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既然是圣上指定的钦差大人,不论您以往官职高低与否,您的吩咐,本官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邹远章笑了一会儿,才回到。
居然没有拒绝!
不禁围观的官员们觉得诧异,陈秉世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
这邹远章为人可不简单,怎么会这么简单的就向他妥协呢?
邹远章没理会他的纠结,转而拱手看着众官员道:“本官是此地的巡盐御史,河北道发生如此大案,本官未曾察觉,是本官的过失,本想着趁着众位大人审案的机会从旁协助,以弥补过往的失职,但既然陈大人怀疑本官与本案有关系,本官自然不好继续在这里呆着……”
说到这里,邹远章的声音逐渐低沉,面色也开始郁郁起来。
围观的众位大臣见此,又觑了觑陈秉世的脸色,不好说别的,只一个劲儿劝说邹远章不要多想。
邹远章的面上却愈发悲愤起来,一副受了侮辱和委屈的模样。
陈秉世心里更加疑惑起来。
邹远章明显是在装模作样,他到底什么盘算?
就听邹远章继续道:“本官避开可以,但本官恳请各位,能够秉公处事,这乱弄私盐、背后祸乱盐政之人犹如国之蛀虫,绝不可继续姑息养奸。一日不去,这河北道盐政就一日不能恢复清明哪!”
一副诚心为河北道百姓着想、愿意忍辱负重的样子。
陈秉世站在一边,看着邹远章这唱念做打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刚刚那点担心纠结也放了下来。
看来这邹远章是知难而退、准备顺杆下了,今日这番行事,不过是想博个好名声罢了!
陈秉世这样想着,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不过他心里却告诫自己,这高卓为人奸诈,他的女婿想必也好不到那里去,日后还是要继续小心他些才是。
“邹大人这是在怀疑我等的办事能力和清廉了?”
陈秉世一抬眉,看着邹远章道,“您现在可是嫌犯,该如何做,有本官与在座诸位大人在呢,这些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
“不敢不敢。”邹远章仍旧是一副悲痛的面色,摆手道,“有诸位大人共同审理,本官自然放心。”
说罢,就冲着堂内各位微微作了一揖,就转身跟着兵卒,毫不犹豫的出了大堂。
等出了大堂,邹远章才回头看了身后的衙门一眼,嘴角一斜,轻蔑的笑了一下。
姜府的那场宴会,他儿子邹柏寒也藏身在其中,数日前回到河北道之后详细一讲,邹远章自然将前因后果知道了个清楚。
轩德太子算计四皇子害的四皇子丢了大脸,这个仇,邹远章属于四皇子一党中人,自然是要报的。
但更过分的是,那日在姜府,轩德太子竟然在宴会开场前就暗中派人谋杀邹柏寒,虽说被邹柏寒有幸躲过了,但邹柏寒是他唯一的嫡子,又最是出息,邹远章平日里对他可是寄予厚望,这样捧在手心里的嫡子,竟然因为自己往京师递信的缘故为轩德太子所嫉恨、差点被杀了,邹远章怎能不恼恨?
邹远章冷哼一声。
暂且得意吧!
原先陆昀在的时候邹远章束手束脚没法行动,自从陆昀走了,这河北道再没有可以牵制他的人,邹远章早就做好了一系列不知。
如今陈秉世得意的越厉害,倒是打脸就越痛,邹远章等着看轩德太子一脉的笑话。
……
不管如何,生活总是在继续。
虽说有有心人在背后暗中推动,但时间无异于一剂抹平痕迹的良药。人总是健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四皇子和高俨两个在姜府的那件丑事,逐渐被新的流言取代抹平,总算慢慢沉寂了下去。
如今,前往河北道的钦差尚未给这场盐运案定案,内贼一事搜检了近半个月之后也毫无结果,更遑论由于山高路远、前往大昭传信的信使尚未到达滇南,大昭态度如何无人知晓,但偌大的京师不可能整日里都围绕着这些事情转,巡逻审问的禁卫军解除,整个京师城又恢复了热闹繁华、歌舞升平的安宁景象。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六。
自进了六月开始,天气就一日热过一日,高阳如炽、蝉喘雷干,人如同置身在蒸笼里一般,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尤其到了六月六这天,日光灼灼,暖阳将云彩都烤化了,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片纯净的蔚蓝色。
但六月六这日的炎热却是令人欣喜地,只因六月六这日,是为晒书节。
晒书节自古有之,到了宋代才达到鼎盛。
晒书节确立的原因十分的简单,造纸术以及活字印刷术的兴起,使得存书藏书不再如同前朝那般困难,存书量暴增,尽管如此,但书籍在古代仍旧十分的贵重,尤其许多残存下来的孤本,更是一书难寻。
书本对于读书人尤其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来说,是比金银珠宝更加贵重的存在。
许多有底蕴的人家,不以金银财宝闻名,而以家中藏书量的巨大客观而享誉于世,越是言情书网、钟鸣鼎食之家,越是看重六月六晒书节,重视维护修理家中保存的名本。
大齐与宋朝一脉相承,在晒书节这事上自然也是如此。
故而,等到了六月六这日,趁着天光大好,陆府如同京师中其他人家一般,早早就将家中藏书从室内搬了出来,按照分类摆放在晒书床上,并仔细的翻开,使得书本均匀的接受阳光的曝晒。
敬国公府的藏书阁,陆烁自然也进去过,并且仔细的一排排翻阅过,但也是在晒书节这一日,陆烁更加清晰直观的见识到敬国公府藏书量的丰厚。不仅数量多、书籍的内容范围广,且许多书籍都是如今绝迹于世的残本孤本,价值十分的高。
这么多的藏书量,倒是无愧于敬国公府百年大族的底蕴。
晒书节是读书人亲自抚书晒书的节日,故而,卫夫子按照以往的惯例给陆烁放了假,陆烁就带着小厮亲自到了藏书阁这里,眼见小厮们将第一批书全都摆放翻页放好,陆烁就负着手,在院子里走马观花一般,将晒出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扫了一眼,以期寻找到可读的书。
正当陆烁将所有书看了大半,在阳光下晒得微微出汗,正要回廊下休息时,站在一旁侍立着的清泉突然跑到陆烁身边,轻轻说了几句。
陆烁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就见长风家的带着两个小丫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等着陆烁。
长风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先侍候在陆烁身边的大丫鬟朱衣。
因年龄相符,且朱衣相貌出色做事也稳当,又得陆烁和袁氏看重,长风的娘余妈妈就亲自求了袁氏,给长风定下了这门婚事。
袁氏原还觉得与规矩不符,毕竟,长风是陆烁身边极为得力的小厮,日后待陆烁顶立门户,这长风自然要往管事上升的,朱衣却是陆烁身边的大丫鬟……
自来这管事的,内外院不得两头重,将朱衣配给长风,袁氏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于理不合。
还是陆烁自己出言同意,说是他们二房人口简单,本就没甚宅斗之事,欺瞒主子这种事很少发生,更何况朱衣与长风两个又是自小伺候在他身边的,与陆烁关系亲近且又忠心耿耿,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且两个若成了一家,日后陆烁独自去外求学也好做官也罢,带着他们夫妻二人总要方便的多。
前两个理由袁氏倒是没什么感觉,人心易变,忠不忠心的,还真的不好说。
但是最后一条,倒真的让袁氏心动了,想到年后陆烁小小年纪就要离开他们独自前往魏州,虽说那里是她的娘家,但人多事就多,且书院那边又一向不允许姑娘丫鬟入内,陆烁自来锦衣玉食惯了,若是单单让小厮照顾,袁氏总归是不放心的。
而长风与朱衣两个都是稳重的,若是二人成了家,日后由他们照顾着,袁氏也就安心许多。
陆烁本是看长风朱衣二人各有情意,想着成全二人才如此劝说袁氏,虽说最后成了,但他若是知道袁氏是因为这个才同意的,可真的要吞舌了。
“白小娘子,你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母亲那边有什么吩咐不成?”
陆烁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廊下,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慢慢饮了几口酸梅汁,等神清气爽了些,才开口调侃朱衣道。
朱衣半月前才嫁进白管事家,新婚夫妻,正是皮薄的时候,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呼就能让她红了脸。
果然,朱衣听了“白小娘子”这个称呼,脸上立刻就有了些羞意。
不过她到底当了多年的大丫鬟,十分稳重,也不理会陆烁的调侃,而是柔声回道:“大太太倒是没什么吩咐,找您的是卫夫子。”
“卫先生?”陆烁声音一提,拿碗的手就是一顿。
今日卫夫子特意给他放了假,且因两人的住处挨得近,陆烁来这边招呼着晒书卫夫子也是知道的,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
想到这里,陆烁将小碗放回托盘上,对着朱衣微微点头,道:“即是卫夫子找,咱们也不要耽误功夫了,赶紧回畹鹭轩吧。”
一行人就往畹鹭轩走。
畹鹭轩外,一丛丛的栀子花开的正旺,花瓣洁白如雪,藏在苍翠的花叶当中,瞧着格外的鲜嫩,花香馥郁,与从不远处的太极湖上传来的菡萏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
丫鬟小厮们俱都留在门外,陆烁独自一人进了畹鹭轩。
“先生。”陆烁进内站定,轻声叫了一句。
此时卫夫子正背对着陆烁,独坐在靠窗的长案旁,身下仅一竹垫。卫夫子笔直地挺立着上身,两条胳臂时断时续的动着。
陆烁站在他身后,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就见外面湖水澄碧,微微泛着漪澜,在阳光映照下闪着亮泽,荷叶接天,菡萏或含苞或盛放形态不一,看着格外醉人。
听到这声唤,卫夫子却没转身,而是摆摆手,招呼陆烁道:“坐吧。”
陆烁忙依言走过去,轻轻坐下。
原来卫夫子手中不停,是在分茶。
陆烁挺着脊背端坐着,双眼不离卫夫子的手,静静地观察着卫夫子的动作。
跟着卫夫子又学了几个月,如今陆烁的分茶技艺已进步了许多,虽仍旧点不出理想的花型来,但浮花的时间总算比以往沉稳也长久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卫夫子才停了手,陆烁抬头一看,就见浮现的竟然是一副难度极高的仕女图。
仕女图线条极多,且因是绘人,能成功的极少,卫夫子却能够一下子将仕女图点出来,这功力的进步果真是一日千里。
“先生的技艺愈发精进了!”陆烁不由惊叹一声,连连赞叹。
卫夫子单单笑了笑,不在多说,如同往常那样,将其中一盏推到了陆昀面前。
陆昀低头仔细看着上面渐渐变淡的图案,就听卫夫子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道:“方才周管事来报,说是你父亲从户部得来的消息,今年的院试怕是要比往年提前上半个月的时间,让老夫与你早作准备。”
进入六月以后,京师渐渐稳定下来,陆昀也开始着手新官职的事,因为有他在河北道的政绩在前,惠崇帝对他的满意在后,故而,他这任职十分的容易且迅速,短短几天内就述职完毕,并且有惠崇帝亲自指定任命他为户部右侍郎。
原先的右侍郎因年龄大了,今年刚好还禄于君,这空缺恰恰让陆昀顶上了。
如今的户部尚书正是范钦,与陆昀是好友,加之陆昀本身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极好,故而,陆昀入了户部,恰恰如鱼得水,十分的自在。
然而,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户部右侍郎乃是正三品的官职,陆昀从一个正四品的地方官一跃成为正三品的京官,着实是惹人眼的很。
原先他在河北道时越级升迁倒不会有什么,但京师正是官员聚集之处,人多口杂,这一番任命,一时惹得反对声四起。
不过惠崇帝存心护着陆昀,只一句“千古治蝗第一能臣,不堪一三品官衔耳?”,就将众人的非议全都挡了回去。
“提前半个月?”陆烁声音微提,满满的诧异。
☆、第227章 路遇
科举可不是小事。
从考期报名到入场出场、再到出卷改卷这些程序,俱都一板一眼,规矩都是早已定好了的,一代一代传下来,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几乎很少会改变。
尤其是这考期,更是把控的极严。毕竟考期关系到考生的复习进度以及赶考安排,虽说有时会有所改变,但偏差也不过一两天罢了,像今日这般提前半个月开考的,几乎很少发生。
更何况,如今已经进入六月了,距离原定的考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这种时候朝廷却要一下子提前半个月开考,实在是……
陆烁神情怔愣,思绪又转到近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上来。
“是啊,既然是你父亲从衙门里得来的消息,想来是不会错的。”
卫夫子见陆烁神情微愣,点点头,就又道:“虽说考期提前到了七月中旬,于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院试需要掌握的,为师都已嘱咐你看过记过写过,余下的这一个半月,再加强一下你学的较为薄弱的杂文和诗赋,应付这场院试也就绰绰有余了。”
陆烁听卫夫子话中的意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卫夫子所说的确实很对!他的杂文与诗赋相比于墨义、策论这些来说,学的确实不够好,日后加强一下很有必要的。
况且,自己县试与府试两次比试成绩都较好,这次院试,可不能匆忙和大意错失了好机会。
想到这里,陆烁就笑着对卫夫子点了点头,道:“学习非一日之功,最重要的还是平日的踏实学习和仔细积累,先生以往教的认真,学生学得也仔细,这考期提前半个月也不会耽误什么。学生刚刚愣神,只是有些惊讶,这院试的考期怎么会说改就改了,礼部前次府试的时候,才因为朝令夕改被圣上斥责过,现在这种时候不可能顶风作案再做出这种事情,想来这个提前的旨意应该是陛下做主决定的。”
陛下行事十分稳妥,如今突然改期,定是遇到了什么大变故,否则不会这么乱来。
想到这里,陆烁视线转向卫夫子,想听听他的看法。
卫夫子却闭口不谈这问题是否出在惠崇帝身上这件事。
“不错。”卫夫子饮完杯中的茶,从竹垫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轻声道:“庞秀平刚刚取代宋轶作了礼部尚书,下面又有姜景华虎视眈眈,正是行事步步小心的时候,自然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如今姜府宴会的余韵渐渐过去,姜景华依靠着高卓,一扫先前的小心翼翼,再一次在朝中站稳脚跟,如今礼部三分天下,姜景华可没少暗地里给庞秀平使绊子。
这些都是府中的暗探查探出来的。
“这个姜景华,伤疤忘得可真够快的。”陆烁不由一笑。
“不是他忘得快!”
卫夫子转过头来,看着陆烁道,“高卓那人可不讲什么师徒情谊,以往捧着姜景华,是因为他有用,今年先是出了府试案、再是他姜府的宴会上四皇子丢了大脸,高卓怕是早就恼羞成怒。礼部可是个好地,以往有姜景华和宋轶在,几乎牢牢把控在高卓手里,但现在有庞秀平坐镇,高卓再想插手进去可就难如登天了。姜景华若是不往上爬,不跟庞秀平对着干揪他的错处,他这个‘好学生’很快就会成为颗废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