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过了集中回事的时辰,因而春晖堂内的丫头婆子倒是不多,尽管如此,零星剩下的几个,见麦穗这样哭着跑了进来,十分的不成体统,也俱都露出诧异之色,面面相觑起来。
这是哪处的丫鬟,竟这样大胆,敢来春晖堂里这样胡闹?
堂内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猜测起来。
只有廖妈妈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只眼神闪了闪,微微翘了翘嘴角,知道麦穗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麦穗跑进了春晖堂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只顾着抽噎,倒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春晖堂内众人见她如此作态,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一个穿着管事婆子装束的女人,名唤林妈妈的,反应过来,尖声叫道:“没有规矩!真是没有规矩!春晖堂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这样乱闯?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住她,把她给我拖出去!”
边说着,边用手指了几个粗使婆子。
众人得了令,也不耽误,两个身高体壮的粗使婆子快步走上前来,左右反剪了她的双臂,又用腿压着她的腿,把个娇娇小小的麦穗制伏的半点动弹不得。
自始至终,廖妈妈都端坐在灯挂椅上,淡定的掀着手中的陶瓷杯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麦穗也顾不得伤心难过了,此时她被压制住了,慌忙直起上身,一边左右挣扎着,一边大喊: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我没有错,我没有犯错……”
左边的婆子见她哇哇乱叫,取出身上的帕子,窝成一团塞到了要塞到她的嘴里,却不防被她一下子咬住了手,虎口一疼,一丝血意渗了出来。
“嘶——”
周围的人见麦穗这样恶狠狠凶悍的模样,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不由都吸了口气,替那被咬的婆子捏了把汗。
这到底是谁的人啊!可真够大胆的,竟敢在春晖堂里这样闹!连林妈妈的话都敢不听,连粗使婆子的手都敢去咬。
“啊——”
那粗使婆子被咬的疼了,慌忙松开另一只钳制着麦穗胳膊的手,蒲扇一样的大掌“啪”的一下打在麦穗脸上。
麦穗的半边脸一下子多了个红红的掌印,慢慢地开始肿的老高。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吸引了不少的人来看热闹,外头闻讯赶来的丫头婆子一层一层,约有十多个。
“好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极大,堂中众人倒是一下子都被震住了,惊得忘了动作。
正是廖妈妈的声音。
廖妈妈在椅子上稳稳坐了那么久,对麦穗及两个粗使婆子的行为显见得有纵容之意,如今眼见得堂中众人闹得够了,闹得她满意了,她才开口喝止了起来。
“在春晖堂里打打闹闹,揪成一团,成什么样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这呵斥声虽是对着堂中纠缠成一团的几人说得,但目睹了事情全程的众人却都知道,这是在呵斥麦穗呢。
两个粗使婆子也不再拉拉扯扯,讪讪地放开了拉着麦穗的手。
麦穗刚刚挣扎了那一番,早已脱力,此时就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身子前倾着,只顾着呜呜咽咽的哭泣。
“你这刁婢,不好好在院子里当值,哭哭啼啼地跑到春晖堂里来闹什么!莫不是看着主子仁善,就敢随意破坏规矩了!说,你今日若是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我饶不饶你!家有家规,把你一家子打一顿板子、提脚卖了,都是轻的。”
廖妈妈声色俱厉,看着极为恼怒。
她已然明了麦穗为什么会来,必是交代给青苹的话起作用了!
本以为这个麦穗会私下里来询问自己,没料到她却敢直接闯进春晖堂里来!
不过这这样正好!当着众人的面来做这件事,效果只会更好!
廖妈妈想到这里,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可怖起来。
麦穗早吓得呆了!
她刚刚冲进春晖堂来,全靠着心中那一股郁气,全然忘了春晖堂是个什么地方了!
忘了这里可是正经安排府中差事的地方,内宅的大事小事都在此处安排,若是无事,小丫头们随意进来都要吃顿排头的,更何况她泪流满面、不管不顾往里闯了。
刚刚被两个婆子制服住,又挨了一顿打,她已有些泄气,如今又听廖妈妈如此严厉的质问自己,麦穗早吓破了胆。
到底是个鸟雀心肠儿!
“妈妈饶命!妈妈饶命!奴婢是家中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想来求求您,跟您借点银钱的!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您可千万不能发卖了奴婢一家啊!”
边说着,边一下下的往地上磕着头。
麦穗虽被吓破了胆子,脑子却愈发清晰起来,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提杨姨娘之事,免得再落个编排主子的恶名。
她只是诉苦,言说自己是为借钱来了。
廖妈妈却板着脸,摆明了不信她的,言道:“大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狡辩!若是真个为借钱来的,怎么不好好地来借,偏要不知规矩的乱闯?”
旁边的众人也都窃窃私语,显见得是对此事不相信的。
“是真的!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瞒!奴婢被降了等,月钱不够平日里的家中花用,我娘身子骨又一日不如一日,奴婢实在慌了,这才斗胆闯了春晖堂!倒忘了春晖堂的规矩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还请廖妈妈饶命啊!”
☆、第096章 恩惠(一更求首订)
廖妈妈听她如此说,倒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刚刚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
围着的人见廖妈妈这般情态,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廖妈妈一向为人公正,赏罚分明,怎的才听了麦穗这一番诉说,立马就换了个颜色?
“你必是不服气我给你降月例的事了!”
廖妈妈叹息一声。
麦穗听廖妈妈主动提起月例银子之事来,猛地抬起头来。廖妈妈却没有理会她,径直往下说了起来。
“哎——你家中的光景我也是知道的!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靠你自己支撑!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你如今不在主子身边伺候,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拿一等丫鬟的月例,不然,你让其他人怎么想?”
廖妈妈声音低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周围轻轻地嘀咕声越来越大了。
许多人都点点头,显然是赞同廖妈妈的安排的,觉得这样才合规矩,对其他人来说才叫公平。
“这件事是归我管的,原先也只是提一提,毕竟杨姨娘近来怀了身子,身份跟着贵重了起来,你又是跟在她身边服侍了几年了的,我自然不敢擅自拿主意,就专门去请示了姨娘,姨娘也是同意了的!你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姨娘同意了,自然就是赞同给你降等了!”
廖妈妈说完这话,眼中露出一种悲悯的神色来。
原来是姨娘同意的!
从大丫鬟被降等到三等小丫鬟,这可不仅仅是月银的事,还关乎脸面啊!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麦穗的身上。
也不知这丫鬟犯了什么错,竟能让杨姨娘厌弃至此。
不过想想刚刚这丫鬟的不守规矩,以及她咬人的凶悍模样,众人都交换了个眼神,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尽管如此,在场的也有许多与麦穗交好的,知道麦穗平日里的为人,且她对杨姨娘又向来忠心耿耿,就纷纷为她说起话来。
如今杨姨娘日子好过了,却丝毫不念及旧日的主仆情谊,把与她共患难的麦穗往泥里踩,真是让人寒心。
众人知晓了内情,又纷纷在心里鄙视起杨姨娘来。
廖妈妈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她们必是在猜测什么这一对主仆的关系,她见目的达到,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满意。
至于当时的内情,杨姨娘到底有没有同意,又是怎么同意的,反正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件事,又有谁会关心呢?
麦穗却是彻底呆愣在当场,眼泪在双眼中打转,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虽说刚刚在栖霞阁听青苹提起时,她心中已隐隐有些相信这个说辞了,但想着这些年与杨姨娘之间的情分,到底在心中存了一丝希望。
如今听廖妈妈亲口证实,她才如被雷劈一般,彻底绝了希望。
廖妈妈的神色愈发的柔和,轻声对她说道:“你娘身患重病,一直靠药材吊着命,这我也是知道的!全家就靠你一个人支撑,那点月银只怕是不够!”
廖妈妈说到这里,沉思了起来。
周围人听出了廖妈妈华中的怜悯之意,心中百转千回,暗暗猜测起来。
廖妈妈莫不是要给她资助银钱?
麦穗也抬起头来,紧张的期待着。
她今天之所以要找姨娘,说到底,还是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啊!
“这样吧!”廖妈妈道。
“如今芜绿苑暂时没有主子,却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留守着,事情不多,你应当是每日上午轮值是吧?”
廖妈妈询问道。
麦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觉得廖妈妈是要为自己安排差事了,慌忙点头。
“这几日为着安排花宴之事,府中忙碌个不停,春晖堂未免有些人手不足。你每日下午就来春晖堂轮值吧!就来我身边,暂时替我管这些金银器皿之类的物品,待到杨姨娘日后生产,搬回芜绿苑去,要去要留,你再听她安排就是!”
管理金银器皿?
众人吸了口气。
这可是个肥差,这几日争抢着要揽这个活计的人可不少呢。
廖妈妈一向在大太太面前得脸面,十分受重视。如今既然她都同意了,那必是确定无疑了的。
众人思量到这里,纷纷向麦穗投来大量的目光,十分的不善。
这小丫头!闯祸还闯出名堂来了!
麦穗听廖妈妈如此说,心中大喜,忙伏在地上,一下下磕起头来,心中对廖妈妈感激不已。
先前因为廖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人,麦穗一向觉得她如洪水猛兽一般,再加上降月银之事,更是对她怨憎不已。
如今知道了真相,又有了廖妈妈这一系列安排,因而,当初麦穗对廖妈妈的痛恨之情有多重,现在对她的感激就有多深。
廖妈妈睇眼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又瞧了瞧麦穗泪眼朦胧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总算能给大太太个满意的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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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礼部一封闭的大堂内,数十位学识渊博的官员正在埋头苦干,集中精力批阅试卷。
这次批改的,正是此次京师府试的试卷。
跟考试一样,京师童生试的阅卷事务也具有极大地特殊性,阅卷的官员均由礼部尚书指定,多是由朝中的翰林或是学问精进的大儒担任。
大齐文治天下,官员中虽有凭借祖上恩荫授官的,但多是些低品级小官,要想升到三品以上,必须是由科举出身的正统学子才行。
而这些翰林及文学大儒,恰恰都是科举入仕的学子中的佼佼者,但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学问渊博的多得是。
因而,这些阅卷官员的选择,一多半是因为参加考试的学子里没有亲戚故旧以及门生弟子,以防止出现徇私的状况。
但京师高官权贵众多,背地里的关系,又怎能一一全部得知呢?因而,礼部尚书又安排了两位侍郎采取轮班制,对改卷的情况亲自进行监督,并对阅卷现场的一些突发状况进行合理的解决。
而今日负责监督的,恰恰是礼部左侍郎——姜景华。
☆、第097章 纰漏(二更求首订)
姜景华年逾四十,却依旧生的丰神俊貌,高大儒雅,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岁月对他似乎格外的优待,除了渐渐蓄长的胡须外,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此时,侧殿内无一丝人声,只有阅卷官员们翻阅试卷时哗啦啦的响声,以及姜景华时不时巡视时皂靴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姜景华巡视了一会儿,见阅卷官员们个顶个的认真,且也不并没有出现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他满意地点点头,抚了抚长长的胡须,停下了巡视的脚步,转身走到了侧殿旁边的小休息室里坐下。
巡视也是要讲究时间和策略的。
在场阅卷的个个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身份贵重,加之又都有着读书人的傲骨,人人都觉得自己高风亮节,正该被人仰视、尊重!
因而,若是经常性的巡视,会让阅卷官员们觉得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很容易得罪人。
如此一来,过于尽职尽责,反倒不美。
姜景华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有十来年之久,深谙此道,正是个中高手!
因而,像如今这样,一个上午巡视两三回,既完成了工作,又不得罪这些同僚,最是适宜,他做起来十分的得心应手。
姜景华饮了会儿茶,又就着天光看了会儿书,间或出来巡视一会儿,转眼间,上午的阅卷就要结束了。
京师各项考试的阅卷都十分的严格,每份试卷都要最少经过三人之手,才能判定分数,若是三位阅卷官员出现意见分歧、拿不定注意,还会请主阅官员在一块儿商量,进行水平评定。
因为这个,京师考试的阅卷效率就不是很高!
因而,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也才评定了两百多份试卷而已。
“各位大人辛苦了!礼部已备好了宴席,各位简单用一下午饭,再在庐舍里休整休整,咱们下午继续!”
等阅卷官员们离了座,纷纷站起身来,姜景华就走上前去,拱手客气了起来。
“不敢不敢!科举乃重中之重,我等能为朝廷效绵薄之力,甄选国之精英,全仰赖尚书大人的眷顾和信任,仰赖圣上的天恩呐!这是我等之幸,不言辛苦!不言辛苦!”
大家也都是眼明心活之人,官场话灌了一肚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纷纷客气了起来。
众人你来我往的谦虚了一会儿,姜景华就吩咐了小吏,引着各位大人前去用餐。
他则要继续留下来,进行一些收尾工作。
所谓收尾工作,就是要将阅卷之前加上的用来糊名的纸张去掉,然后将每份试卷单独封成小册,并按照一阅所得分数进行简单的分类,以便日后全部试卷改出时,统一进行计分、排名。
府试虽是分三天三场考的,但每个人的试卷却不是分开的。在一阅之前,小吏们就会将每个人三场所有的试卷封存在一起,进行糊名,以防止出现徇私舞弊的状况。
这种状况,就使得一阅完毕时,每个考生的成绩基本已经全部出来。
但科举主要考的是文章,自古讲究文无第一,说的就是一篇文章的变数很大,不同的人阅卷,可能成绩就不同。
因而,一阅之后,还会进行二阅。
但二阅与一阅极为不同,不再是大海捞针一般一份一份的批阅,而是只选取前两百名,每位考官再全部批阅一边,分出一二三四,这就是最终的府试排名了。
此时,小吏们正在一一拆掉糊名用纸。
姜景华站在一旁,不时地翻阅已经改出的几份,想要看一看这些考生的得分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