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心里却一直乱乱的,没法安定下来。
陆昀见罗氏心神不宁,知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解得了的,于是就岔开话题,看着罗氏和袁氏两个,继续道:“既然涉及朝堂,想必于你们女眷来说应该没什么妨碍,娘和夫人就安安心心地赴宴,到时只需多多长个心眼就是!”
“至于我自己!”陆昀笑了笑,“麻烦肯定是有的!但既然是姜府办宴,满京师的人都知道姜景华是高卓的座下弟子,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想来他也不敢太过分!”
陆昀如此说了,那就是打定主意了!
罗氏拗不过他,想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只能叹息一声,勉强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娘就吩咐人回帖同意就是了!”
陆昀见罗氏精力不济,早已没了自己初初进来时的盈盈笑意,心下有些愧疚,只是想到此事可能有的危险,他却也不得不交代。
因而,等罗氏唤了人进来,简简单单交代了往姜府回帖同意赴宴之后,陆昀与袁氏两个就一同行礼退下了。
袁氏的眉头一直皱着,即便出了松鹤堂,也没有放松下来。
陆昀就走在她的身侧,见她如此,不由笑了笑,道:“说了不会有什么事,怎么还一直皱着眉头?”
“你是准备以身试险了?”袁氏不答反问。
陆昀在罗氏面前说的倒是好,但他心里想些什么,袁氏作为他的枕边人,不说一清二楚,却也能猜个差不离。
“你为官多年,高卓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向呼风唤雨惯了的人,可不会因为一次打击,就消弭野心!他要是想做成什么事,可不会讲究什么顾忌不顾忌的!再怎么过分的事情,他都敢干得出来……”
说什么因为在姜府,高卓就不敢太过分!
这话哄哄罗氏倒还行,袁氏却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好了好了!”陆昀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了握她的手,“母亲年纪大了,我自然不敢刺激她,但此次花宴又是必须去的,我还能怎么说?”
这就是变相承认刚刚袁氏话中的意思了。
陆昀看着袁氏气的涨红的脸,笑了笑,道:“这不只是猜测吗?作不得准的!”
袁氏见他不听劝,心中气闷,使劲甩了甩,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陆昀又握紧了些,安抚道:“放心吧!我也不是傻的,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到时宴席上人多眼杂,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就随机应变就是。”
陆昀说完,就又低声安抚了袁氏一阵,袁氏虽说心中又气又急,但在他的安抚下,情绪总算稳定了些。
陆昀这才肃了面容,低声道:“等到赴宴那日,就将舜英留在府里好了。”
见袁氏点点头,一脸赞同的样子,他才继续道:“至于烁哥儿,他回京师这么久了,总要正式见见人的,那日是一定要带上他的!不过你放心,一会儿我就去前院,将这些事都跟他说说。他是个聪明的,到时再派两个稳重些的小厮跟着,必定没什么事!”
陆烁回京师之后做的这几件事,陆昀都是知道的,心里欣慰是一方面,对他日后的行为处事也更加的放心。
袁氏对此倒是不会有什么质疑,且陆烁是小孩子,想来,便是宴上有什么事,也不会扯到他的头上。
陆昀见她同意了,也不耽误,进到知园后,直接就与她分开,带着候着的小厮去了前院。
时值五月,澹梅轩里植着的几株吊钟海棠开得正盛,枚红色的花瓣自然地倒垂着,态若宝塔,枝条藏密,翠叶缤纷,看着潇洒华丽、别有韵味。
因为在后院耽误了些功夫,陆昀来到澹梅轩的时候,就已经将近午时了,陆烁早已从放了学、从畹鹭轩回来了,此时正坐在软榻上,读着一本诗集。
“爹,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陆昀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因而,他一进来,陆烁立刻就听到了动静。
他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走到陆昀面前站下。
陆昀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几个月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如今都有我的下巴高了!”
陆昀虽是昨日回的,但因为人多、时间晚、加之又有那件事在,两父子倒没有时间好好相处过,如今这样仔细一看,陆昀才察觉出陆烁的变化来。
陆烁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有答话。
“臭小子!”
陆昀“哈”了一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领着他一同坐到了塌上。
“在看什么书呢?”陆昀坐下后,往案几上瞄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上面的小册子。
“《后山先生集》?”不待陆烁回答,陆昀就拿起那本诗集,随手翻了几页,就又放下了。
“陈师道的诗,虽说语简而益工、感情朴挚,笔力浑厚,但他的诗却有些东拆西补、过分简短字句的嫌疑,所以说,他的这本后山文集,你看看就好,不必太过较真!”
陆烁闻此,轻轻笑了笑,道:“父亲这话,先生也曾说过。不过儿子想着,他既然是苏门六君子之一,诗文布局又习自杜子美,必定有些可取之处。近日先生刚刚讲到杜子美的诗,儿子就将与他同类型的诗都搜寻了一遍,看到这本《后山先生集》,觉得还不错,这才入手读了读……”
陆昀听此,笑着摇头道:“这读书举业,一人有一人的法子,你觉得这样做好,就照着自己想的做就是!为父说的话,不过是个参考罢了!”
☆、第166章 赴宴(二更求月票)
陆烁听他如此说,不禁感叹:陆昀虽是个古人,想法却十分的开明!
若是一般的封建家长,看不惯他手中的这本诗集,必定会严厉苛责的。
陆昀却是不同,只简单的给他分析了这本诗集的利弊,就将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这种开明的教育方法,便是有些现代人都做不到的……
想到这里,陆烁不由孺慕地看着陆昀,笑道:“爹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陆昀闻此,抚着他新蓄起的胡须,笑的十分的和煦。
两人简单的聊了一会儿,陆昀就直入正题,将今日的来意详细的说了一遍。
“这几年来,前朝有什么政事,为父从来都未曾瞒过你!这次也是一样,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知晓了,想必也应该知道,此次的牡丹宴非同一般,几乎与鸿门宴无异!到了宴会之上,咱们父子不可能时时都待在一处。你身上有些功夫,到时我再给你配两个精明干练的小厮,你多多警醒些,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陆烁听罢这些,无忧无喜,面容平静,好似陆昀所说的话与他无关似的。
陆昀见此,倒是有些稀奇,正想要开口去问,陆烁就先道:“爹,您是不是觉得,高卓是想要用一桩奇事,来引出河北道盐运之事?”
见陆昀眼睛亮了亮,陆烁就继续道:“而且,您作为京师之中与此案牵涉最深的人,是不是还抱着要被牵涉其中的打算!”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吧。”
陆昀见他猜的差不离,倒是起了和他讨论一番的心思。
陆烁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来,而是笑着自顾自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太子与高卓之间的恩怨,就让他们两人去解决好了。这件事上,咱们敬国公府本就无辜,您如今之所以如此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全因此时此刻您身上挂着的官职——河北道知府。事实上,您与此事之间的牵连并不深,何必插手其中,白白做了遭殃的池鱼呢?”
陆昀端坐在那里,听陆烁说完,却只长长吁出了口气,双眼直视着前方,久久没有言语。
陆烁见他如此,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并不打扰,由着他考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过了一会儿,陆昀才幽幽说了一句。
“为父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君子,但也知道,为官一任、就当为一地百姓做主的道理!哎~昨日宫中的时候,为父顾前顾后,没敢揭发此事,心中已是十分的愧疚,这次若是仍旧视而不见,我这心里……如何能过得去啊!”
为官一任,就当为一地百姓做主!
陆昀的声音虽很轻,说出的这句话却是掷地有声,一字一字的敲在了陆烁的心上。
看来陆昀是立志要做个两袖清风的廉官了。
陆烁原先只当陆昀是个高风亮节的儒雅君子,今次才懂得,他竟还有这样“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
陆昀想到这里,就捧起一杯茶,亲自递到了陆昀的手中。
“父亲有这样的胸襟,是河北道众百姓的福气,也是儿子的榜样!”
陆昀听到这赞扬之语,面上却依旧十分的沉重,道:“有得就有失!这次宴会之后,我便是能顺利脱身,想来也要被皇后一伙视作眼中钉了,以后的官途想来不会太顺,甚至还会牵连到你和英姐儿!为父无法两全,也只能对不起你们兄妹二人了。”
陆昀所虑的倒也极是!
如今惠崇帝春秋鼎盛,正常来说,应该还有十余年光阴可活,他对太子有如此护短,只要太子不谋逆造反,想来他这太子之位都是稳稳当当的。
也因此,陆昀若是因为此次事件得罪了皇后一脉,再想往上升,就很困难了!
他和舜英作为陆昀的儿女,日后仕途和婚事上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陆烁想到这里,却笑了笑道:“我与英姐儿能享受到如今的荣黄富贵,全因是您的儿女,既然福同享了,祸自然也要同担!更何况,父亲所为又是大义之事,我与英姐儿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过……”陆烁看了看陆昀,眨眨眼睛,笑道:“若是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能换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更好了。”
陆昀原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一听陆烁如此说,再联想到他在前两次事件当中的所作所为,脑中一转,急急问道:“难不成,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陆烁抖抖眉头,冲着陆昀挤眉弄眼了一番之后,才附耳过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陆昀听完,先是一喜,后又抿唇想了想,点道:“计倒是好计,只是不知到时能不能用上!宴会就订到后日,也不知姜府有没有邀请那人……为父也不再你这里耽误了,现在就到前院,找府上的探子去查一查。”
陆烁也知道事情紧急,自然不会拒绝,忙点点头答应了,并亲自将他送了出去。
……
陆府暗探的效率很快,不过一日的时间,就将结果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人果然在姜府的受邀行列。
陆昀父子两个得知这个,心里才稍微松了一松,又赶忙按照计划仔细安排了人手。
因而,等到姜府牡丹宴开办之日,一切就已布置的差不多了。
陆昀骑在马上,领着陆府的马车队伍慢慢的往姜府前进,他直视着前方,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默念,事情成不成,就看今日了。
马车行进的很快,加上陆府距离姜府也并不远,因而,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陆府的马车就缓缓停在了姜府门前。
陆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见姜府门前车水马龙,已经停了不少辆马车,看车上的标志,都是京师中非富即贵之辈。
能邀请到这么多人,这牡丹宴果真是不简单!
陆府的马车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守在大门外的姜府管事就走上前来,看着陆昀与陆昉等人,点头哈腰道:“原来是敬国公府上的!小的是姜府的管事,今日来宾众多,我家老爷忙的焦头烂额,没法亲自出来远迎,失敬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第167章 亮相(求月票)
“哎~无妨无妨!”
陆昉下了马,由着姜府的小厮牵了马下去,这才笑着摆摆手,道:“今日来宾众多,姜侍郎无暇分身,实属正常,我等自然能够理解。”
那管事闻言,忙谢了又谢,又不着痕迹地与陆昉陆昀两个在门外闲聊了一会儿,等堵在大门前面的马车往姜府里进的差不多了,他才假意抽了自己一巴掌,自骂道:“看我这多嘴多舌的毛病,一时激动,倒是耽误了正事,让两位大人在门外耽误了这么久,实在是罪过!”
说完,他就又躬着身子,笑眯眯道:“两位大人这就请随我来。”
陆昀陆昉两个对此倒是见怪不怪,面色从容地带着陆烁以及身后的小厮,跟着管事进了姜府。
至于陆府与宴的女眷们,则依旧乘着马车,混杂在马车队伍之中,缓缓从侧门驶了进去。
陆烁紧跟在两人后面,边慢慢往里进,边仔细打量了一眼姜府的格局,就见姜府比敬国公府要小许多,看着很是平常,属于规规整整的三品京官定制。
虽是如此,院内的布置却很是精妙,亭台楼阁错落分布在园林之中,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素雅而富有野趣的意境。
不过!
陆烁眼睛闪了闪。
这样的环境,倒是极易藏人,且做起污糟阴私之事来,更是方便!
一路且走且停,过了仪门,再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走上一刻钟,陆烁一行人总算到了今日姜府花宴待客的主厅。
陆昀站在门前,仰头一望,就见金阳之下,硕大的红木匾额熠熠闪着金光。
鹤鸣堂。
陆烁心中默念一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倒是个好名字!
陆烁正兀自感叹着这个,堂内就已走出来几个人,跟陆昀陆昉两个打起招呼来。
“原来是国公爷和陆大人!”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陆烁仔细一打量,就见打头那人约有四十来岁,看起来高大儒雅,满面红光,加之他又是率先开口来寒暄的,陆烁虽没见过他,却也知道,他必定就是礼部侍郎姜景华了。
姜景华,上次府试案的主谋之一!
陆烁想到他联合高卓对敬国公府所做的恶心事,再看到他现如今长袖善舞、对陆昀陆昉两个亲热有加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的讽刺,心内不由冷笑不已。
“不敢,不敢!今日来宾众多,姜大人总不能顾此失彼。更何况,府上的管事说话做事十分的周到,我等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陆昉跟着开口,客套了几句。
三人你来我往,笑着说了几句之后,姜景华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陆烁一眼,眉头一提,问陆昀道:“这就是我那贤侄陆烁吧!回京师这么久,我倒是从未见过!”
说完,他就又看了眼陆烁,只见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文质彬彬,虽作书生打扮,却并不文弱,反而浑身都带着一股凛然的英气。
倒是不辜负妻子罗氏对他的好评!
“正是犬子。”陆昀闻言笑了笑,指指姜景华,对着陆烁说道:“还不快来见过你姜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