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起公爹那性子,秀梅也深有同感,自从娘怀着身子病了,爹真像是变了个人,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只一心围着娘转悠。
“还有明日霍家的人过来,你先准备下,总不能怠慢了去。”
“娘,这个我知道的,已经和柴大管家商议过明日的安排,并让厨房提前逆好了明日的膳食,茶果等物,也都让丫鬟小厮们明日做好安排,不敢出什么纰漏的。”
“这就好,如今你嫂嫂不在家,凡事都要你多操心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娘说哪里话。”
于秀梅而言,她也确实喜欢做这些,本来自己又不像大嫂那么有本事,尽自己所能,。料理家务,也是应当应分的。
“料理家中诸事,虽说是该你做的,可是有一件事,你还是得上心。”
“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
萧杏花笑了笑:“最近千云也是忙,回来得晚,可是即使如此,你也该抽时间多陪陪他。我倒不是催你,只是想着,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若是可以,养养身子,看看大夫怎么说,若是好,也该考虑养个娃儿了。”
这话听得秀梅心中微窒,低头,轻笑了下道:“娘说的是,这事我会上心的。”
萧杏花点头:“若是我肚子里这一胎顺利,你和梦巧儿再能得个一男半女,到时候当小叔叔的倒是可以陪着小侄子小侄女一起玩耍了。”
这情境,想想便觉得有意思。
“娘,我先养养身子吧。”秀梅想起这事来,只觉得心里有些泛涩。
最近这些日子千云也是忙,他和哥哥进了兵部,白天忙公事,晚上还要读书练武,回来的时候都累瘫在那里了。
有时候连沐浴都不曾,还是她拿了巾帕仔细地帮他擦擦。
这么一来,她哪还能操心什么子嗣呢?
不过婆婆这么说,她也不愿意扫婆婆的兴,唯有应下来了。
第二日一早,萧杏花正揽着自家男人睡得香。自从她出了这事,萧战庭又不上朝的,倒是可以陪着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只是她正睡着,便感觉到男人仿佛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准备要起床。
她一下子就醒了,迷糊地问道:“怎么了?”
萧战庭见她两眼朦胧,一撮子乌发还缭乱在脸庞旁,当下俯首过来,轻轻帮她顺了下,道:“今日霍家要来,我先起身,你若是还觉得乏,便再多睡会儿。”
萧杏花微怔了下,终于想起来霍六要来的事了。
“那我也该起来,早些准备,总不能让人以为咱们怠慢了人家。”
说着,萧杏花也就起身,这个时候丫鬟嬷嬷都来了,伺候着萧杏花洗漱梳妆。她这些日子不曾见外客,平时衣着也是随意,如今既是霍家要来,自然是要穿得上心。于是嬷嬷早就准备了之前做过的撒金纹滚边袄,并个云纹浅金锦袍儿。
之前做这衣服,自然都是可着身儿做的,如今一试,竟觉得有些小了。
她愣了下,不免笑了,便对暖阁外的萧战庭道:“不曾想这些日子我竟是胖了。”
萧战庭已经穿戴过了外袍,听得她这么说,笑了笑:“是,昨夜里摸着腰上有肉了。”
萧杏花本来觉得有点肉也没什么,她本来就怀孕了,可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点不乐意:“便是有肉,也该是肚子上有,哪可能腰上长肉!”
她以前便是怀孕生娃,照样腰肢细细,只胖肚子不胖身上的。
“肚子倒不曾觉得,只是腰上多了点肉。”
这个肯定是没错的,昨夜他还伸手轻轻捏了捏,软嫩嫩的腰肉。
“肚子上没觉得,腰上多了肉?”萧杏花听得都有些难受了,尽管她确实是快当奶奶的人了,尽管她甚至还又怀上了一胎,可是她依然不想当个胖子啊!
况且这男人说话怎么这么实诚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萧杏花叹了口气,命人将那锦袄收起来:“罢了,我还是换一身吧!”
这次霍家来的,有霍六的父亲霍汇添,霍六姑姑霍碧汀,另外还有霍家太太。他们过来的时候自然是带了丰厚的礼品。
多日不见,霍碧汀倒依然是老模样,只是面上多少有点冷。
萧杏花倒是没在意,依然热络地冲霍碧汀打了打招呼。
霍碧汀之后便陪着自己堂兄霍汇添和萧战庭说话去了,萧杏花见此,也就去和霍家太太说说家常。
霍家太太脸盘儿圆润,眼睛不大,细长,看着十分有福气的样子。以前萧杏花去霍家做工,后院洗衣服打扫缝补的,也曾远远地看到过。
当时只觉得这霍家太太是个丰润人儿,穿戴也十分富贵。
如今可不比以前,再看过来,便隐约感觉出,往日自己以为的富贵,其实不过是县里流行的款式,一到了燕京城,顿时不够看了,凭空透着一股子乡野财主的摆阔味儿,铺张,却并不讲究。
不过这对于萧杏花来说,也不过是片刻的感叹罢了,倒是并没有其他想法,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感来。
这是白湾子县往日见惯的。
而霍家太太呢,初见萧杏花,却是微吃了一惊。
她自来到燕京城,自然看出这里和白湾子县格外不同,无论是吃穿饮食,还是日常用度,都是白湾子县没法比的。
如今见了萧杏花,却是越发诧异。
原来霍碧汀这个人衣着其实比较简单,平日不喜女子的花哨,反而喜穿男袍,是以霍家太太并不曾领略京城侯门太太见外客时的满身华丽。
如今这霍家太太脑子中原本还想着昔日在她家做过杂工的萧杏花呢,让人提醒了半响,才勉强记起隐约有这么个人,模样倒是周正,只是粗布衣衫,头上又有几根根白头发,看着颇不成样子。
如今她猛见的眼前这位,乌发金钗,峨眉杏眸,皮肤娇艳中泛着淡淡粉泽,一身的银线团福掐丝锦绣长袍,不是特扎眼,可是细看之下,那做工,那料子,还有那花纹,都是见都没见过的。抬手间,只见那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分外两眼,行走间,隐约还仿佛有一股香粉味,轻淡,却在不经意间彰显了眼前妇人的闲散和娇贵。
霍家太太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浑身仿佛泛着粉光的侯夫人,和往日在自家后院做过杂工的妇人相提并论。
她是稍愣了下,总算反应过来,忙笑着,恭身一屈道:“小妇人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萧杏花忙托住了:“客气什么,快过来坐,咱们好好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请了霍家太太往后面花厅去,离开时,自然特意多看了那霍六一眼。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长身玉立,模样是极好的,神情间有一股读书人的清贵,倒是和他爹娘不太像。
一边这么扫了几眼,一边也就陪着霍家太太后来后面的小厅堂了。
两个女人一起品了品茶,又随意捏了几颗干果来吃,便寒暄开了,一番寒暄后,自然说到了正题。
“其实当时,行远已经和我提起,我便想着抽时间去拜访,也好定一定这亲事。谁曾想——”霍家太太笑了笑:“谁曾想,后来倒是出了这天大的一桩好事,实在是门第上不敢高攀,我等也就没敢再提。”
“说什么门第不门第,你也知道,佩珩自小跟着我,穷日子过惯了的,也不是那贪慕虚荣的姑娘,她还是心眼实在。”
“可不是么,我也和我家行远说过,只说府上姑娘,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霍家太太此时自然是只有陪笑恭维的份儿了。
其实事先她也和自家老爷商量过的,只说人家身份不同以前,这个时候还特意提起来,可见是真心想成这门亲,他们自然也要好好和人家说说。
再说了,毕竟自家行远是个倔强性子,眼瞅着是认定了那萧家姑娘,只说除了她,再不娶别人的,孩子既这么认定了,当父母的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求下来这门亲。
好在他家寻到了这昔年走丢的小姑子,竟然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倒是给他们增光不少,不至于在这侯门贵府面前太低了身份。
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着话,萧杏花暗地打量,倒是松了口气。
其实看人啊,无论儿女,先得看娘,这当娘的若是个品性端正知书达理的,那么当儿女的,自然差不了太多。
这霍家太太,虽说在自己面前略显局促,有点小家子气的那种恭维劲儿,可那也是身份在那儿摆着,若是自己易地而处,未必也能做到不亢不卑。
既然这当娘的不错,自己又扫了几眼那霍行远,看着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像是富家养出没志气纨绔子弟。
这么一想,她就放心了。
其实身份地位如何,那都不要紧,关键是人品从根子上要好,根子好了,总得慢慢地扶持起来。
于是她就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佩珩叫过来,见见霍家伯母。”
丫鬟听命,自然去了。
霍家太太听说这个,自然是眼中流露出惊喜,她明白,让佩珩过来见自己,十有八九这是愿意了这门婚事的。
少卿之后,佩珩过来,先拜了自己母亲,又见过了霍家太太。
霍家太太只一见,便眼前一亮。
“也不知道是这燕京城的水养人,还是我以前眼瘸,倒是不曾记得,咱家佩珩是这般模样!”
可真真称得上天香国色了!
萧杏花看霍家太太那模样,自然是颇为喜欢的,她家女儿这姿容这做派,便是走到王母娘娘面前,也是不逊色的,这霍家太太自然是一见就喜欢。
而萧战庭那边,和霍汇添寒暄几句后,说起话来,倒是也颇为满意。这霍汇添虽只是个县里乡绅,可是读过书,也见识颇广,倒不是那无能无才之人,是颇有见地的。
顺便他也试探了几句那霍行远,却见他口齿清楚,言语得当,况且回话间神态不亢不卑,倒是颇让人赞赏。
当下想着,若真是给佩珩找个这样的女婿,以后自己好生提拔,总不至于差,倒事也可以。
各自这么聊了一番,便到了午膳时候,这日自然是要留饭的,于是主宾内外各是一席。外面是霍碧汀和萧战庭,还有霍汇添霍行远父子,里面则是萧杏花,霍家太太,下首是秀梅。
佩珩却不用陪着客人,自行回房去了。
招待客人的饭菜,自是头一日精心订下的,那霍家太太看一眼,有些菜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当下也是暗暗叹息,知道这侯门的日子,可不是自己能知道的。
用过膳,其实双方心里都觉得这事十有八九定下来的,便提起往后如何定亲,小两口住在那里的问题,都一一说了。
依照大昭国的风俗,这个时候佩珩倒是可以和霍行远见个面,说几句话,自然是要由嫂子陪着的。
于是,在后花园的凉亭外,佩珩自别后,终于第一次和霍行远见面了。
第87章
留给他们两个的时间并不多,且不远处,还有个当嫂子的带了两个丫鬟站着看,能说的话,自然有限。
霍行远微抿着唇,垂着眼。
佩珩想说什么的,咬咬唇,见他不说,也就住口了。
多日不见,他倒是比以前清瘦了些,那双曾经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眼儿,如今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她忽然间便觉得心里发堵,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在父母面前的固执和坚持,还不是都为了他。夜晚里多少次摩挲着那块玉,心里想着他往日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多少伤心。
千盼万盼,盼着他来,如今见了,竟是相对两无言。
正想着,霍行远却微低着头,淡声说:“燕京城的事,我听说了一些。”
“嗯?”她咬着唇儿,清灵的眸子凝视着不肯抬头看自己的他。
“听说当今太后有意把你许配你涵阳王,镇国侯没允,不过如今上门提亲的,也踏破了门槛。”说出这话的时候,霍行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是。”她微微昂起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
她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或许从她那一日认了亲爹后,她的人生终究和以前不同了。以至于曾经认定的那一份情义,曾经认定的那个人,也是充满了太多变数。
巨大的身份差异和门第不同,终究是会让人心生变。
她的想法会变,他的想法未尝不会变。
“其实你——”自他见她以来,终于抬起头来,望过去。
曾经容貌姣好秀气的女孩儿,如今俨然已经是侯门千金小姐,娇美贵气,举手投足间都和以前不同了。
曾记得,她以前望着自己时,眼底总是有着一抹羞涩。
“其实我怎么样?”她有所预感,不过还是问了。
“其实你未必要记着以前的事,以前,你终究还小,所思所想,未必就是考虑周全。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燕京城里随便挑一挑,哪个不比我好。”
霍行远终于这么说道。
萧佩珩听闻这话,仿佛早有所预料,又仿佛从未想到,心中犹如一块石头猛然投入湖中,片片涟漪泛起,又是痛,又是无奈,又是委屈。
霍行远攥了攥袖子下的拳,终于抬起手来,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个香囊儿。
那是五月五端午节时,女孩儿家会锈的香囊,上面绣了各样吉祥图案,里面再放了香草龙须等,是为了防百虫毒害的。
女孩儿家喜欢绣了香囊送给自己的意中人。
而霍行远手里这个香囊,却是佩珩偷偷锈的。她怕被嫂嫂母亲看破了,只敢半夜里做鞋的时候,抽空去缝上几针,不知道多少时候煎熬,才做出这个来给他。
“这个,终究是你亲手所做,若你我婚事就此作罢,这个,还你吧,要不然白白玷污了你的名声。其实我的心思,早和父母说过,只是他们终究存了攀附之心,置若罔闻,稍后我会和侯爷说起,省的我这一白身,耽搁了你。”
“你——”萧佩珩咬咬牙,真恨不得上前打他一巴掌。
他怎可如此对待自己?
“你可还记得往日曾对我说过的话?怎么如今,我只不过是认了一个爹,你却就这么对我?难道说你这个人,枉有那鸿鹄之志,却清高自傲,唯恐别人说你攀附高门,为了自己声名,却把你抛?”萧佩珩心里忽觉得恨极:“还是说,你根本不信我,不信我经历了这等富贵,依然心志不移,便故意拿这话来试探我?霍行远,你说这话,竟置我于何地,又把你自己置于何地!我为你违背父母之意,拒了皇妃之位,到头来,却落得个你这么一番话?”
霍行远听这番话,神情微震,定定地凝视着萧佩珩眼里逐渐氤氲出的泪光。
“佩珩,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如今带了父母过来,就是要给我说一句早瞧不上我,让我另寻别人,却要我不生气?”佩珩想起这个,一只手都在颤:“早知如此,你为何千里迢迢进京来,又为何让父母兴师动众过来这里?你早早地躲远了才好,也好让我知道,你霍行远心存高远,根本不屑攀附这裙带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