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陆烁一连几日奔波劳顿,虽说是在官船上,但旅途到底艰苦!
老太太是个心疼孙子的,索性就住了话题,伸手端了茶盏。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袁氏却有些疑虑。
这回京师第一日,按理,也该先拜见一下陆昉才是,再怎么说,他也是这敬国公府的当家人。
但袁氏了解陆老夫人的性子,是个重规矩的,又向来说一不二,因此对她的命令也不敢违背。
“那儿媳就告退了!”
袁氏与白氏同时起身,给陆老夫人行了一礼。
“嗯——”
罗氏饮了口茶,微微点了点头。
又指着陆烁交代袁氏:“这一路辛苦,烁哥儿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休息休息才是正经!早上天寒,冷风朔气的,明日府中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急着来请安,让他在自己屋里用了早饭、暖暖身子再来就是。”
“是。”袁氏垂头应下。
“还是祖母疼我!”
早在袁氏两人告退之时,陆烁就清醒了过来。
此时听了罗氏的交代,陆烁心里暖暖的,于是就站在罗氏跟前,甜甜的说起讨巧话。
虽说亲情是天生的,但毕竟有近有疏,还是需要维护一下的。
罗氏可算是陆府内宅最顶层的人物了,关系亲密一些,总不是坏事。
罗氏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嘴真跟吃了蜜一样!”
祖孙俩又依依不舍地说了一小会儿话,袁氏这才带着陆烁、与白氏一起出了门。
一走出松鹤堂,就是一阵冷风吹过来,凉飕飕的,直往人衣服里灌。
陆烁紧了紧身上的狐狸毛边翠绿孔雀金线鹤氅,脚下不停,大步跟在袁氏和白氏身后。
几个婆子率先走在前面,打着四盏羊角宫灯,灯光氤氲,倒衬的暗夜下周围的景观十分的幽美。
袁氏举目望着前方,声音柔和,对着身边的白氏歉意道:“虽说天色已晚,但按照规矩,也该拜见一下大哥才是!如今我们母子没等到人就自行回了知园,倒是有些失礼了!大嫂若是方便,还请在大哥面前代为告罪一声才是。”
白氏不以为意的笑道:“弟妹多礼了,本就是你大哥的不是!今日周尚书的独子成亲,说是吃了第一巡宴,酉时就回的,他却耽误到现在还没个消息,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弟妹不怪罪已是好的了。”
这朝堂上姓周的尚书,也就是吏部尚书周良甫了!
吏部可是切切实实有实权的。
袁氏心中一动,面上却笑吟吟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新娘子是哪家的,这样有福气!这周夫人可是京师里出了名的和善人!”
白氏弯了弯嘴角,笑道:“可不是!周夫人慈和、周少爷上进,周尚书又位高权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把女儿嫁进周府,如今却只有茂国公家的嫡幼孙女得偿所愿,作了周家的媳妇!”
嫡幼孙女?
那就是茂国公第三子蔡绍虞的嫡长女了。
茂国公四个儿子,世子与三子皆是嫡出。
这蔡绍虞虽与爵位无缘,却是个有能耐的,如今担任着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之职,京卫指挥使是京卫指挥使司首官,掌统卫军,拱卫京师,干系重大。
茂国公世子的嫡女则于元封十八年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妃,茂国公已然是搭上了太子一系的船。
袁氏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陆昀不是说这周尚书是个纯臣,一直中立吗?
如今周家与蔡家联姻,这是要站队了?
袁氏面色凝重,声音却轻轻朗朗,一副十分欢快的样子,说道:“蔡家的孙女儿我倒是见过的,长的是花容月貌。周少爷又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这两个郎才女貌,倒是绝配了!”
众人脚程极快,袁氏才说到这里,两拨人就已出了琦园了。
妯娌俩在此分开,袁氏就领着陆烁,乘着月色,向着西府的知园走去。
月色溶溶,陆烁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知园的景色,就见迎面是一排青砖黛瓦的院墙,墙头波浪起伏,高矮不齐,颇具江南风韵。
院墙外则立着棵桂树,枝条很旺盛,据说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迈过四瓣花型月洞门,沿着青石板小路向里行进,可看见院子里乌压压的种着大片的红梅。
虽然将近二月天了,但梅花依然开的很旺,渲香远溢,未近其树,未见其花,便先有浮动的暗香阵阵袭来,沁心入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此情此景,倒和崔道融所作《梅花》诗中的意境相符了。
陆烁闻着梅香,心中欢喜,就感叹道:“这梅树打理的真好,若是下了雪,红梅凌寒独放,也不知是怎样的美景呢!”
说完,又重重的吸了口气。
袁氏就笑骂他道:“又作怪,夜风凉的刺骨,仔细着了伤寒,明日又叫着喉咙痛。”
陆烁却不怕,笑嘻嘻地,几步走到袁氏身边,问道:“娘,这梅花是什么时候植的?怎么一下子种了这么多?”
知园虽为西府,却比敬国公陆昉住的砚园还要大些,砚园里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却到底比不上梅林的自然风韵。
袁氏伸手给他重新换了个手炉,笑着道:“你祖父最爱红梅,这知园一百八十棵梅树,听说是他老人家生前带着你父亲和伯父亲手植的,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府上又专门请了花匠来打理,这梅树长的也好,如今也算得上是京师一绝了!”
祖父亲植的!那倒是意义非凡了。
母子两个说说笑笑,出了梅林,又过了玉带桥,转眼就到了袁氏所住的正院凝柳堂。
屋里熏了香,烘的暖融融的。陆烁在暖阁里除了氅衣,换了身家常衣裳,又被朱衣拚着喝了碗姜汤,这才觉得身子又回暖了。
袁氏却已在小花厅问起了知园的安排。
“夫人放心,两位先生都先暂时安排在了前院的客房,小山居和澹梅轩也都收拾妥当了,今晚这两处各个屋子里又都起了火盆,留了人看守,烘上一晚,明日姑娘和哥儿就可住进去了。”
周妈妈笑着答道。
袁氏对周妈妈这效率感到很满意,赞道:“你是个能耐人,办事牢靠,有你在,我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周妈妈连道不敢,笑道:“老奴可不敢居功,听紫锦那丫头说,大太太知道咱们要回来了,日日安排了人打扫西府的几处主院,要不是因为这个,老奴可没本事这么快就办好事情。”
陆烁刚走进花厅,正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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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析产(二更)
袁氏听了周妈妈这话,双眼一眯,想了想今晚见到的白氏的为人处世,对她倒是改观不少。
“真没料到,这白氏倒是个思虑周全的,如今她既卖了这个好,明日少不得也要感谢她一番才是。”
袁氏边说着,边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热茶。
这做法若是搁在别的世家家里,倒也不算什么。
毕竟长房和二房虽隔了一房,但白氏怎么说也是后宅的主母,宅院维护、下人的安排都是归她管的,因此,她差人给远行在外的二房打扫庭院也是堂堂正正的。
只是敬国公府却有些不同。
老敬国公见惯了世家为着些财产就兄弟阋墙的丑事,临终之时,就将敬国公府的产业仔细清点了一遍,在族老们的见证下,给陆昉陆昀两兄弟分割了财产。
敬国公府的祭田和祖产都是祖宗基业,按明文规定,全部由嫡长子继承,并不分割,因而就都归了当时的敬国公世子陆昉。国公府的私产则被平均分为了两份,两个嫡子各拿一份。
当时的世子夫人大陈氏对此还颇为不忿,觉得长房既嫡且长,私产也应拿大头才是。
只不过她虽是老国公的外甥女,娘家也煊赫,但到底只是个世子媳妇,又为人骄横,进门几年都未曾诞育子嗣,老国公夫妇两个对她早有不满,对她的话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索性敬国公府两兄弟感情极好,对老国公的这一安排都很赞同,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了。
“父母在,不分居”。
因为陆老夫人罗氏尚还健在,老国公也不忍老妻在他死后膝下凄凉,就交代了兄弟两个:虽分了产业,但两房并未分家,又是血脉至亲,理应相互扶持,一同孝敬母亲才是,二房不得擅自搬离敬国公府。待罗氏百年仙逝之后,两房分家也好,继续合住也罢,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说,敬国公府两房如今是析产不析家。两房各有私产,分立账目,在财产上是独立的,只每年交出一部分钱,以供陆老夫人养老之用。
白氏嫁过来三年有余,对此必然也是了解的,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尽心尽力的为二房打算,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算得上是有心了。
这想法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袁氏饮完一口茶,抬起头来,就看见陆烁已在暖阁换好了家常衣裳,掀了珠帘,进了小花厅。
袁氏就笑着吩咐周妈妈道:“就先安排到这儿吧!至于两位先生的住处,我看湘桐斋和畹鹭轩就很不错,环境雅致,离烁哥儿的澹梅轩也近,日后烁哥儿读书习剑都很方便。只是今日已晚了,明早再安排人手将这两处收拾出来吧,你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周妈妈福了福身子,笑吟吟道:“还是太太会体恤人。”
又冲着陆烁道了声安,就带着房里的丫鬟们退下去了。
待小花厅里只有母子二人了,陆烁才坐到罗汉床上,看着袁氏道:“娘是将儿子的住处安排在前院了吗?”
刚刚在小花厅外,听袁氏说要将他的住处安排在澹梅轩,陆烁虽不知澹梅轩是哪一处,但既然与两位先生的住处靠的很近,就肯定是在前院了。
原以为怎么说也要十岁上才会搬到前院去的,没想到袁氏的行动这样快。
袁氏已拨开一个橘子,正在慢慢撕上面的橘络,听了陆烁的问话,就笑道:“怎的?你还不愿意啊?”
陆烁从罗汉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袁氏身边,一边伸出拳头给袁氏捶背,一边故意低声嘟囔道:“要是我自己,住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这不是不舍得您跟妹妹吗?”
袁氏掰下一瓣橘子,递到陆烁嘴里,点了点他的头,笑道:“鬼精灵,尽会说些讨巧话!”
虽这样埋怨,袁氏却很爱听儿子跟自己撒娇。
如此才亲近呢!
这些橘子是庄子上特意用秘法保存下来的,虽不如应季的好吃,但胜在一个“新鲜”上,母子两个你一瓣我一瓣的,很快就吃尽了。
袁氏这才正色道:“你虽腊月才整十岁,但一旦科考,有了功名,人家也就拿你当个大人了,怎么好继续住在内宅!再者说了,这知园可比沧州、怀州那边的宅子要大多了,从后院走到前面需要一刻钟的时间,你现在正是读书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因为这些事耽误了功夫。”
“儿子省得。”陆烁答声是。
他刚刚也不过是假意抱怨一番罢了,袁氏的苦心他还是懂得的。
陆烁又主动说起了白氏的事。
“这位伯母倒跟想象中的不一样,看着又温婉又大方,做事也挺周全的。”陆烁一边说着,边把白氏送的见面礼拿给袁氏看。
是一块芙蓉玉流云百蝠佩。
袁氏看着那玉质上品的玉佩,微微扯了扯嘴角。
她可不相信白氏就是个纯粹的小白兔。
“日久见人心!评价一个人,可不能只凭第一印象。你大伯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说了不算,日后慢慢相处,她为人是好是歹,总能看出来的。”
这话倒是不错!听了袁氏这话,陆烁微微点了点头。
但他之所以提这个话头,也不过是对白氏比较好奇,想从袁氏嘴里多听些关于她的讯息罢了。
袁氏却已见缝插针的教育起陆烁来。
“你是男孩子,后宅之事本无须你多心。只是大房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比较复杂一些,我们二房虽与长房的爵位妻妾这些事情关系不大,但你以后自己到前院住了,也需多长个心眼才是。”
袁氏这话正和陆烁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陆烁自然轻声应是。
东府陇翠院。
白氏拆了发髻,正定定地坐在红木镶螺钿梳妆镜前,一边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一面听着刘妈妈汇报。
刘妈妈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婆子。
“芜绿苑的那个小贱|人,倒是瞒得紧!说是两个月都未曾换洗了,之前都是淋了鸡血充数,要不是坠儿去她姐姐那里拿花样子,恰好撞见了,怕是咱们还要一直被她蒙在鼓里呢!”
☆、第058章 枕风
刘妈妈边说着,边愤恨的往地上“呸”了一声。
白氏听了,却只扯动了嘴角,冷笑了一下。
这冷笑声有点突兀,冰冰凉的,本来还在指天骂地的刘妈妈吓了一跳,唬的再不敢出声。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白氏却似平常一样,用银簪挑了团香膏,涂在手上,缓缓揉了起来。
心里却在思量了起来。
陆昉四房妾室,白氏却向来没把她们当成过威胁。
许氏是伺候在陆昉身边的老人了,如今除了点旧时的情分外,已基本算是在“荣养”了;
张氏和杜氏则是她进门当年皇后所赐的贵妾,算是在打她的脸面,又都生的年轻貌美,白氏却更是不惧了。
如今她把陆昉的心抓得死死的,陆昉看到这两个妾室,总能想起皇后对她的侮辱,对她就只有怜惜的份,对这两个也就是面上情罢了。
至于这个杨氏,虽是陆老夫人赏的,但向来表现的柔弱胆怯,从来都是万事不敢争的样子。
原还以为是根木头,如今却是头一个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怀孕的,还能想出这么个法子瞒住自己,倒是个有心计的。
还真是看走眼了!
白氏轻轻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个妾室怀了身孕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妈妈又何必动气?”
刘妈妈微微松了口气。
三小姐如今作了国公夫人,倒是越来越有气势了,刚刚那一声冷笑,倒是压的自己再不敢动作。
刘妈妈笑了笑,又猛然意识到白氏在说什么,诧异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您到现在都没个动静,若是让后院里的小贱|人先您一步生下了孩子,您日后在东府又要如何自处才好?”
多少妾室都是靠着个孩子打了翻身仗!
刘妈妈跟在白氏的姨娘身边,对这点可是体会最深刻的了。
“生了孩子又怎样?妾就是妾,就是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将来若是敢不敬我这个嫡母,我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