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海好武,之前因为未曾碰过面,加之前段时间京师又一直在传二少爷性格绵软,因而对陆烁的印象自然不怎样。今日这一接触,对他倒是改观许多。
陆烁笑了笑道:“您年长我许多,剑术又这么好,我心中实在是佩服至极,按理也该称您一声陆叔才是。现在您这么客气,倒让我有些惭愧了!”
陆成海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毕竟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可是实打实的。
不过他向来是豪爽惯了的,自也欣赏陆烁这样谦逊又不拘一格的性格,对他的话自然是从善如流了。
陆烁这才接着说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再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后悔。这是夫子常常耳提面命教导我的,今日我也想把这话说给您,还请您节哀!”
陆成海又是一怔,没料到陆烁竟这样观察入微。
今日损失了三个兄弟,都是以往十分亲近、称兄道弟的,陆成海虽表现的十分不在意,但心中总归是十分痛楚的。加之他们又是陆成海的下属,家中也有妻儿老小,陆成海现在还不知回去要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代呢!
如今陆烁这话恰恰戳中了他心中的柔软之处,他不禁神色一黯,摇了摇头,低声道:“倒是要谢谢你的劝解了!”
因了这个,两人一时沉默。
陆烁很想抬头问问天,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成冷场王了!
倒是陆成海先开口了。
“我见你刚才的在梅林中劈出的那一剑,准头极好,力度也足,也不知师承何人,学了有几年了?我倒是希望能跟你师傅在闲暇时候切磋一番。”
陆烁有些惊讶,秦师傅已跟着自己回来有一个多月了,眼前的这位竟还未和他碰过面。
不过想想也就恍然了,秦师傅素来喜欢热闹,爱往市井人堆处去,陆成海作为府中的侍卫,任职时却是有严格的时间限制的,两人没见过倒也正常。
陆烁忙将秦师傅大致介绍了一遍,又笑道:“师傅这人痴迷武道,我看您的功夫也不弱,若是能交流一番,师傅必定也是极愿意的。”
陆成海见他这样夸赞自己,自然又是一番谦虚。
待两人慢慢熟络了,陆烁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陆叔,后来营救咱们的那一帮人,剑术十分的高超,一招一式却又是我未曾见识过的。您也是跟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可看出他们的剑术走的是哪一条路子了?”
陆成海微微思索了一下,拧眉答道:“他们的招式变化多端,速度又极快,我习了这么多年的剑术,倒是看不出来。只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习的绝非京师的门派。”
不是京师的啊!
陆烁歪头思索了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陆烁忙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只是想着他们剑术精妙,又是突然出现,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心中对他们有些好奇罢了!”
陆烁对这些剑术帮派了解不多,觉得还是回去询问一下耳听八方、神通广大的秦师傅比较好。
陆成海笑了笑,道:“想要知道这个,倒是不难,咱们府里有专门刺探消息的探子,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国公爷不可能不派人去追查,你若是想知道那三伙人都是什么来历,只需等上几天,就会有结果了。”
“您不说,我倒真的忘了这一茬!”
陆烁笑了笑,他倒真的没意识到这个。
他们敬国公府养了许多的探子,刺探消息这方面是一等一的,这在整个大齐都极为出名,相信等不了几天,府中的探子就能把他们扒的裤衩也不剩,说不定连背后指使人都能揪出来呢。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车队就慢慢进了城,又走了半个钟头左右,陆府就近在眼前了。
京师城郊,一庄子上。
“人可顺利送到了?”
男子只穿着一身湖青色的直裰,负着双手,背对众人而立,声音清朗,带着些淡漠。
“送到了,那史六双腿被齐根截断,已疼的晕了过去,能不能活过今晚属下不知道,但他身上带着的东西总是不会错的。属下将人送到后,特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些手脚,引了小厮到了书房。所以属下离开的时候,史六怕是已经被人发现了,一切都在按照您的预料发展。”
说话的男人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双手握拳,声音低沉,态度十分的恭敬。
那男子听了这话,才慢慢转过身来。
面白如玉,容长脸儿,一双湖水一般沉静的眼睛,熠熠闪着光华。
正是那个蒙面的领头人。
☆、第077章 相异
“很好!不过,你们也切不可因此就放松警惕,这几日多派些人手,紧盯着高府,一有动静,立马就要来禀报!务必要让高府顺顺利利地把事情做下去,必要时从旁推一把就是!”
男子面容严肃,一直紧皱着的剑眉却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对这一消息感到很满意。
不过他却半点不敢松懈,又如此吩咐了起来。
“属下领命!一定加强监视,主上还请放心!”
黑衣劲装男人听了这话,心中重视,不由抱了抱拳,开口保证了起来。
那男子这才笑了起来,用手轻拍了拍劲装男人的肩膀,开口赞道:“阿斓办事,我向来放心的,这次必定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这夸赞来的突然,劲装男子的脸“腾”的热了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憨厚的笑了笑,又用手抓了抓后脑勺,这样的神情动作,与他高大的个子一对比,显得颇为滑稽,哪里还有半分刚刚冷硬如刀的模样。
男子看他这样,又开怀的笑了一番,这才嘱咐道:“知道你脸皮薄,不禁夸!咱们来京师也有段时间了,整日间都在为此事忙碌奔波,很是不容易,你就先下去休息去吧。
记得传话过去,让兄弟们这几日都多辛苦些,待得事情成了,再论功厚赏就是!”
劲装男子自然顺从的点头,领命告退下去了。
待得人走远了,帘幕后才又走出一个人来。
他五六十岁的年纪,干瘦的身材,蓄着山羊胡,头发花白而稀疏,一张脸核桃也似,布满了曲折的皱纹,瞧着有些老迈,却又有一种通透精明的气质。
他缓缓走了过来,走到男子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这几十人都很不错,功夫好,头脑也灵活,又对你忠心耿耿,待得将来举大业之时,倒是会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他眯着眼睛,望着劲装男子离开的方向,笑着赞了一句。
“他们都起于微末,又被学生所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府中密训,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别的学生不敢保证,忠心这一条却是确认无疑的!”
男子微微笑着,接了一句,语气很是笃定。
老者听了这话,却大幅度地摇了摇头,很不赞同的样子。
“元晦啊元晦!重感情是好事,尤其是对这些下属,以利诱人始终是比不上以情化人的,如此才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追随与你。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若是还想着上面的那个位子,就需心狠些才是,实在不该如此感情用事!”
元晦正是这位穿着湖青色直裰、自称学生的男子的字。
元晦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老者,疑惑道:“先生这话何解?学生如此行事,也不过是看中与这些人的交情罢了。至于那些无关之人,自然是避而远之,不会随随便便浪费感情的。如此,怎算得上是感情用事?”
老者笑笑,问道:“既然如此,今日午后灵岩寺的事情你又要如何解释?你心里可是明白的,敬国公府探子众多,可谓是耳聪目明。只需细细查一查,就会发现今日之事乃是太子与四皇子之间的争斗倾轧。
若是敬国公府的人因此而受伤甚至被杀身亡,那么事情必然会闹大,不管是兜了恶果的太子也好,还是举发丑事的四皇子也罢,怕是一个也逃不掉的。如此结果,于你岂不是更加有利?
这种情况下,你不静悄悄的旁观,怎还加入了进去?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我说你感情用事,可有冤枉了你?”
说完这话,老者就转身进了东捎间,走到罗汉床上坐下。
罗汉床上的梅花小几上摆着副棋盘,上面棋局半残,是师徒两个午时之前未曾下完的。
元晦跟着到另一边坐下,他蹙着眉头看了看棋盘,执起一枚白棋,却久久都没有落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棋子重新装进棋盒里,摇头笑道:“先生的意思学生自也明白,只是敬国公府的老太君与母妃有旧。
他们府的二房夫人又出身袁家,当年多亏了袁老先生冒死相救,如今表弟能安顿下来、跟着大儒读书,也全仰赖袁老先生。
老先生的人品学识这样的好,于我又有大恩,我怎能罔顾恩情,恩将仇报,眼睁睁看着他女儿外孙赴死呢!”
元晦将心中话说了出来,心中畅快了些,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再看那棋盘,倒也不觉得烦躁了。
庄先生是外祖父为自己选的夫子。
既是先生,有师生之谊,又是谋士,为自己谋划许多,元晦对他自然非常敬重。
只是庄先生骨子里有法家刑、克的影子。一直教导他,要想谋得大位,就必须有人献出性命来实践,有人流出鲜血来祭奠。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血染的思想!
元晦对此有些颇不赞同:这种踩着万千尸骨登上的皇位,要他坐,他是坐不安稳的,怕是一生都会难安!
庄先生听了他的解释,“啪”的一声落下一子,摇头叹息道:“夺位,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的后悔。老夫知道,你是觉得老夫心性残忍,视人命如草芥。
只是你若不狠,别人只会比你更狠,多数时候,那些能顺顺利利登顶成功的,往往是那些狠的下心、万般情义皆空之人,看看曹匹夫、武皇后,再看看你父皇,哪一个不是如此?
你如今看中感情是没问题,只是为了这些往日的情义耽误了大事,这却是老夫不敢苟同之处了!”
元晦本还没什么,待听得庄先生提到了自己的父皇,不禁眼神一黯。
想起那些经年往事,那些死去和消失的人和事,他的胸中就是一股郁忿伤心在涌动。
这种感觉填满了他的心,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先生,曹公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学生对此却不赞同,该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才对。
若是为了大业,不择手段,连骨肉亲情都不顾,连救命恩人都要杀,那又与禽兽何异?
这样的人,若是登了高位,如何能要求他爱民如子呢?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祸害,为人所唾弃罢了!”
☆、第078章 坚持
庄先生听他如此说,知他心意已决,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了的,也只能幽幽的长叹一口气。
他又落下一枚黑子,眼睛盯着棋盘,说道:“有仁心自然是好,只是也要分时机。今日你若是已登上了九五高位,施行仁政,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自是会举双手赞同。
只是现如今情况不同,这登顶之路,恰如如今这棋局,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细想一想,古往今来的这一个个皇位,哪一个不是用尸山肉海、一层层骷髅铺就的?我知道你向来不喜这些阴谋诡计,只是如今小人当道,你若想行君子之礼,以阳谋取胜,也得有人接招才是!”
说完这话,庄先生就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元晦,见他只是低着头,双眼盯着棋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知他是听进去了,索性又加了一把火。
他继续道:“况且,你如今又不得皇帝待见,比那生母卑贱的七皇子还要不如,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你这儿,要想正常登位,又谈何容易?我知道你现如今也是听不进去的,只是你现在偏居晋州,尚且式微,没有多少人关注你,行事自然无碍。
等你日后崭露头角,怕是各种阴谋诡计都要冲着你来了,到那时,你若再想着这些情分、仁心,行动受此束缚,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若等到事情临了再后悔,岂不就晚了?”
庄先生的语气颇为意味深长,显得有些无奈。
自己这个弟子什么都好,文韬武略,样样过人,只是有时却太过于妇人之仁了!像今日这事,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流失了。
明显的魄力不够,若不加改变,怕是大事难成啊。
庄先生的分析字字千钧,元晦听了,一时默然,也在低头沉思。
庄夫子自十年前起,就与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不仅对自己严加教导,而且在政事上也处处为自己谋划,对自己的事情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严加要求,算得上是自己的半父。
自己也是皇子龙孙,他刚刚这番话并不是什么好话,若是别人,必不会对自己如此说的,也就庄夫子与自己亲厚,才会这般犀利的指出。
虽是如此,但庄夫子这些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可谓是用心良苦。
并且,他说的这些道理,自己也都是懂得的,只是一旦联想起自身的遭遇,他就觉得委实做不到这些。
“先生说的极有道理,只是,每每想起外祖一家的经历,学生就心有戚戚,做不到这样心黑手辣。学生有自己的坚持,并不想成为自己鄙视的那种人!所以,学生想试着看看,至于以后会如何,就再慢慢说吧!”
庄先生听他如此说,知道是触到了他的心病,动作不由一顿,抚了抚胡须,叹道:“你必是又想起你父皇……哎!算了,姑且算你是情有可原吧!只是凡事不可矫枉过正,你要仔细把握这个度才好。至于其他的,就像你所说的,走一步算一步,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庄先生暗自叹息,人的性情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过来的,罢了罢了!日后自己就从旁多多提醒就是了。
师徒两个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两人下了一会儿棋,总算分出了胜负。
元晦最终赢了半子。
跟往常一样,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
两人丢了棋子,这才又重新谈起了正事来。
“你可想好了要何时回晋州?你现在可是无诏私自入京师,京师难免有人盯着你,再加上你后院那位王妃……若是被人察觉了,那就不妙了!”
庄夫子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开口问了起来。
“等到帮高卓那老儿将盐运案的证据收集完毕吧!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至于您担心的问题,这庄子上守卫森严,不会有什么大碍,至于谭氏,我与她向来保持着距离,往往是十天半月才会见一次,这次又是以狩猎之名出来,她自也不会发现我已离开晋州,先生就请放心吧!对了,说到回去,您这次可要同我一起回晋州?”
这次入京师,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将太子的把柄捅给高卓知道,不把此事办妥,他又怎能安心的回封地?
这事是来之前就已打算的很清楚,元晦见庄先生问起此事,自然回应的很轻松。
庄先生听他都已安排妥当,也就放下心来,同时不忘又提醒他道:“你做事向来周密,我自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谭氏出身谭家,与勇毅侯府关系亲近,陈氏既然安排把她嫁给你,可没安什么好心,她自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切不可放松警惕了!毕竟后宅起火,烧到前朝的,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