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程子境心里只想了一件事,那就是让暖暖开心。
很快骑到了青山绿翠间,往村庄的方向走要翻越山脉,骑马已经不太适合。好在这千匹马都由武暖冬调养过,上下山极其轻松。
在山峰上,千人呈包围状态汇合,望着低低的山沟处,那一脉炊烟渺渺的小村落。
村落中是难得的平静,衬着溪流环抱、绿野山青,一垅垅的田地像是山间的脉络,富有强烈的生活气息。
武暖冬怔愣的眺望着山窝窝,忽然有一瞬的退缩。也许……罗大哥真的不愿再见她?
“暖暖,相信我,不要让自己后悔!”程子境握着她犯凉的手心,一见她神不守舍的惆怅便恨罗玉寒恨得牙根痒痒。该是多狠心之人哪!竟是就由着暖暖伤心,由着她被逼婚,愣是不愿出面。暖暖为了他上战场杀敌,为了他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全都是为了他。可是程子境又无时的不在庆幸,罗玉寒的决绝,造就了他而今的幸福。
没有给武暖冬犹豫的时间,程子境一马当先的冲了下去,身后的千人骑也默契的将村落包围住。
武暖冬心跳似鼓,默默的任由程子境带她骑到村口,看了眼那些面色有茫然有惶恐的村民,目光投向了村中一栋截然不同的木屋方向。
村民中一个明显德高望重的老者走了出来,程子境跳下马,恭敬的冲老者拱了拱手。
“官爷,你们这是有何事呀?”老者赶忙还礼,见来者如此规矩,心下多少松了口气。这处村落群山环抱,当时吐蕃人打过来都没有发现,至今鲜少有外人进去,故此村民极为惊讶。
“我们是来寻人,寻近两年来流落至此的一名男子。”程子境开口问道:“您可知他在何处?”
老者眸光一闪,略带犹豫的望了望他们身后那千人精壮的兵士,“这……”
“不瞒您说,我们是他的旧友,带这些人也是为了接他回去,并无私怨。”程子境笑着说。别看他面容冷峻,但是一笑起来那个小笑涡便增添了几许亲和力,很容易令人失去戒心。
老者想了想,指向马匹上大披风包的比较严实的武暖冬,“那位能露个脸吗?老朽怕……”
没等老人说完,武暖冬利落的将披风褪下,顿时引起村民一阵唏嘘,惊艳纷纷。
程子境脸色一沉。他最不喜欢暖暖被人这般观望,那种眼神让人很恼火。
“二二!”武暖冬轻轻喊了声,也跳下了马,走向老者,安抚的握了握程子境的手,冲老者友善的笑了笑,“老人家,那边那栋木屋是不是那人所住之地?”
“你们说的是罗先生吗?”忽然有小童问道。这孩子一出口,立刻被他娘捂住了嘴巴。
“罗先生!如若他叫罗玉寒,便是他。”程子境急急的点头。
小村落地处偏僻,不曾听闻罗将军的名讳,故此不知道罗玉寒的身份也是尽然的。
老者见此便不再隐瞒,只是不放心的多嘴问了一句,“你们真是他的旧友?”
“确切的说……”程子境看向武暖冬,“他是这位夫人的亡夫。”随之在武暖冬惊讶的眸光中,淡然的对老者说:“我们都以为他已经离世,是前段时间才得到了他的消息,是以追查至此。”
老者打量了武暖冬一眼,看她的气度和穿着就知来历不凡,结合罗先生的学识和见识,老者已然相信了。
“你们跟我来吧!”老者在前方带路,驱散着人群,“该干活的干活,该做饭的做法,去去去,别都聚在这里。”
村民一应具散,只留下几个顽皮的孩子围绕在两人身旁好奇的不肯散去。
千人骑并没有松懈,依旧以包围的形式停留在村外,也不去打扰村民,安静的只能听到马儿鼻息的声音。
跟着老者到了木屋院前,老者直接推院门走入,边走边交代,“罗先生耳朵不太好,敲门也听不到。咱们这里民风朴实,夜不闭户,所以找他直接进就好。”
武暖冬心头一紧,“他耳朵怎么了?”
“唉,还是你们自己看吧!”老者将人带进小院,毫无顾忌的推开木屋的门,先一步走了进去,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罗先生,有人找你!”
屋中光线明亮,家具简洁,一男子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双臂搭着桌沿似乎在忙着什么,他听见叫喊,缓缓地转了过来,看向老者刚要说什么,眸子一扫,顿时双眸瞪大,瞬间的就转了过去,窝缩着背对着他们,然后极为慌乱的蹒跚而起,又不知因何原因狠狠的跌落,狼狈的爬向桌下。
武暖冬愣愣的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罗玉寒惊慌失措的将自己藏了起来,想哭却发现根本没有泪水,只是这般傻站着。
老者方才初醒,赶紧走过去想要将罗玉寒从桌底搀扶出来,却听他似怒极的大吼,“滚,都滚,滚出去!”
第五百章 旧情
老者已经傻了眼,他和村民与罗玉寒相处时,罗先生就是那副模样,并没有因为自身的残疾而生卑,几年来他们看惯了根本不觉得有异。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罗先生不是不在意他的外表,而是让他在意的那人并没有出现罢了。
程子境深呼一口气,冲老者拱拱手,“您能跟我出来一下吗?让他们单独聊聊!”随之看了眼眼眶发红,神色失怔的武暖冬,搀着老者走出门外。
武暖冬有想过罗玉寒避而不见是因为受伤太重,或是身负残疾。毕竟最后那样的场景,她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一切太过残忍,现实告诉她,她还是过于天真了。怎么可能会这么惨,惨到她竟是没有认出那个曾经受万众瞩目、玉树临风的罗玉寒就是眼前之人。
可是武暖冬知道,他就是罗大哥,翘着嘴角一片风流抱着她求她亲他的罗玉寒。
她走近两步,却引得罗玉寒越发的像桌底缩去,她只得停顿不前。
室内寂静凝重。
他在桌下背着身瑟瑟颤抖,她在桌前茫然无措。
忽然,武暖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隐忍的轻泣在空气中传开,听的人压抑又心碎,即便如此,他仍是在桌下瑟瑟颤抖,像是一片无根的落叶飘忽在空中。
武暖冬明白,若是为他好,她该转身就走,留给他最后的尊严。但是她的双脚如钉,牢牢的扎在地上纹丝不动。
“罗大哥……你是不是恨我?”她抹去泪痕,盘腿坐在了地上,轻声道:“如果当年我留住你,你还是那个面如冠玉的公子,桀骜不驯的活着,放肆无纵的笑着?而不是为了三哥……可是罗大哥你为何不出现,你以为我在意什么?是你的那张脸?还是你的身体?”
背坐的身影依旧没有言语,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出现,躲在属于自己的天地,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阴郁和排斥的味道。
“罗大哥你知道吗?”她笑了笑,“我好想你……”即使控制住情绪也似乎控制不住泪水,一滴滴的就这么掉在地上,碰到沾着灰尘的地面发出扑哧的声音,在静寂时尤为明显。
罗玉寒抹抹眼角,没想到这个时候的他还能流出眼泪。
当年的事情对他来说犹如一场噩梦,到现在还不能醒来。
万箭穿心之疼,他不是不能承受,只是在晕倒的那一瞬,被重弩射中狠狠的带入了峰谷深渊,等他挣扎的醒来,一条腿、半身肩膀已经被野兽啃的不成形状。许是因为胸口、小腹等要害中了箭,让那畜牲无足下口,才保得一时安危。他是生生的拔了箭,与那穷凶极恶的猛兽对峙,险险的保住了一线生机。然后强撑着一口气,将武暖冬给他的救命药水和药丸一股脑的吞了下去。之后的事情他便不知,一醒来,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养伤了。
他整整养了一年多,失了整条左腿和右臂,脑后的一块皮肉被野兽扯了去,连带着一侧耳朵没了,脸颊上是个几乎快要露齿的大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也不知为何竟是挣扎的活了下来,无时无刻不在骗自己,他做到了当初的承诺,活了下来。可是每一天他都过得生不如死,病痛的折磨、身体的不便,还有这张形如恶鬼的颜面,他不敢出这个村子,不敢打探外面的事情,直到罗叔找到了他……
她已经成亲了!
罗玉寒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只说了一个字:好!
成亲就好,成亲就代表了放下,放下他这个本就不该残留于世之人。
“你滚,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我恨你,不想在见到你!”罗玉寒扯扯嘴角,脸颊空落落的一处似乎仍是留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武暖冬笑了笑,轻声问:“你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赶的走我吗?”
他背着身,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个匕首,高高的举起就要往自己的胸口上扎。
她一惊,撵土射去,堪堪在他刺下前将匕首打开。
武暖冬彻底的怒了,他挣扎的活了下来,偏偏在看到她时,就想要死去,她轻步跃去,一把抢过地上的匕首,冷笑着,“你想死是吗?好,我陪你!”话落,那匕首飞快的刺向纤长的细颈。
“不要!”两道声音响起,门外除了程子境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女冲了进来。
程子境吓坏了,夺过武暖冬手中的利刃,脸色煞白,却不舍得训斥武暖冬,瞪圆眼,磨着牙,“罗将军,你真是不错呀!”
武暖冬缩缩头,她本意只是为了刺激罗玉寒,可没想过真的去自杀。程子境不理她,气急的够呛,一步迈过去,就想将罗玉寒从桌下拎出来。
“你干嘛?”一同进入的少女娇喝着,双臂一展将罗玉寒护于身后,侧头问着,“罗先生你没事吧?”
此时罗玉寒却走出,竟是面容平静的半靠住那少女,声音极尽轻柔,“没事,麻烦你了小鱼!”
武暖冬和程子境同时一怔,双双看向两人。
少女面色中的羞涩不假,垂眸不复之前的凶悍,喃喃道:“罗先生,你又见外了!”随之抬头,横眉冷对的冲武暖冬嚷嚷,“你是谁?太无礼了!”
武暖冬眼皮一挑,望着罗玉寒,见他始终侧着脸神色专注的看着那少女,勾勾嘴角,“罗大哥……咱们说是旧友可以吗?”
她用的是可以吗?而不是肯定。罗玉寒心神一晃,抿唇不言不语。
“什么旧友?不会是旧情吧?”名为小鱼的少女狐疑的打量着武暖冬,不算漂亮却极为耐看的眉目蹙紧,“我不管什么旧情不旧情,看这位夫人梳着妇人头,想来旁边的便是你相公吧?罗大哥是我救回来了,便是我的……我的病人,我是不许你们欺负他的。”
“我们千里迢迢寻来,你以为我们这般无聊就是为了欺负你的病人?”程子境冷嗤着。眼神在罗玉寒和小鱼之间不停打量,心中五味杂陈。
“罗大……罗先生!”武暖冬轻声唤着,见他仍是没有反应,苦笑道:“别的不说,咱们相识多年,我留下替你看病,总是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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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人偶
“看病有我呢!我看不好,多少大夫都看不好,你以为你是谁?”小鱼极为不欢迎的说:“罗先生不愿意你们留下!”随之她瞥了眼身侧的男子,错过他脸颊上丑陋的坑痕,视线落在那双漂亮的瞳眸上。看他似乎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喜从心中来。
“小鱼,让他们走,我想吃你做的炖小鱼了!”明明是极为正常的一句话,竟是让罗玉寒说的缠绵悱恻,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完全令小鱼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闷声嗯了嗯。
“你们听到了吗?快快离去,莫不是还想让罗先生请你们吃饭哪?”小鱼叉着腰,横眉冷对。
武暖冬垂眸想了想,随之抬头认真的看向了罗玉寒那张残缺的容貌,似是要将他记入心底般,半响,在小鱼又要开口轰人前,拽着程子境转身就走。
罗玉寒身子一颤,贴在身侧的手险些伸了出去。
小鱼皱皱眉,看他一眼,扶着他将他带到床边,语气娇俏道:“罗先生,昨天那些皮猴子有没有给你捣乱,我采药回来听婶子说,有个皮猴不好好读书……”她语音一顿,忙着收拾地上的狼藉的手拾起一个小小的木雕,背身迅速藏于怀中继续说:“下回还是让我陪你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罗玉寒突然开口,呆坐在简陋的木板床榻浑身散发的孤寂和悲凉,让人怜惜不已。
小鱼张张嘴,想起罗玉寒固执的脾气,不情愿的哦了一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扭头冲着他纯真的笑着,“那罗先生,我先去给你做饭。”
罗玉寒连头都未抬,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小鱼蹙紧眉头,她是从没见到过罗先生这般绝望过,哪怕在得知断了手腿后,都没有透露过半分情绪,永远看起来淡然从容。所以即使他相貌丑陋吓人,小鱼仍是在渐渐相处中心生爱慕。
因为被忽略,她有所不满的嘟嘟嘴,转身走了出去。
小鱼年纪比武暖冬要大一两岁,许是身处的环境所致,心思天真,相貌又是村中绝好的,有些被惯坏的小性,总的来说还是很善良。
她自小跟会医的爷爷生活,前几年爷爷离世留下她继续为村里的邻里看病挖药,更是得村里人的追捧。
村中小伙多半心悦于她,可她偏偏喜欢上了罗玉寒,所以推拒了不少提亲的,宁愿守在罗玉寒身旁照顾他、陪伴他。
但是她亦是知道罗玉寒许是有个心上人,之前她认为罗先生这副模样,就算是学富五车、识文断字又能如何,她也是配的上的,心上人什么总比不过她的耐心照料。
小鱼从木屋跑出来,直奔旁边的院落里,进了门,坐在床上从怀中取出那惟妙惟肖雕刻的越发精美的人偶,气不打一处来,拧着人偶的脑袋就想将它拧断。
手下犹豫了下,她抬头看向梳妆台处一排的人偶,一模一样的面容,让她气的打颤,一把将那些人偶扒拉到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这些是她偷偷拿的,但罗先生从没有追究过它们的去处,她以为……她以为这是罗先生给她做的,所以她拿的理所应当。
直到今天看见那位衣着奢华、相貌绝丽的夫人,小鱼便知罗先生雕刻的人偶是确有其人,而那夫人便是让罗先生夜不能寐的心上人。
小鱼看着满地的人偶,咬住下唇纠结了许久,忽然眼一亮。
那夫人和她身边的男子明显是一对,想来是早就成亲另嫁,那么就是说她还有的是机会。更何况今天罗先生对她极为亲近,这是从前没有的。
小鱼眸光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欢快的走出了房间,直奔厨房,哼着小曲做起了饭。
武暖冬静静的望着山窝里的木屋,身后是千人骑安营扎寨的动静,程子境从出了木屋便沉着脸,现在混在士兵里从山林里砍下树木搭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