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开蒙到现在,学习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五年,虽然他因为穿越的缘故,开了些小小的金手指,在孩童时期比别人能坐得住些,学习的效率高些,但陆烁并不认为这样的他会比别人厉害多少。
他可是清楚地知道科举考试的残酷性的。
仅仅拿他要参加的童生试作为例子。大齐正规的科举考试只有四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而童生试并不在其中,它仅仅是考生取得秀才资格的预备考试。
而就是这样一种最低级的考试,考生也需要历经县试和府试这两场考试,并且每一场考试的录取率仅为百分之一,考生只有全部通过方能取得童生功名。
关于这一点,陆烁还曾特地去翻阅过史书。因为对于“府试”这一称呼,陆烁觉得有些奇怪。
据陆烁了解,现今的地方制度为县、州、道、路四级,并且从唐朝至今,并没有“府”这一级治所,何来“府试”一说呢?
后来他专门查阅了唐宋两朝关于科举制度的记载,才发现其中的奇怪之处。
唐宋两朝并没有“童生试”这一说法,这两朝最低一等级的考试即是院试。而童生试则是大齐朝立国以后才设立的两级考试制度。
陆烁觉得,这可能是穿越者皇帝的手笔了。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陆烁是听说过“童生”的,许多人拿“八十老童生”的话来讽刺过科举制度,陆烁对此印象很深刻。
既然唐宋时期没有,按照历史正常的轨道来看,童生试就极有可能是明朝八股取士时新增的考试制度,而这一制度则被穿越来的大齐朝皇帝直接拿来用了。
陆烁想到这里,摇头苦笑。
这位同仁可真会给后来者增添难度啊!
唯一庆幸的是,太祖皇帝只是借了个壳,没有把八股文制度也照搬过来。
陆烁内心思量了一番,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就找到了卫夫子,把心中的担忧说给他听。
卫夫子听了陆烁的话,抚了抚胡须,笑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锦衣少年。
小少年谦逊的立着,虽然才刚刚虚十岁的年龄,但因为从小锦衣玉食、又坚持习剑,身量已经超出同龄人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纤瘦又结实,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卫夫子和蔼的笑了笑,说道:“你要对自己有些信心!这些年来,你的聪慧和刻苦老夫都是看在眼里的,区区童生试,对你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卫夫子眼神和煦,充满着鼓励。
陆烁听卫夫子这样说,有些赧然,他一直觉得在古文方面,自己是比不上这些原生原长的古人的,如今一提到考试,就生出退缩之心来。
陆烁低声说道:“京师藏龙卧虎,权贵清流集聚,其中不乏才学出众者,学生虽然也很刻苦,但总觉得人外有人,怕是难以脱颖而出。”
卫夫子听到这里,负手站了起来,走到陆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烁被这一拍,不由背挺的更直。
卫夫子双眼泛着亮光,愉悦的笑着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但老夫这些年来,常常带着你上玉罗山拜访唐老丈。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名满天下的大儒!
陆烁已经知道卫夫子要说什么了。
卫夫子没给陆烁回答的时间,他接着说道:“如今前朝泰半居于高位的进士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这样的大儒,你能接受他的指点,这可是京师的那些子弟都比不了的!你从他那里学到的,就是日后参加乡试会试都尽够了!你现在要担忧的,可不是考不考得上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争取夺个小三元。”
陆烁听到这里,低头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有这两位名师指点,自己也刻苦了这么多年,他还怕什么?
“取法乎上,得乎中,取法乎中,得乎下。你要谨记这句话,切不可妄自菲薄。”卫夫子看出他的踌躇,最后又告诫他道。
陆烁受教,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卫夫子也不耽误,当日就将这事说与陆昀听。
陆昀微一思索,觉得如今考试最好!趁着陆烁年龄还小,早些考中秀才,就能多一些去桃山书院求学的时间,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情就这样定了。
因为县试就在二月中旬,陆昀和袁氏就决定,等元宵节一过,袁氏就带着陆烁和陆舜英先行回京。
至于陆昀,则要等到六月任满才能离开怀州。
陆家二房在河北道生活了五六年时间,置办下来的物品不可谓不多。
因为陆昀还要停留一段时间,所以袁氏就只嘱咐丫头婆子们将三人的日常用品及摆件玩意儿之类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的则要等到陆昀回京述职时一并处理。
尽管如此,箱笼依然堆满了十来条官船。
袁氏带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陆烁则要跟同窗孙哲告别了。
孙哲这人本性淳厚、又坚韧刻苦,陆烁这三年来与他相处的很好,又受他学习态度的影响,进步很大。所以一时要离开,倒很是舍不得。
孙哲原籍在沧州,如今就住在怀州陆府跟着卫夫子学习。他现在学问已经很好了,照卫夫子说的,他明年就可以下场试一试了。
只是沧州距京师还是比较远的,坐船都要七八天时间,这样一来,孙哲跟着去京师倒是很不方便了。
陆烁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孙哲才不能跟着卫夫子继续读书,一时就有些愧疚。
陆烁其他的话也说不出口,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我们一起努力,争取一次考中,到时就可在桃山书院重聚了。”
卫夫子很欣赏孙哲,就给了他一枚玉牌,作为日后到桃山书院求学的信物。
孙哲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他见陆烁这样说,就笑了笑,直言道:“师兄不必愧疚,我能跟着卫夫子读书,已是托了陆伯父的福。更何况先生已向韩夫子推荐了我,他的学问也极好,学堂也离我家近,跟着他学习,一样会有进益,我已经很高兴了。”
孙哲虽比陆烁要大,但他入学较晚,依然要称师兄。
陆烁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是真心的高兴,心里的那些愧疚也放下了一些。
两人又互诉了一下离别的惆怅伤感,约定好了桃山书院再见,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就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元月十六日,冲鼠煞北,宜出行。
陆烁一行人挥别了留守在怀州的众人,从怀州渡口乘坐上回京的大船,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第041章 突发
大齐朝重视兴修水利,建朝百余年来,南北、东西开通了好几条运河。再与前朝开凿的几条大运河相连,就形成了非常便利的水运网。
怀州与沧州虽同为河北道下属州,但两者之间隔着地势特殊的玉罗山,地理上就相距的较远,因而尽管两州都临近运河,但情势却完全不同。
沧州近海,又位于平原地区,因而这一支运河的河道平坦宽阔,水流平缓;
怀州却不同,这支运河是南北运河中最靠西的一支,是自然形成的河流经过人为修道改造出来的,沿途多经过高山险岭,河道崎岖波折。
两支运河东西分流,在中部的要道汴州处汇合,如若要上京师的话,则要在汴州改道,沿着东西向开凿的京海大运河向西行进。
陆烁所在的船队就行驶在险峻的河道上。
但因为河道落差较大,再加上船队顺风顺流而行,因而行驶速度飞快。
如此行了几日,等到出发的第四日晚,白管家就来通报,说是船再行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就可到达汴州了。
船上众主仆一听这个消息,都纷纷高兴了起来。
这次回京,卫夫子和秦师傅就都跟了来。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船上的人就按男女分为两拨。
陆烁为了请教方便,就跟着卫夫子一起住在了船后舱。
时值傍晚,太阳将落未落,因而天空并不阴暗,而是呈现出一种明丽的深蓝色。两岸的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卫夫子眼看着天色已晚,见陆昀还坐在长案前持笔练字,就放下手中的茶筅,温声制止道:“你今日已复习了一天,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船上风大,烛火暗,再看下去怕是会对眼睛不好,赶快命人撤了纸笔吧!”
陆昀听到卫夫子的话,转动了一下手腕,执笔写完最后一行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也觉得写的有些累,于是就顺从的点了点头。
外头候着的清泉就走进房间,收了纸笔,又用剪刀剪了烛花,拨亮了烛火。
陆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几步走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
卫夫子见他听进去了,就又低下头,专心于分茶。
陆烁是跟着卫夫子学过分茶,但总是凝聚不了浮花,此时见卫夫子分茶已到了关键时候,于是就屏息仔细的凝视起来。
卫夫子垂着眼,好似没注意到陆烁已走到了对面,他全神贯注,一手执筅,一手注汤。
一汤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须臾,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二汤从茶面注汤,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注,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如粟纹蟹眼,泡沫泛起,茶色已显出十之六七。四汤渐少,筅欲转稍宽而勿速,焕发清真华彩,云雾渐生。五汤水稍多,筅轻匀而透达。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乳点勃结则以筅著,缓绕拂动即可。七汤轻清重浊,稀稠得中,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
动作连贯顺畅,须臾,卫夫子执筅一点,茶汤汤花中已然显现出一幅鸭戏春水图。
陆烁看着那鸭戏春水图久久才散,不禁感叹起古茶艺的神奇,就赞叹道:“先生分茶的技艺越发精妙了,不仅幻化的图案愈加复杂,连浮花的时间也坚持的更久了。”
卫夫子听了这话,捻了捻胡须,毫不谦虚的笑道:“日日练,年年练,做起来顺手了,有些进步也属正常。”
这话倒是不错!
卫夫子平生三大爱好,一是读书论道,二是下棋,第三嘛,就是这难度颇高的分茶技艺了。
陆烁这几年也跟着卫夫子拜访了许多擅长茶百技的大师,但能比过卫夫子的,还真没有几个!
陆烁就崇拜的看着卫夫子,有些疑惑道:“学生也跟着先生学了这么久,却总点不出浮花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卫夫子摆摆手,和蔼道:“茶艺,最考验的就是人的心境。你如今年龄小,阅历也少,沉不下心来,要想点出浮花自然就难多了。这分茶技艺向来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为师虽有能耐点出来,却没本事教给你,这就需要你自己去领悟了!”
卫夫子边说着,边把那茶盅推到陆烁面前。
卫夫子分出茶来,一向是要陆烁第一个品鉴的。
这问话陆烁问过许多次,向来都是这个答案,陆烁早已习惯了!
他也就不再多说,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正要接过那茶盏,突然远处传来“嗙”的一声巨响,紧接着脚下的大船就跟着晃动了起来。
那茶盏倾倒在桌案上,骨碌碌滚了几下,就掉到了地板上,茶水撒了一地。
陆烁本是双脚悬空而坐,大船晃动时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猛力,使得他跟着趔趄了一下,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手边的小案几,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只是脚下的大船仅仅晃动了一小会儿,就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仿佛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一下晃动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倒是有些奇怪!
师徒二人正在为这变故感到疑惑之时,暗夜里就突然亮起一阵火光,顺着窗子照射了进来,把夜晚光线灰暗的内室照耀的灯火通明。
陆烁和卫夫子注意到这个情况,望着对方被火光照的发红的脸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凝重。
莫不是遇到水贼了吧?
只是大齐朝河运开通这么多年,官方的几条线路向来都是安全的,他们还从未听说过哪里有过劫匪出没。
况且现在走的这条水路虽然最靠西,周围又都是长满密林的高山,看起来很危险,只是河道两边一向有将士巡逻维护,非常的安全。这水贼倒是来的突然!
卫夫子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复刚刚那种恬淡如水的模样。
他迅速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边,陆烁也跟着从罗汉床上跳下来,紧紧跟在卫夫子身后。
两人顺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前方船队的几条大船接连着起了火,因着晚上的风势很大,那火着的越来越旺,已有熊熊冲天之势,其间隐隐约约有兵器碰撞声和惊惶的叫喊声传来,情况看起来有些严峻。
那船队是两日前从云州出发的,也是浩浩荡荡十几条大船。每条船上都插着“姜”字的大旗,船上仆隶众多,每条船上又都有二十来个护卫装扮的人日夜巡逻守着,看着比他们的船队还要讲究几番。
据袁氏说,那船队上坐着的,应该就是回云州老家祭祀先祖的姜家的女眷。
那声轰鸣巨响就是前方大船被火袭时发出的,听起来甚是骇人!
☆、第042章 相救
陆烁的神情有些紧张,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的状况!
寒冬腊月的天气,又是晚上,陆烁的额角却微微冒出了些汗,被冷风一吹,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紧紧地抓着手下的窗沿,严密的注视着前方船队的动静,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只见火势严重的,都是那几条行驶在船队正前方的装饰华丽的客船!姜府的女眷都住在这几条船上,因而丫头婆子也多,情况就乱糟糟的,相隔这么远,陆烁都能听到上面的哭喊声。
与之相反,后方的几条货船却平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任何的打斗声传来。
杀人越货!越货才是目的,这伙贼人的目标却只锁定在乘坐客船的主人身上!
水贼虽然都是些亡命之徒,但却都懂得分寸!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随便便大肆杀人。
毕竟来往的船只若只是丢了财物,官府虽然会管,却多是些小打小闹!
但若是死了一船的人,那么整条河道就都废了!毕竟没有人敢走这种随时会出人命的河道,这样一来,官府必然会大肆剿匪,这于水匪来说可是大大不利的!
更何况姜府大船的旗帜上可是有着鲜明的侍郎府标记的!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明晃晃的打劫官船?
陆烁微一思索,倏忽就明白过来。
这根本不是水贼!分明是姜家的仇敌!衬着夜色杀人来了。
真是虚惊一场了!
陆烁刚刚反应过来,卫夫子就已经移回了目光。
他先是淡淡松了口气,然后才对着陆烁说道:“看来是我们想错了!这伙人是冲着姜府来的,陆府的船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是姜侍郎毕竟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我们今晚若坐视不管,将来姜府家眷若出了什么差错,怕是会平白给你父亲立个敌人!”
没想到卫夫子一下子就想到官场上去了。
卫夫子拧了拧眉头,就又说道:“我们现在就赶到前舱去,与恭人商议一下对策,看要如何行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