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寝不语。
等到用完了饭,又用香茗漱了口,一桌人才重新又回到花厅里坐下。
陆烁坐在下首的小杌子上,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白氏见他支支吾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就极有眼色的跟罗氏道了声辞,带着东府的丫头婆子们下去了。
陆烁瞬间有种被人识破的尴尬!
没等他尴尬多长时间,罗氏就率先开口道:“好了,人都走了,现下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陆烁顿时更加的窘迫!
他刚刚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陆烁咳了咳,这才将他对于今日之事的看法仔细说了一遍。
袁氏和罗氏对视一眼,想到今早一接到这个消息时,心中那不好的预测,两人面上喜色就渐渐消失,转而被愁容代替。
陆昉也拧着眉深思。
陆烁见他们这般,不由劝道:“祖母,大伯,娘,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我今日与卫夫子仔细探讨了一番,觉得这件事背后的操纵人,最大的目标是岳阁老,其次是茂国公府,最后才会是咱们府上。因此,咱们府上虽说会受些影响,但有前面两个个高的顶着,倒是不怕的!”
“怎么可能!”陆昉摇了摇头。
“傍晚我回府时,就听到外面有些流言,说这杜鼎臣的祖父姓名十分的隐晦,若非有人刻意提醒与举报,这阅卷官员怕是很难察觉得到,这杜鼎臣会在试卷中犯了祖父讳!现在外面人都在猜测,这举报之人都是些什么人,我知道这些之后,就派了人仔细去听了一番,虽然说是你和蔡行霈的都有,但还是以你居多的!”
传谣言?若非陆昉说出来,陆烁还真的是不知道,现在居然已经有流言在传播了!
想必这就是这伙人的杀招了吧!
陆烁呵呵冷笑。
流言,看着最是简单拙略的一种手段,有时却最具有杀伤力。
流言,是猜疑的产物,同时也是孕育猜疑的温床,它可以毁了一个人,也可以令一个人绝处逢生。
因为找不到出处,就容易引得传播者之间的猜疑,也因为人云亦云,受众广大,一旦流言四起,再想要彻底消弭就显得很难。
如今高卓派人散播这种谣言,不仅让人找不到他使坏的证据,还会在无形之中,在陆、蔡、杜三家人心上都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例如现在,他自己与蔡行霈陷害杜鼎臣这样的流言渐渐多了起来,这世上,人云亦云之辈众多,即便这谣言不是真的,慢慢的在人们心中,就会觉得这是真的,进而会对他和蔡行霈的品行有了质疑,他与蔡行霈这心胸狭隘,陷害同年的锅怕是背定了。
时间久了,人们反而会激起对杜鼎臣的同情心,杜鼎臣倒是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是这种情况下,蔡、陆两府若是心思稍微多一点,就极有可能将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疑心到杜府身上……
这样一来,先是爆出犯讳名之事,毁了杜鼎臣的“仁孝”的名声,之后在给自己和蔡行霈冠上心思阴毒的恶名,三府相互之间再进行猜疑……不仅毁了三家几个比较有希望的子弟,且还会拆断三家之间的同盟关系,令太子党措手不及……
好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言,好一个一石二鸟的离间计!
陆烁作为事件的受害者,都忍不住为这布局之人鼓掌了。
陆烁回过神来,对着陆昉直接道:“伯父,如今流言毕竟才刚刚散播,还未曾成气候,造成这样的结果倒也正常!不过,这件事背后之人不用猜,必定就是高卓了!他设这个局,很显然是与前朝有关!而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岳阁老自不必多说,就说咱们跟蔡府吧!蔡府是正正经经太子妃的娘家,与太子的荣辱成败直接联系在一起,况且蔡行霈的爹又手握兵权,与咱们府相比,蔡府对与太子来说,用处显然要更大一些,因而,高卓如果想要打击太子,是主要对付咱们好,还是主要对付蔡府好呢?不用想,必然是后者了!”
陆烁说到这里,才回身对着罗氏与袁氏两个道:“所以说,现下情况与我而言,并没有到达那种最坏的地步,您二位就不必再为着这事多忧心了!”
陆昉很想反驳,但他发现,陆烁说的竟很有道理,他倒不知该用什么来回击了!一时有些气闷!
罗氏却眼睛一亮,看着陆烁道:“这些前朝之事,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心中很是惊喜!
☆、第130章 联合(感谢龟仙人和氏璧打赏)
烁哥儿将朝堂之上的众多关系,一条条、一列列,全都梳理的很清晰。
这是种本事,但于罗氏而言,这却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
毕竟,这只是生活在京师里的大家公子的一项基本的技能。
别说陆烁是个将来要入仕的,便是京师里稍微有些头脸的大家夫人奶奶们,必定也是要将这个牢牢记在心间的。
最让罗氏看重的,是陆烁对朝堂政事敏感的洞察力!
原先罗氏只当陆烁是聪慧机灵!
但上一次他在处理陆炘之事的时候,不仅条理清晰,而且还将各方各面的反应都考虑在内,比陆昉表现的还要老练!
原还只当是次偶然。
没料到这一次,陆烁对此事剥洋葱一般层层递进的分析,再一次让罗氏刮目相看。
算无遗策,这是种本事,是种许多人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罗氏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欣慰!
陆烁没料到罗氏会突然间问到这个,不由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原先在河北道的时候,父亲每每说到前朝之事,从来不会避讳孙儿,加上这些朝政波云诡谲、跌宕起伏,十分的吸引人心,孙儿倒是极为喜欢听,又常常拿这些去请教卫夫子,卫夫子博学多才、引经据典,每次说到朝政,总要讲史给孙儿听,孙儿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倒是不陌生!”
听了这个,罗氏只笑着点了点头,不在说其他。
心中却感叹:看来当日将烁哥儿过继给了二房,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里,罗氏不由笑着看了看袁氏!
陆烁被罗氏这么一打岔,倒是忘了先前讲到哪里了。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也不在这上面多纠结,转而直接说出今日的来意来。
“祖母,大伯,前面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最主要想说的就只有一句话:咱们要解决眼下之事,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跟蔡府联合,或者说是紧跟在蔡府后面。高卓定然是想要毁了我和蔡行霈,今日尚还好些,怕是从明日开始,流言就要满天飞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想要彻底击散流言,怕是不容易!那么,咱们也就只能从罪魁祸首处下手了,趁其不备好好反击一番,说不定还能回转乾坤!”
“跟蔡府联合,这倒是个好主意!”陆昉点头赞同。
藏到蔡府身后!有蔡府在前面顶着,他们说不定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那我现在就派人往蔡府去下帖子!这件事可不能耽误,一定要抓紧解决了!”
陆烁听了陆昉的话,笑了笑道:“大伯,您不必忙了,今日蔡府已经给咱们府暗中送了信件,说要跟我商议此事!我想着我到底只是个晚辈,这拿主意的事还要靠着您们几位给看着才行,我就回了蔡府,让他们明日过府一叙,商量对策!”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
陆昉对陆烁这态度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才忽然间道:“怎么这蔡府下帖子,只给你个小孩子下?”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气闷道:“这蔡府算盘打得倒是好!看来咱们虽是要与他们合作,但还是要仔细提防着他们一点儿,免得再中了什么圈套!”
陆烁自然笑着点头应是。
第二日一大早,天光尚且黑黢黢的,一辆十分不起眼的平头马车就缓缓驶进了敬国公府。
正是蔡行霈父子乘坐的马车,现下趁着夜色到敬国公府来了。
东府前院的苦笋斋也早早亮起了灯。
蔡绍虞与蔡行霈父子两个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陆烁与陆昉两人正在苦笋斋门口候着。
蔡绍虞立刻挂上一张笑脸,走上前来,先是看着陆烁笑道:“想必这位就是陆烁陆小公子了吧!你过往的试卷我都看了,好才气!”
陆烁也只能笑了笑,上前行了个礼。
蔡绍虞话音刚落,蔡行霈就撇撇嘴道:“爹,就您肚子里那二两墨水,看个兵书都费劲!更别说科举的试卷了!您能看出什么才气不才气的?”
“臭小子!连你爹都敢讽刺挖苦!”蔡绍虞拍了拍蔡行霈的头,笑骂了一句。
这还是陆烁第一次见到蔡绍虞。
以往从陆昀的口中听说过,从袁氏的口中听说过,从陆昉的口中也听说过,知道他如今任着京卫指挥使之职,掌统卫军,是个切切实实的实权派,这样的人物,陆烁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的性格长相、为人处世。
但今日一见之下,陆烁却觉得,他以往的那些设想就统统都不作数了!
眼前这人,面白如玉,五官端正,看着不像是武官,倒像是个书生!
更何况他现在与儿子蔡行霈如此嬉笑怒骂,父子关系轻松融洽,与京师里面那些以大家长自居的父亲们极为不同。
这样的人,倒是让陆烁这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升起起一种亲近感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烁见到他,就跟见到蔡行霈一样,总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们父子两个面上那如出一辙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是一层看不透的面具,让人不知背后到底真正藏着什么……
蔡绍虞笑骂了一声之后,回过神来,颇有些尴尬道:“小儿无状,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哎~”陆昉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
“父子之间关系能如此融洽,这是幸事啊!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陆昉说到这里,面上有些伤感。
陆烁知道,他必定是想起陆炘了。
陆昉的伤感只持续了一秒,就回过神来,招手道:“如今夜黑天凉,咱们也不要在外面多耽误了,我已让人在书房内备好了香茗,两位就请随我进来吧!”
一行人开始往苦笋斋里走。
蔡绍虞边走,边笑着道:“贤兄说到天黑,我才想起来了!今日来的这一路可不平常,真的就跟做贼一样,蔡府的马车不敢乘坐也就罢了,路上帘子不敢掀,面也不敢露!但凡遇到一个人,总害怕是熟人,想着要躲一躲才行……哈哈,小弟我活了这么多年,这段路可以算的上是走的最憋屈的了!”
☆、第131章 幼稚(求月票)
这话虽说的夸张,倒也是实情。
高卓那老贼既然想要离间他们三家,就肯定会派人牢牢盯着三家的一举一动。
高家可不是吃素的,他若是存心想盯梢,三家怕是哪一家的行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幸亏今日蔡绍虞考虑的周全,是偷偷来的,不然的话,怕是过不了一会儿,蔡、陆两府密谋恶事的流言就要传出去了,到了那时,恐怕他们便是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了!
“现在正是特殊时候!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贤弟也只能暂时受些委屈了!”
陆昉闻言,笑着拍了拍蔡绍虞的肩膀。
蔡绍虞苦着一张脸,夸张的抱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为了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是再大的委屈也得受着了!”
陆烁暗中笑了笑,这个蔡绍虞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蔡行霈。
就见他此时正鼓着脸,直直的看着蔡绍虞,神情很是无语。
陆烁眼神闪了闪。
这父子两人的感情好归好,但他总觉得有些刻意了。
只是他却想不通,蔡绍虞父子在他们面前扮演这种大条神经、父子情深,究竟用意何在。
这样想着,陆烁依旧是跟着几人快步走进了书房,须臾,几人就找好位置各自坐好。
蔡绍虞饮了口茶,就开门见山道:“贤侄信上所说分合之术,实在是甚妙!不知是你们伯侄两个哪一位的意见!我昨日看了信,思索了良久,其中的意思倒是猜出几分,只是心里总是有些没底儿,今日来,就是想要听你们再重新详细的说一下!”
陆昉就递了个眼神给陆烁。
陆烁道:“实不相瞒,此计乃是我的先生卫夫子所定,如今他已把详细的过程都跟我说了一遍,伯父若是想听,我就再给您说一遍就是!”
这一说法,也是昨晚与罗氏几人早已定好的!
若是直接说此计是陆烁所定,且不提蔡绍虞等人会不会因为陆烁年龄小就直接否定掉,便是不否定,如今陆烁年龄这样小,尚且在读书,也不知会不会给人留下一个玩弄权术、为人奸猾的印象来,到底有些不妥。
陆烁对此提议自然欣然接受!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之前觉得看不透蔡行霈,现在见了蔡绍虞,更加觉得他是个伪装的高手!陆烁很难轻易相信他们。
“卫夫子?是你的授业先生吗?既然是他提的,若是能当面向他问清楚,岂不更好?不知可不可以请他出来……”
蔡绍虞抚了抚胡须,眼中精光闪过,但只在须臾间,这些就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他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神情有些尴尬。
“实在是抱歉!”陆昉无奈的笑了笑。
“烁哥儿的这位夫子,虽说学问极好,又很有智谋,只他是个极为清高的,平素最痴迷授课读书,对其他身外事向来看不过眼!就如昨日那事,若非烁哥儿是他唯一的学生,此事又干系重大,恐怕就是让他说出昨日那个计谋都难……”
这话说完,陆烁微微闭了闭眼。
虽说他昨日就已征得了卫夫子的同意,但此时真正听到这话从陆昉口中说出,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哦?”蔡绍虞皱着眉头,“啧啧”了两句。
“你们这位先生倒是古怪!”
蔡绍虞感叹一句,末了又笑了笑道:“不过这倒是十分的正常!这文人嘛!但凡有些才气的,总会有些怪癖的!”
说到这儿,他又转头看向陆烁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不必请他了,贤侄就将此事详细的说说吧!也好看一看到底可不可行!”
陆烁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顾忌,开始详细的说了起来。
“分合分合,说的就是他的字面意思。”陆烁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
“高卓此举,目的只有两个,一是要毁了陆、蔡、杜三家的子弟,二是要分化咱们三家的关系,削弱太子的力量!伯父,不知这话说得可对?”
蔡绍虞点点头,抬手道:“你继续说下去,不要停!”
陆烁点点头。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那么这解决方法,自然就是要对症下药了!所谓‘合’,便是要在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之前,联合三家,互通感情,提前通好气,做到不被对方的烟雾弹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