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说话算话的,这晚真得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几乎将每一处都咂遍了,连手指头都不放过。
明明是应该最欢喜的时刻,她却险些哭出来。
他轻轻吸着她的眼泪,嘴里喃喃地哄着她说:“杏花儿,别哭。”
“有什么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
声音别样的沙哑温柔。
第69章
第二天早上,她神情恍惚地醒来,便收到了丫鬟送过来的信函,打开一看,却是薄夫人送来的。
薄夫人是要请她过府一叙的。
她看看时候还早,赶紧洗漱并用了早膳,然后吩咐出去,准备轿子,她要去拜访薄夫人。
柴大管家知道她要出门拜会,自是妥妥地准备得个礼品齐全,她也不必操心,带着丫鬟侍卫,上了轿子,径自出门去了。
一路上,自是想着,这薄夫人怕是为了这事没能好眠,也或许和谁商议过的,这才一早起来就赶紧送来了信儿。这说明她显见的是十分纠结,可是纠结了一夜,终究是下了决心的吧?
这么一来,她今日见自己,会怎么说,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她静着心,都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这康泰国公府不过就在正定门前面一条大街上,门面前照例是两个威武的大石狮子,前面一溜儿的门儿,正中间是朱红大门,旁边的小门处偶尔有青衣小厮进出。
萧杏花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去拜会别人家,不过好在她这段时日也算是熟知礼仪。随她一起过来的是柴小管家,他和那守门侍卫说了几句,里面自有人去通禀了。
这家人动作倒是快,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大门开了,里面呼啦啦一群丫鬟仆妇,之后便见一个仪态高贵的老妇人在薄夫人的搀扶下走出来了。
萧杏花忙下了轿,双方见过了。
萧杏花这才知道,原来出来的便是康泰国公夫人,本家姓何的,人称何老夫人。显然这薄夫人其实是何老夫人的儿媳妇。
看到此番情境,她算是心里彻底落了定。
这薄夫人便是和自己有些不快,到底是小性情罢了,可是她也得考虑到国公府的脸面和以及得罪了萧战庭的后果。
此时何老夫人亲自来接自己,显然这国公爷对于萧战庭还是很看在眼里的,才会给这样的脸面。
“萧夫人,实在是见笑了,倒是让你久等了。”那何老夫人分外客气,言语间也十分亲热。
“老夫人说哪里话,我因前日和二夫人说得投机,这才想着过来拜会。这原本也是我行事鲁莽,不能考虑周全,不曾想竟然劳动老夫人屈尊出来迎我,论辈分我是晚辈,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何老夫人见萧杏花年纪不大,穿戴得体,说话从容大方,倒是也颇生了好感,双方好一番寒暄,才让进去,入了二门,进了正厅。
茶水上来,瓜果奉上,何老夫人笑呵呵地道:“我瞧你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罢了,又听说不是常在燕京城走动的,不曾想,这通体的气派,倒是仿佛经常出入宫闱才有的。”
萧杏花听了这话,心里颇为高兴,不过她自然谦虚两句,又把何老夫人好一通夸,倒是喜得何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以后好歹常来走动,和我说说话解闷。”
萧杏花满口答应,心里却是想着,若是今日这事办成,走动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办不成,就怕从此后成了仇家!
“既是来找心蕊的,那让心蕊陪着你说说话。”老太太功成身退,把时间留给了儿媳妇。
萧杏花笑着和薄夫人一起送走了老太太,于是这厅中,就只剩下薄夫人和萧杏花面面相对了。
雕花门敞开着,萧杏花可以看到院子外的石榴树,石榴树还没到结果的时候,正开了满树的石榴花儿,艳红的石榴花儿颇为鲜亮,点缀在绿油油的树上,看着分外惹人眼。
正厅里一片寂静,薄夫人一直没开口,微微抿着唇,略显倨傲地望着前方某处,可是那目光却仿佛又没有落到任何一处。
萧杏花气定神闲,端起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她想,她现在喝这盏茶时的动作一定是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的,因为她刻意地学过,该怎么在人前优雅得体地去品一盏茶,去做出一副完美无缺的仪态。
这在她以前看来是绝不可能的,品茶那是上等人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的夫君没有死,还成了人上人,位高权重,她也希望能带着儿女媳妇,过上那体面的日子。她这么努力地抹去自己身上贫贱的痕迹,这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体面,像一个真正的贵夫人。
她煎熬了这么多年,才可以和别人一样,坐在厅中,闲看花开花落,品着这么一盏茶。
所以她无法容忍,有人要毁灭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些人要她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般,声名狼藉地被人踩到淤泥里去,揪着头发骂贱人。
她是绝不允许的。
她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始说话了。
“薄夫人,这石榴花,开得真好呢。”
“是,都是老夫人命底下人仔细栽培的。”薄夫人听到萧杏花开口后,目光微动了下,不过并没有看萧杏花一眼。
“老夫人真是个疼爱子孙的老人家,石榴花种得好,多子多福,将来儿孙也必定有福气,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这简直是废话,薄夫人没吭声。
萧杏花笑了笑,继续道:“虽说我家婆婆已经离开多年,可是终究做过媳妇,知道当婆婆的心思,总该是顺着老人家心思,好好孝敬,万不能惹老人家不快。老人家喜欢多子多孙,喜欢儿孙有福气,咱们总不能逆着来,薄夫人你说是吧?”
薄夫人听到这里,总算听出来点意思来了。
是了,悉心料理着石榴花的老人家,必然是盼着儿孙满堂,盼着儿孙有出息。
她只是个当儿媳妇的,便是再自傲,也不能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给家里惹了祸端,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萧杏花从容地将那盏茶放下,轻声道:“这真是好茶。”
她也就装装样子,还不懂品茶呢其实,不过不妨碍她顺嘴夸一句。
薄夫人听到这话,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萧杏花今日并没有刻意打扮,脸上只是淡施脂粉,不过面庞娇艳,双眸柔亮,衣裙得体。她唇边含着一抹笑,那笑意温和宽容,好像别人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似的。
一点点都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个乡下蛮横妇人。
听说,镇国侯对她分外宠爱,曾经在出宫回府途中,特意绕远,亲自下马给她买桂花鸭吃。
她的命,真好呢。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身边伺候的侍女都已经被摒退了,薄夫人越发挺直了腰,疏冷地这么说道,她也不想和她来虚的。
“夫人既这么说,自然是明白我的来意。”
“我当然明白。”薄夫人嘲讽地冷笑一声,鄙薄地道:“你要我帮你遮掩你的旧事吧?”
“是。”萧杏花自然看出她满眼的不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被激怒来,她本来就是求人的,不是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薄夫人挑眉,冷道。
“因为我相信,夫人也是聪明人。”她轻笑了下,这么说。
聪明人,总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一路来的时候,她已经问过柴小管家了,知道这泰康国公府里,有个大夫人,而薄夫人是那个二夫人。如今大夫人病了,才让二夫人掌家的。
二夫人手底下有个儿子,已经弱冠之年,今年要走科举入仕的。
而且她还知道了,二夫人的夫君,远放晋阳州,想要调回来,并不是那么轻易的。
“聪明人?”薄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有了防备之意:“你是在威胁我,是不是?”
“威胁?”萧杏花听到这个,苦笑了声,凝视着薄夫人,坦诚地道:“夫人何出此言,害怕被威胁的,难道不应该是我萧杏花吗?”
听她这么一说,薄夫人望过去,只见她晶亮的双眸中满是真诚,不由心里微微一顿。
萧杏花干脆放下那茶盏,起身,叹了口气,却是正色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萧杏花生于大山底下,长于乡野之间,后来又混于市井之中,别说学得那琴棋书画,就是识几个字都难呢。我夫君早年离家,只留下三个孩儿一个老母,恰逢那时世道乱,夫人稍长我几岁,应是知道的,战火连年,又是水灾瘟疫,手底下还是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眼中隐约有丝湿润:“到了那个时节,要么带着几个孩子跳了河,从此后一了百了,要么含羞忍耻也要活下去。我是个怕死的,也舍不得几个孩子死,人被逼到那个份上,哪里还知道高低贵贱,哪里还能直着脊梁骨做人!”
那薄夫人听得这番话,也是有些动容。那个时候,她虽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可是也知道前方战事吃紧,整个燕京城里人心惶惶,平时街都不敢上,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分外节省的。
堂堂国公府都成了这德性,更何况寻常小民,那真是饿殍千里,白骨成山,甚至听说易子而食的惨剧都有发生。
萧杏花却继续道:“我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这辈子,生来贫寒,吃过人世间最涩的苦,走过天底下最难的路,可是如今站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站在王公贵族面前,甚至站在那皇太后面前,也能挺直脊梁骨。不是因了我夫君乃堂堂镇国大将军,而是因为,我问心无愧。”
她的声音透亮而郑重,说起话来掷地有声,听得薄夫人几乎入了迷,只怔怔地盯着她看。
“我问心无愧,是因为我所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事是违背了良心的,我喂养孩子们的饭,都是靠我自己的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我是跪在那里给人修脚,是干着低下的行当,可是却从来都是挣得堂堂正正的钱,我没有偷过没有抢过,也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子,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孩儿我夫君的事!”
萧杏花微垂下眼,语调变得轻柔起来:“如今我一家人团聚了,孩子们以后有了好前途,我也过上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富贵日子,这辈子可算是圆满了。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想再被提及,是因为我总是要顾念着孩子们以后的脸面。毕竟如今我在夫人面前说出这番话,夫人是通情达理的,自然能懂,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
薄夫人此时已经沉浸在萧杏花所讲的这一个故事中,她的情绪甚至跟着萧杏花所讲在起伏。当最后萧杏花用轻柔而无奈的语气说出“可是我却不能对着燕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去说啊”时,她忍不住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
这是她下意识说出的话,在她稍微冷静了下后,便补充道:“我不会将这件事让更多人知道的。”
萧杏花见这薄夫人终于被自己说动,心中自是松了口气,恳切地道:“谢夫人体谅。”
薄夫人看她谢自己,竟觉得莫名有些感动,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她希望自己能为眼前这个女人做更多的事。
“那个远亲,其实是我儿媳妇的一个远房表舅,过来燕京城投亲靠友,暂时借住在这里。这样吧,我们这就去找他,我会让他永远不许说出那件事,顺便给些银子,赶紧把他打发走就是了!”
“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全。”萧杏花总算是放心了。
于是当下,薄夫人亲自带了萧杏花,来到了前厅,又忙命下人招来那儿媳妇的远亲。
等着那远亲过来的时候,萧杏花和薄夫人默然相对间,那薄夫人想起自己过去对萧杏花的种种不满,自己竟有些羞惭:“夫人,往日是我眼拙,也是我忒俗了,自以为生于侯门之地,养于深宅之中,心胸狭隘,见识浅薄,竟看不上夫人,这是我的不是。”
“夫人你说得哪里话,如今夫人肯帮我,我都感激不尽的,哪里还能说是夫人的不是!”
一时这两个女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个是想着,她这个人只是外面看着冷,其实是个通人性的,另一个想着,这妇人虽说出身低,可是品性气度却都是上上之人,两个人这么想着,彼此间倒是一下子仿佛生出许多情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底下丫头急匆匆地回来了,随着一起来的还有薄夫人的儿媳妇,却是禀报道:“表舅老爷刚刚出去了,并不在家中。”
薄夫人一听,顿时站了起来,急声问道:“去了哪里,何时走的?”
那儿媳妇容长脸儿,见自家婆婆神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道:“已经问过底下人,说是就在刚刚,朝敬南要了一匹马,从侧门出去了。”
萧杏花听这话,瞬时感到不妙,连忙问道;“他是自个儿出去的,还是有旁人来寻?”
儿媳妇抿了抿唇,艰难地道:“听说是有个红脸膛,穿了锦衣的大个子来寻他,这才把他叫出去了。”
薄夫人也是精明之人,听得此言,顿时明白过来,知道是有人暗中使鬼,早早地把这表舅爷请去了,一时竟比萧杏花还着急呢:“这得赶紧去追啊!追回来!”
第70章
事关重大,萧杏花此时倒是不急了,她微微拧眉,却是问薄夫人道:“敢问那远房表舅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模样?”
薄夫人忙向萧杏花道:“他姓孙,大名叫孙德旺的,生得圆头大耳肚儿挺……”
薄夫人后面的话萧杏花都没能听进去,她只听到了那“孙德旺”三个字。
孙德旺,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名字呢?
就是这个人,当初对她纠缠不休,在她修脚的时候施出手段来羞辱她,甚至为了能让她委身于他,威逼利诱,放出流言,毁她名声!
甚至他纠缠着自己不放的事,还被年幼的女儿看到了!
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被搞得身败名裂,被搞得众人唾骂,只能狼狈地逃离了那彭阳县!
这人就是她的噩梦。
萧杏花咬了咬牙,喃声道:“原来……竟是他。”
薄夫人自然看出她的神色有异,不免问道:“怎么,你认识?”
萧杏花苦笑了声,望向薄夫人:“往日种种,不提也罢,只是这个人,万不能再让他随意污蔑我的名声。”
薄夫人见她这般多少有些明白了,心里暗想自己那儿媳妇的远亲孙德旺,看那平日举止便不上台面,若不是有着这等干系,她是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
眼下这镇国侯夫人年过三十却面容姣好,那年轻的时候肯定更是好姿色,而自家那亲戚孙德旺平日里看小丫鬟都色眯眯的,必然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下作事来了呢!
要说起来自己可真真是助纣为虐啊,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出这么个下贱玩意儿,去给人家镇国侯夫人难堪?
薄夫人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她当下咬牙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这就派人出去,务必把那孙德旺寻回来,万万不能让他出去惹是生非乱嚼舌根子诟害别人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