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还是头一次见陆烁如此,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陆烁想了一会儿,从旁抽出张白纸来,提笔开始写字。
约莫须臾,他就写好了,清泉见陆烁将那纸一下一下叠了起来,立刻反应过来,从旁拿出一张空白的信封来。
陆烁将信装好,又用蜡油封上,才交给清泉,道:“你把这个给白管事,让他派人将此信送还给孟府。”
清泉愣了一下,忙点头接过,正要转身向外走,陆烁却又突然叫住了他。
“慢着!”
清泉转头看向陆烁,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陆烁用手敲了敲书案,沉默了半晌。
清泉看着他那在光线照耀下白的透明的脸庞,思索半晌没想出少爷此番的用意。
少爷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京师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良久,陆烁才开口道。
啊?
“有啊!”清泉愣了一下,立马答道,“昨儿个陈大老爷被陛下下旨斥责,又撸了他的官职,这事……”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陆烁开口阻止。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陆烁自然知晓。
那日关在诏狱里的几个囚犯反咬了陈秉世一口之后,惠崇帝大怒,隔日早朝就请了三司,协同查处此事。
结果大大出乎京师众人的预料!
此事移交给三司处置之后,这些囚犯咬的更欢,且一口一个石锤,将河北道里那些被判无罪的涉事官员全都拉下了马,经过查处得知这些招供全都是事实之后,惠崇帝大怒,当即再派钦差前往河北道捉拿刑犯。
至于那些招供的囚犯,一番查处之后,因他们身上的罪名有些都是莫须有的,再加上供认事实有功,惠崇帝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死罪,只全都撸了功名、卸了官职,遣回原籍去了。
至于陈秉世则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惠崇帝言道此人知法犯法,包庇案犯,实在罪大恶极,但念在老毅勇侯忠心耿耿的份上,免了他的罪责,只撸了他的官职,并严明此人日后永不得入朝为官。
卸官职,这算不得什么,陈秉世有着侯爵在身,半点都不畏惧。
最头疼的是,被惠崇帝如此大张旗鼓指责了一番,这陈家可真是丢尽了脸面,除非日后太子登基,否则怕是早就无翻身的可能了。
这可不是好事,至少陈秉世是这么想的,他自觉助益轩德太子良多,曾在事后趁夜向轩德太子哭诉,谁料轩德太子翻脸无情,鸟都没鸟他,这事第二日就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京师各家一时唏嘘不已。
总之,如许多人所愿,这陈秉世此番真真是倒了大霉。
陆烁摇摇头,又问道:“孟家那边,还有长公主府那边,可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孟家,长公主府?
“没有!”清泉想了一会热,摇摇头,确认道:“长公主府一切如常,除了三日前孟公子邀您去孟府参加花宴外,孟家因为滇南的事情,一直闭门不出,并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说到这里,清泉猛然咬了下舌头。
他想起少爷刚刚的话。
不办了?
“少爷,孟府的花宴取消了吗?”清泉疑惑道。
这宴会日期在一月后,虽然往年赴宴时,也不是没见过临时有事取消的,但孟府的请帖才刚送来三日,怎么说改就改了?
陆烁点点头。
“要小的去打听打听吗?”
见陆烁久久不语,清泉忙开口替陆烁问了出来。
谁料陆烁这次却不同以往,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过是一次花宴,不办就不办了吧,我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好了,没什么事了,你现在就把这信送到白管事那里去吧……”
清泉抓抓脑袋,不明白陆烁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想了一会儿,就带着那信下去了。
陆烁却在清泉走了之后,一下子坐回到灯挂椅上,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孟府虽为将军府,但因为当家夫人是名门贵女,一直谨守规矩,这种突然下帖又突然间取消宴会的事情,还真的不是他们这种府邸会做的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若真的有事,定然也是跟远在滇南的孟将军有关的。
想到这里,陆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起桌子来。
看来还是回头问问陆昀的好!
☆、第238章 账册
陆烁讲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通,越想越觉得孟府这做法古怪,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因而,等到傍晚陆昀从户部下了衙的时候,陆烁二话没说,立马就去了陆昀的归明居,想要问一问陆昀的意思。
彼时陆昀刚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家常道袍,正伏在案上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给他蒙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陆昀听到陆烁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句话都没说,复又低头刷刷写了起来。
陆烁事情并不紧急,加之陆昀写的专注,似乎手下的事情很重要,倒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的走近陆昀的书架,从上面取出本书来,掀开书页就坐到一旁的灯挂椅上,开始看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陆昀才‘啪嗒’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陆烁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他,就见陆昀脊背靠在椅背上,面上写满了疲惫,真个人显得郁郁。
这是怎么了呢?
陆烁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以往出现在他面前的陆昀,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大事或者不顺,总是面色平静笑意盈盈,这种有心无力的表情还从未从他脸上见到过。
“挑云……”
须臾,陆昀直起身来,向外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从外面走进来个身量修长的成年男子来,站在陆昀面前躬身应了声是。
正是挑云。
挑云和伴鹤两个,都是跟在陆昀身边久了的常随,往日里一直颇受器重。
“把这个,立刻送到范大人那里去……”
陆昀右手揉了揉山根,左手往面前的那沓纸上一敲,也不说别的,只交代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挑云再次应了声是,拿起那沓纸塞到袖子中,如同进来时一般、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了。
“爹这是怎么了?”
陆烁放下手中的书本,倒了杯茶,几步走到陆昀身边,抬手递给了他。
“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不顺?或者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陆昀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又沉沉呼出口气,才看向陆烁,道:“没什么,为父近几日将户部上半年的账册大致翻阅了一遍,心中有些不畅快罢了……”
翻账册……
怎么会突然翻起户部的账册来?
陆烁看向陆昀,有些不解。
户部掌管着全国的财政,账册岂是个“多”字能形容的了的,如汗牛充栋,统计困难,翻阅起来也困难;再者,这些账册十分的重要,即便陆昀高居户部侍郎之位,也不是想翻就能翻的了的。
更何况,照陆昀所言,他所翻得还是今年上半年的账册!
以往,这动当年账册之事,要么是查探贪污腐败之案,要么……
“怕是不久就要用了……”
陆昀眼神有些涣散,砰地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
所说和陆烁刚刚所想不谋而合。
看陆烁这面色,怕是所用不会是小数目!
一大笔银子,要用在何处?
陆烁正想听陆昀继续讲下去,谁知道陆昀去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陆烁道:“归明居和澹梅轩离得远,往常你可不会特意往这边来……怎么,今日突然来这一趟,又等了好大一会儿,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倒不至于。”陆烁摇摇头否认。
既然陆昀不愿意说,想来是这事不好开口,或者尚未确定。故而,陆烁也不继续追问,转而走到陆昀对面坐下,顺着陆昀的询问将孟府今日的来信讲了一遍。
陆昀听罢,面色未变,只额头上的川字加深了些。
陆烁说道:“父亲,孟府跟那些草莽出身的将军府可不一样,孟夫人世家出身,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这帖子送出去说毁约就毁约,可不像是他们家能办出来的事儿,儿子想着,莫不是孟府出了什么变故?”
话音一落,陆昀就抬头看了陆烁一会儿。
陆烁让他看的有些莫名,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你啊……”过了一会儿,陆昀指着陆烁,笑着摇了摇头。
陆烁见他突然笑了起来,恍然想起陆昀曾跟他说的话,叫他少想那些朝堂上的事情,近期专心跟着卫夫子读书。
陆烁有些讪讪。
陆昀看他露出了些窘态,笑得愈发开心,刚刚的不快似乎也一扫而空。
笑了一会儿,陆昀才肃容道:“孟家一府的妇孺,便是顶破天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回发出邀请帖又突然变卦,自然是因为孟将军了……”
孟将军……
陆烁看着陆昀点点头,脸上没有半点的惊奇之色,他早想到孟府这事儿会跟孟将军有关,只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昀见陆烁面色坦然,笑了笑,才压低声音道:“孟将军无诏回京师了……”
什么?
陆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官员无诏回京师,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孟将军又是守边大将,更是要罪加一等。
陆烁想过许多种情况,例如孟将军与安远侯起冲突啦,例如安远侯将孟将军扣押啦……却唯独没有想起这个。
孟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在找死……
因为与孟春关系较为亲近,加上孟将军为人忠勇、风评极好,陆烁乍然听到这个,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可惜之色。
“事情经过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之所以知道孟将军无诏回京,也是那些派往滇南的暗探搜查时顺道得来的,但因为这孟将军不是他们搜查的重点,个中实情如何,他们并不清楚……”
陆烁点点头。
这些暗探虽然接受敬国公府的培养,且目前听从陆昀指挥,但到底是惠崇帝的人,这种事情,陆昀自然不好直接探问过多。
陆烁走到陆烁身边,微垂着头,道:“孟将军到达京师的时间,也就这几日了,事情如何,不久就能知道了……想来孟将军回来之前,也是跟家中妻儿提前招呼过的……”
陆烁点点头。
若是因为这个,才导致孟府这宴会办不下去,倒也正常。
“回去吧,不必多想了。”
见陆烁还在低着头细想,陆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将军突然回府,必然是跟滇南那事儿有关,如今暗探们还在滇南查探成王余孽的事情,若是滇南那边再出个什么事情,想来陛下一定还会用到四所的……”
☆、第239章 余孽
言下之意,若是有消息,陆昀定会告知陆烁的。
陆烁闻言,抬头有些意外的看了陆昀一眼。
陆昀之前还在说,不想让他把过多心思用在朝堂上呢……
突然间改了口,陆烁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陆昀见他这反应,就又笑着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是!”陆烁忙笑着点头。
……
正如陆昀所说,没过几日,孟将军就真的带着人悄悄回了京师。
孟将军一行人是趁夜到达京师的。
这群人个个身形壮硕挺拔,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全都是极受孟将军信任的亲兵,这堆人三个一排,在孟将军的带领下骑着骏马风尘仆仆的往京师赶。
此时城门尚未关闭,守门的将领眼见这群训练有素的人骑马迎面冲过来,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面目狼狈,活像山头下来的土匪,立马反应过来,招呼着城门前的将士围成了一个肉盾,举着长枪,警惕的看着马上的人。
孟将军因赶路赶得急,加上来时的路上不时有人拦路阻截,故而形容狼狈、满脸的络腮胡子,加上他本身长相就粗犷,这样一弄,与平时相差甚大,倒真像个活土匪,也无怪乎樊大人没有认出他来。
樊大人眼睛已经眯了起来,他紧紧盯着孟将军的动作,似乎孟将军再越界,他就要下令命将士们杀人了。
“什么人!竟敢在城门前聚众纵马、意图不轨……”
樊大人高声问道。
“快让开!我乃虎威将军孟侃,回京有边关要事禀报陛下!还不退开……”
孟将军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依旧拉着缰绳,打马向前冲去,只是速度相比刚才到底和缓了些。
孟侃?
樊大人一愣,随即愤怒。
孟将军好好地在滇南守着,怎会回京师来!
“休要胡言,还不……”
樊大人表情愤怒,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见那领头的男人打马冲到了他身边,樊大人抬头一看,不由怔住。
还真是孟侃。
“退避退避!”
樊大人原先就是孟侃麾下的,又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对孟侃一向敬重有加。
故而,等他认清眼前这人真的是孟侃,就立马转过身去,挥手示意示意挡着的将士让开。
孟侃半点不耽误,骑着马顺着避开的小道快速进了京师城。
樊大人挺身站立在一边,看着孟将军身后这群威风赫赫的亲卫,只觉得与有荣焉,他不错眼的扫视了一眼,等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由个黑脸将军亲自缚着的一名约二十余岁的瘦弱男子时,不禁一愣。
这是谁?
……
孟将军趁夜进了京师!
孟将军带着一众亲兵进了京师!
孟将军率众带回个瘦弱的男子!
还是无诏私自回京师的……
京师的天虽暗了下来,这消息却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各家就都知道了。
这也不奇怪,这一大队人马着这黑衣,在京师城策马驶过,直奔宫门,十分的轰动,想不注意都难。
有人痛骂,“这孟侃胆子忒肥了些,简直是藐视陛下,明日我定要上折子……”云云。
有了解近况的人沉思,“怎么突然回京师了呢,莫不是滇南出了什么事!”
“那个瘦弱男子究竟是谁啊!”
当然也不乏八卦者。
“是个兔儿爷吧,没想到孟将军还有这癖好……”
有人挤眉弄眼,淫者见淫脑补起来。
“去去去,孟将军行色匆匆,肯定是有大事,你见过干大事还带着兔儿爷四处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