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他说,“你可以来陪它玩。”
燕流霜看着他仰头和自己说话的认真模样,总算想起来自己还在围墙上,忙翻身跳下去。
她落到他面前时,他怀中的这只猫也正好喵了一声,似是在跟她打招呼。
“这么乖的。”她伸手碰了碰小猫脑袋,语气里的高兴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叶孤城忽然也挺高兴。
他想,这应该也算是表达了他的部分谢意罢。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在练剑练刀之余最大的乐趣就变成了逗猫。
不过这只猫也和之前那只一样,不太乐意亲近燕流霜,一到她怀里就扭个不停,一边扭一边叫唤。
燕流霜非常不解:“为什么它在你怀里就那么乖!”
叶孤城也不明白为什么,但这猫的确更黏他,偶尔夜间还会直接钻到他床上跟他一道睡觉。
于是他只好把猫抱到自己腿上再让她给猫顺毛。
燕流霜:“……”这是歧视!
她这副想生气又气不起来的模样叫叶孤城莫名有些想笑。
燕流霜揉了会儿猫之后,一抬头看见的就是他微抿起唇的模样,顿时一愣,旋即道:“阿城你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叶孤城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又补了一句:“虽然你不笑也很好看。”
如果说前面那句他还能冷静以待的话,那后面这一句便是直接让他一僵,僵过后下意识低头垂眼,没再看她了。
猫长起来很快,没两个月就比之前大了几圈。
它长大后,对燕流霜的态度倒是稍微好了一些,起码会吃她给的东西了,不过依然不让她抱,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叶孤城练完剑后,直接从廊下奔往他的方向,再趁他弯腰蹲下时,直接扑进他怀里。
燕流霜后来也习惯了,还跟他开玩笑说:“我觉得它一定是看上你了,指不定哪天就化形,变成一个漂亮妹妹来找你以身相许啦。”
叶孤城:“……”你是不是志怪小说看太多了。
日子就这么稀松平常无甚波澜地又过去了一年。
按燕流霜的估计,再过两年,她就能够恢复从前的五成水平了。
而那时她也满了十五,就算跟家中说想离开南海去别处闯荡闯荡,她父亲也会同意。
可她完全没想到,在十三岁这一年,南海会发生一件令她措手不及的大事。
她的师父白云城主,因风寒病倒后,拖了小半年,仍是驾鹤西去了。
飞仙岛是南海第一大岛,岛主过世,自然轰动南海。
南海多剑派,那么多用剑的,本来就不服被一个刀客世家压在头上,从前没办法是因为打不过,现在人一死,只留下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他们不免就动了心思。
那段时间燕流霜的父亲也正好受武当掌门所托,正闭关铸剑,所以这群心思涌动的大小剑派自然更无顾忌。
他们直接借拜祭吊唁的名义过来挑衅了一通。
燕流霜本来就看不惯这种欺负死人的行径,更不要说他们现在挑衅的还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师父,当即怒了。
就在她想把那群人逼出灵堂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叶孤城拉住了她。
他说:“不用,我来就好。”
说这话时他眼神很冷,至少是燕流霜从未见过的冷。
而听到他说话的那些人则是集体嗤笑了一声,为首那一个盯着他腰间的剑,忽然哟了一声:“哦对,你好像学的不是刀,是剑吧?”
他们都觉得他身体里流淌的属于刀客的血液,学了剑也是末流水平,说着说着甚至还嬉笑着问他:“不过你的剑……能砍动城外的沙子吗?”
叶孤城说我的剑能砍断你们的脖子。
话音尚未落地,他就直接出了剑。
长剑出鞘,银光涟涟,只一挥就让那群人噤声了大半。
但仍有不信邪的继续向他冷哼。
叶孤城也干脆不再留任何情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长剑刺向了为首那个挑事的人。
燕流霜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输,因为她一眼扫过去,这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可以说是一个能在他手下撑过三招的人都没有。
可是看到他动手时那隐隐颤动的肩膀,她还是忍不住跟出去看了。
这一出去,她就直接愣在了当场。
因为被叶孤城指着的那个人此刻已身首异处。
其余人见到这个场面,纷纷白了脸。
他们哪能想到这小子说让人断脖子就断脖子啊!
燕流霜也没想到。
但她不觉得叶孤城这么做有什么错。
因为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差不多的情况下。
那会儿有个败在她手下的正派长老查到了她的师父是谁,便打着除暴安良的名号,把养大她的那群人全抓了,想借此来要挟她。
她的师父和叔伯们虽是山贼出身,但也全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怕拖累她,直接自绝了。
燕流霜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当初根本不该放过那个长老。
后来她提着那个长老的人头给师父和叔伯们上香,流了那一辈子唯一一次眼泪。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特别理解叶孤城的愤怒。
一大群人围过来说要给那个不知道什么派的掌门报仇时,她直接走上前去背对着他站好。
“来啊。”她说,“够胆就来。”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不知道是谁认出这是燕家大小姐,在人后喊了一声。
燕流霜也听到了,她笑了笑:“哦,原来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啊。”
“你这个小女娃娃别太过分!”
“就是!闪一边去,还能看你爹的面子不跟你计较!”
“过分?”她停顿了一下,“难道不是跑到别人家里来闹事的人比较过分?”
虽然叶孤城先前已经杀了一个人,但他们还是不大相信两个十五都不满的孩子能对他们几十个人做什么。
而等他们真的和这两人交上手时,已根本来不及后悔。
燕流霜还好一些,她记挂着自己不能背上更多债,出手稍留了一些余地,多是去挑断他们脚筋废他们武功。
但叶孤城就没那么温柔了,他剑锋扫过之处一片哀嚎,哪怕没像之前一样直接割断别人的脖子,也足以骇得其余人根本不敢再上前来。
……
当晚前来吊唁的人全散了后,灵堂里只留下他们两个。
管家进来给他们俩送了饭菜,本来大概是想劝两句,但看着叶孤城的表情,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放下饭菜就出去了。
燕流霜知道他快两日没吃过东西,怕他撑不住,直接不问他的意见就夹了一口饭送到他嘴边。
她原以为他会拒绝,结果他停顿了片刻后,竟吃了下去。
那一口他嚼得格外慢,像是在咬什么他很恨的东西一样。
那模样叫燕流霜有点难受。
她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他拿过她手里的饭碗,说:“我自己来。”
她说好。
他又说:“你也吃饭。”
她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才低头捧起另一碗饭。
快吃完的时候,他养了一年的那只猫循着他的气息跑过来,熟练地往他身上扑。
燕流霜本来想拦,但还没伸手,就看到那只猫忽然直起前半身贴上了他的脖子。
她想它大概是察觉到了主人的难过。
叶孤城拍了拍他的猫,放下碗筷低声说:“我没事。”
像是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在强撑一样,他还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对猫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燕流霜没有拆穿他,只同样放下手中碗筷点头道:“……嗯。”
片刻后她又补上一句:“我在这里。”
他放在猫身上的手动了动,而后也嗯了一声。
这一声叫燕流霜心头一酸。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过去很多年里不管发生什么,她也一直能克制得住自己不掉泪。
但这一瞬间大概是太感同身受,以至于久违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眼。
眼眶其实是干的,但揉完的时候,她听到了边上传来的叹气声。
不轻也不重,像一颗石子缓缓沉入湖底,再无声息。
第二十七章 四条眉毛05
《中阴得度法》里说, 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回到家中探视一次亲人, 然后再回归天上。
巧的是, 叶孤城的父亲头七那日,正好就是中秋。
往年中秋, 燕流霜总要回自己家一趟, 与父兄一道吃团圆饭。
但这一年她爹还在闭关,她兄长也北上中原去游历了, 叶孤城这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她自然就留在了飞仙岛。
城主府的老管家很担心叶孤城, 因为七天过去, 他始终都没哭过。
“少主他哪里是真的性子冷心肠硬。”管家一边抹泪一边对燕流霜絮叨, “去年他买了那只猫后,一天要来找我好几次,问我可以给它吃什么, 不可以给它吃什么,后来还亲自给那只猫做窝。”
他说的这些燕流霜还真不知道, 但她知道叶孤城这样憋在心里不发泄出来的确不是办法。
她想了想,去城主府的厨房里寻了一小坛酒。
按照头七规矩,死者生前亲朋好友得早睡, 否则回来的魂魄见到他们为自己离去神伤,会不愿回到天上。
燕流霜虽是死过两次的人,但并未经历过这些,她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本该是个下地狱的人, 而且在她的师父和叔伯们因她而死后,她就再没什么值得记挂的亲朋好友了。
这么一想,那一辈子她活得还真是足够没劲。
她不希望叶孤城也像她那样。
中秋当晚,她提着酒去敲叶孤城房门。
她知道他已经一连好几晚没怎么睡着过了,像今晚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逼着自己早早回房不去灵前而已。
果不其然,才拍了两下门,他就过来开了:“有事?”
燕流霜一抬眼就看见了他眼底那一片青,想叹气,但终究忍住。
她侧身进门,直接走到桌边坐下,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而后才开口道:“你今晚总得睡一觉的。”
他沉默片刻,说他不信鬼神。
燕流霜心想你要是真不信,这会儿就不会在房间里了。
但这话不能说,所以她抿抿唇,拿过桌上的白瓷杯,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道:“喝一点吧,就当敬师父的,喝完好好睡上一觉。”
叶孤城不仅没推拒,还喝得比她预想中更爽快。
他皱着眉饮尽一整杯,说好奇怪的味道。
“第一次喝,是会不习惯的。”她一边说一边替他又倒上半杯。
“你喝过?”他忽然问。
“嗯。”不过已经是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了。
他惯来不多话,现在心里难受,自然更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分掉了她从厨房里找到的一小坛酒。
说是分,其实大部分还是他喝掉的,所以最后先撑不住的自然也是他。
燕流霜看他好像快醉了,干脆把他扶回了床上。
掀开被子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猫还窝在里头。这猫大概是闻到了主人的气息,忙凑过来往他胸口钻。
燕流霜原想阻止,但看到他半眯着眼的状态下也习惯性伸手摸了一下猫脑袋,像是一早习惯如此,便也就停住了手。
“也好。”她低声对那猫说,“你就在这里陪他好好休息一晚。”
已经圆了好大一圈的猫咪了一声,似是在应她的嘱咐。
燕流霜难得有被它这么温和对待的时候,一时忍不住伸出手来给它顺了顺毛,顺毕她在床边站了片刻,听叶孤城呼吸愈发平稳,这才放心关门出去。
丧事的流程彻底走完后,叶孤城就要继承城主之位了。
城主府上下也迅速改了口,再不喊他少主。
唯一不用变称呼的大概就是燕流霜了,她依旧叫他阿城。
他拿着他父亲的遗物来找她时,她正在树上睡觉,随便扎成一把的头发从树上垂下,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有金色的光芒在闪动。
见到这番场景的叶孤城本不想打搅她休息,他知道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比自己好受到哪里去。但他只在树下站了片刻,她就醒了。
“阿城?”
“这个给你。”叶孤城将手中的刀递上去。
燕流霜认得这把刀,她有点疑惑:“师父的刀你为什么不好好收着?”
他平静地回答:“他说他其实没教过你什么,只能将刀传给你。”
如此,燕流霜也只能接过。
事实上她并不习惯用这么精致的刀,但后来的很多年里,不管她去哪,她都一直将这把刀带在身上。
……
在飞仙岛的前六年,燕流霜每天都在盼着自己快些长大。
因为她父亲曾答应过她,等她满十五了,就允她离开南海去游历。
所以那六年她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总觉得时间真是太慢太慢,一年真是太长太长。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师父去世,叶孤城当了白云城主后,日子就开始过得飞快了。
快到她尚未反应过来,她父亲就跟她说,他在帮她准备及笄礼了。
直到这个时候,燕流霜才意识到她盼了很久的那一天就要来临了。
父亲说:“阿风也写了信回来,说他一定能赶得及在下个月之前回来。”
她唔了一声表示知晓,一派对这个仪式不甚在意的表情,末了又忽然道:“我去趟飞仙岛。”
父亲闻言就笑了,他说阿城肯定记得的,你放心吧。
燕流霜没解释。
她其实是想去提前告诉叶孤城一声,下个月她就要离开南海了。
因为她觉得如果等及笄时跟他说,他可能会不高兴。
这两年她呆在家里的时间稍多了一些,但还是会常常去白云城看望他。
偶尔他们会比上一场,和以前一样,赢的永远是她。
不过他的剑愈发沉稳,放眼整个南海,能赢过他的剑客,恐怕只有她父亲一个。
就连她父亲都经常说:“这南海第一剑的名头,迟早是孤城的。”
燕流霜复述给他听,他却反应淡淡,全无十五岁少年应有的模样。
她不解:“你不高兴吗?”
他抿唇:“反正赢不过你。”
她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还非常认真地对他说:“赢不过我,你也可以当最接近我的那一个啊。”
叶孤城直接愣住,抬首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忽然将唇角扯得更开,他说好。
这回过去,他们又比了一场。
比过之后,燕流霜咬着从他书房里顺来的冰镇葡萄坐在围墙上,琢磨着要怎么跟他说她下个月要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