更加信服他这个新皇帝。只要你爹多撑一撑,撑到他的援兵派过去,一切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是,娘,这下子总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了。”
萧杏花听到女儿这么说,却是想起一事,不由问道;“佩珩,你好歹给娘再说说,当初你给涵阳王送那块玉佩,他可说过什么?你,你可说过什么?”
佩珩听了,微微垂眼:“娘,并没有,当时有许多外人在,根本不好说什么的。只是后来,我去了后厨,别人说起家中娶妻的话头,他便说,当时也订过一次亲,只是后来因故没成,如今想来,实在是庆幸,要不然倒是连累了人家姑娘。”
萧杏花拧眉,仔细地品着这话,半响后,摇了摇头。
“他这是对你本来心里便有几分情,只是那情浅淡,他又是随缘之人,万事不想强求。其实想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位他都轻易错过了,更不要提这婚姻一事,是以干脆作罢。只是如今,却是大不同了……”
到底是女儿家,涉及到亲事这种,佩珩垂眼不曾说话。
萧杏花却是叹道:“如今啊,他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磨难,你又在他危难落魄之时给他送去关键的玉佩,他心里怕是对你难以割舍了。”
佩珩听着母亲言语间有担忧之意,不免问道:“娘,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萧杏花疼惜地望着女儿:“我心里其实也难受,不知道如何抉择。当时我让你去送那玉佩,其实心里自然有了打算。但是若真走到那一步,自然是舍不得。”
要知道这皇宫内苑之中,哪里是寻常人能呆得住的,便是女儿有个娘家当靠山,哪里能长久?
佩珩默了片刻,想着父兄如今在边疆生死未卜,便也不想多说,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经过这一场变故,她也看明白了,父亲权大,手握兵权,便是一心为国为民,也少不得受上位者猜忌。
为何之前皇上有意让宝仪公主下嫁父亲这年纪大十几岁的,又为何如今皇上又有意指婚自己和六皇子,都是想靠着联姻来栓牢了自家。
作为个姑娘家,自己的婚事,她不是没有过想法,可是在经历了霍行远一事后,她对未来夫君那种小姑娘似的天真和憧憬,也渐渐地消淡了。
如今身为父母的女儿,身为两个哥哥的妹妹,再看看这可爱的弟弟和侄子,她凡事总该是先顾着家里,再说自己所所谓的终身。
至于霍行远,他既能做到这般地步,她也自会让他这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