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表扬的司马烟咧嘴一笑,直接拉过万春流的后领,而后迅速地从窗口探出一个脑袋对江别鹤道:“可以了!”
江别鹤看他已经把屋子里最后一个能行动自如的人制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何况刚刚听燕流霜既震惊又气急败坏地开口,想来是这会儿正是紧要关头,根本无法奈一个武功平平的小恶人如何。
如此,江别鹤也就没了原先的顾虑。
他再不犹豫,像一支离弦箭一般迅速窜入了这间简陋的药庐。
屋内的情况与司马烟所述无异,燕南天坐在药桶内,虽闭着眼,但身上有真气不停游走,那模样可谓骇人至极,而燕流霜和杜杀分别列于药桶两端,正吃力万分地联手压制燕南天体内的真气继续暴动,压制得满头大汗,鬓角全湿。
见他进来,燕流霜甚至还摆出了惊讶之色:“是你?!”
其实她的确不太会骗人,此时的惊讶语气也稍显刻意,放在其他时候,一定骗不过江别鹤这样老奸巨猾的狐狸,但此时有万春流给的药,哪怕语气刻意了一些,那一脸虚汗,即将支撑不住的模样也足以让江别鹤相信她。
江别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杜杀一眼,抿唇一笑道:“是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燕南天坐的药桶前,而后低头望了桶内的燕南天一眼,发现这位恶人谷当了八年活死人的天下第一剑早已没了自己印象中的神威,反而还十分狼狈,顿觉心中畅快极了。
“燕南天呀燕南天……没想到最后,还是得我来亲自了结你这一世英雄。”他叹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那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闪着令绝大部分江湖人都会忍不住心生惧意的寒光。
而江别鹤当年从自己的主人江枫那学来的剑法,在江湖上亦称得上数一数二。
他相信这一剑下去,便是大罗神仙再临,也不可能再救回燕南天了。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八年来笼罩在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块阴云都散去了!
他扬手一斩,剑锋才刚触及到燕南天打结的头发,唇畔便已先浮起了笑容。
可下一刻,这笑容便凝固了。
他发现不论他如何用力,他的剑都无法再往下哪怕半寸,而抵住他剑锋的正是一派即将支撑不住模样的燕流霜。
燕流霜只动了一根小指,用小指甲盖挡在了他剑锋前。
在他反应过来,想立刻往外逃去时,他又发现他颈边也多了一把剑。
原来是带他过来的司马烟看准时机出了手。
“你们……!”他大惊失色。
“江大侠很惊讶?”燕流霜朝他笑了一笑。
江别鹤的脑海里瞬间转过无数想法,试图找一个最好的借口给自己开脱。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恶人谷这样的地方!
可看着燕流霜的表情,那些话竟是全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出不来了。
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她恐怕都不会信的。
江别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试图用这个动作让他们放低戒心。
燕流霜看他朝自己小腿扑过来,本能地皱了皱眉,正要出手将他甩开呢,就感觉到药桶内的燕南天忽然动了一动。
她大惊,忙去探燕南天的情况,然后她发现这场戏似乎要弄假成真了!
“抓住江别鹤!”她高声吩咐对面的杜杀,“我腾不出手。”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跪下去的江别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喜,还觉得自己有了从中脱困的机会。
他以为燕流霜这会儿气力耗尽动不了,想着干脆挟持了她杀出恶人谷去,于是伸手往前一捞。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碰到燕流霜的衣角,另一边的缝隙里便伸出了一只锋利无双的铁钩!
那铁钩比他快得多,且毫不留情地勾住了他的手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已让他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蹲着的司马烟也呀了一声。
司马烟对杜杀道:“就这位江大侠的功夫,用不了杜公你出手,我一个人就能抓了。”
杜杀闻言神色未变,将江别鹤用力一勾,甩至离药桶一丈远的地方,然后才对司马烟道:“看好他。”
司马烟当然立刻应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根铁链,直接将江别鹤手脚锁住,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和杜杀一样望向药桶边的燕流霜。
此刻的燕流霜神色十分凝重,显然是到了不能出错的时候,以至于司马烟看了一眼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反而跟杜杀一起沉默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江别鹤满手是血,脚也被铁链绑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却也还没死心,想趁这个机会爬出门去。
只可惜他才一动作,司马烟就回过了头。
司马烟啧了一声道:“我看江大侠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了。”
江别鹤双目圆睁,用气音愤怒道:“难道你不想回江南了吗?!”
司马烟哈哈大笑,总算是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道:“回江南做什么?不瞒江大侠,我的祖籍在漠北啊。”
江别鹤差些被气得吐血,他这几年改头换面,也也在学易容术。
但他深知像他这样半路出家的人,用人皮面具反而容易露馅,所以就算在面上做伪装,也是修饰为主,哪想到这趟昆仑山之行,竟给他遇上了直接把他骗过去的行家!
“你……你……”
“我劝江大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不然惹了我们杜公不高兴,我怕你另一只手也留不了。”司马烟道。
他提到杜杀,叫江别鹤也不由得把目光放到了这个背对他们而立的白衣男子身上。
上回两人见面,江别鹤被他拂了面子,心中十分记恨,这回更是被杜杀伤了一只手,自然更恨。
他想不通,杜杀难道不怕燕南天醒过来后报复恶人谷吗?!
诚然当年是他把燕南天骗进了恶人谷,可最终让燕南天变成一个活死人的人还是以杜杀为首的恶人们啊!
想到这里,他决定再奋力搏上一搏。
于是他高声道:“杜公此刻为燕南天对我下杀手,等燕南天清醒后,他也未必会感谢你!”
杜杀根本没理他。
而他继续:“还有这恶人谷!原本可是你的,屈居在一个女人下面你难道甘心?何不与我联手,趁此机会将这二人一起除掉!”
在江别鹤看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没了心腹大患,杜杀也能拿回自己在恶人谷的地位。
他觉得杜杀只要不傻,就应该答应。
但令他失望的是,杜杀依然没有理他。
这个一身杀气的男人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弹,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好一会儿后才冷声道:“他太吵了。”
一旁的司马烟立刻反应过来:“是,我这就让他闭嘴!”
杜杀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正给燕南天梳理真气的燕流霜身上。
他现在已知道了燕南天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危险,所以哪怕他清楚燕流霜的本事,也无法不为她担心。
至于司马烟,则是在应完他这一声后迅速点了江别鹤的哑穴。
司马烟心想,江别鹤方才那一番话,换了谷中其他恶人,指不定就答应了,可他真是个傻的,竟然对摆明了喜欢燕流霜的杜杀这么说,简直是找死啊!
这下连他都有点同情江别鹤了。
看来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必蠢罢。
之前配合他做戏的万春流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此时与他交换一个眼神,而后也摇了摇头。
屋内就这样恢复了安静。
而在这样的安静之下,药桶内发出的细微声响自然也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万春流和司马烟虽然不及杜杀那样紧张,但看着燕南天那副即将醒转的模样,也一样将心吊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真正最紧张的人,其实是被点了穴还动弹不得的江别鹤。
此刻的江别鹤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相比他们几个,正在给燕南天梳理真气的燕流霜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一个。
这事她已经做了整整一年,做起来再熟练不过。
不过过去一年间,梳理完就算暂时结束,这回却有点不太一样。
再看燕南天体内的功法又上了一层楼,她猜燕南天应该是真的快醒了,所以熟练之余,也没有放低谨慎。
说来奇怪,他们两个虽然素不相识,还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但修炼的功法却是正好有异曲同工之处。
加上两人都姓燕,要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燕流霜恐怕真要觉得他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在药桶中一动不动坐了八年的男人终于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睛。
他生得并不十分英俊,又因为这八年的经历比常人落拓许多,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简直跟流浪汉无异,可当他睁开眼,在那双宛如寒星的眸子映衬下,竟是一丝一毫的狼狈都没了。
燕流霜见状,当即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
这几年里燕南天虽然一直没醒,但他隐隐有意识,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帮自己疗伤,此刻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谢。
可他一回头,先瞧见的却不是燕流霜,而是躺在地上的江别鹤。
在这一刹那,被压制了八年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是瞬间就从药桶里飞身而出,用嘶哑的嗓音愤怒道:“江琴!”
燕流霜:“????”
等等?江琴?!
其余三人的反应也和她差不多,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能和慕容山庄交好的江南大侠竟会是昔日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书童。
司马烟更是直接咋舌道:“敢情当年就是你设计了燕大侠和我们恶人谷啊?”
当年燕南天杀进恶人谷来时,为的就是找江琴。
杜杀那会儿就很尊敬他了,甚至还让手下去问,若是谷中真有江琴这个人,他愿意将其交给燕南天。
可恶人谷中的确没有这个人,而燕南天嫉恶如仇,并不信他们,以至于最后两方人马还是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司马烟也是在那天夜里进的恶人谷,他至今记得燕南天喊出那个名字时的表情。
事后他还和其他人一道感慨过,好奇这江琴究竟是什么人物,谁曾想八年过去,这人就变成了江南大侠,还试图进恶人谷对燕南天再下杀手!
“……哇,跟他比起来,咱们恶人谷都输了一筹啊!”司马烟由衷佩服。
“……”杜杀没说话,但心中想法与他差不多。
地上的江别鹤,或者说江琴见到燕南天清醒,又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心知大势已去,顿时面如死灰。
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费尽心思,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燕南天望了他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很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司马烟想提醒这位天下第一剑,江琴的哑穴还被点着呢,奈何在燕南天的气势下他也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燕流霜出了声:“他被点了穴。”
燕南天:“……”
燕流霜:“还有你真的不穿件衣服再和他算账吗?”
燕南天:“………………”
第五十九章 孪生兄弟相杀13
燕南天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样尴尬的境况。
他身为一个为万人所敬仰的侠客, 虽然也有年轻气盛不拘礼法的一面,但直接在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赤身裸体行动, 着实是第一次。
更不要说这姑娘好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总而言之, 听到燕流霜这句话后,他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是, 得穿件衣服, 他想。
可是他目光扫过眼前这药庐内的陈设——
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解他燃眉之急啊!
就在他最尴尬羞愧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将就一下。”
知道救命恩人也在自己身后, 燕南天没敢回头,生怕唐突了她, 所以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也只是动作一顿。
下一刻, 有一件白色的外袍递到了他手边。
他几乎是立刻接了过来, 往身上一裹,遮住关键部位。
待他做完这一切再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转身回头道谢的勇气。
然而当他侧过身, 看见另一张熟悉脸庞的时候,他的怒气又回来了许多:“是你?!”
杜杀也没退缩, 迎着他的目光点头道:“是我。”
燕南天很久以前就觉得这杀手算条汉子,所以当初与五大恶人恶战的时候,对他始终留有一番情面。
后来事情闹成那样, 实非他所愿,八年前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他真的找错了地方。
可现在他一醒就在恶人谷中看见了江琴!
他深吸一口气, 瞪着杜杀道:“倘若燕某人没记错,当年是你亲口说的,恶人谷中并无江琴这个人。”
杜杀平静道:“是。”
燕流霜在一旁听着,都有点替杜杀着急,有必要这么惜字如金吗?!掰开解释清楚又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她主动上前一步按住燕南天欲动未动的肩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八年前的事谷中恶人是有错,但错归错,他们从未包庇过江琴。”
杜杀生得清瘦,他的衣衫对燕南天来说其实不太合身,所以燕南天方才接过之后将它裹在了腰间。也就是说,此时的他仍光裸着上身。
燕流霜这么按上来,他几乎是瞬间尴尬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这样太失礼了。
反倒是燕流霜,不仅半点不在意,还笑了一声:“我给你疗伤的时候早按过不知多少遍了,你怕什么?若是计较这个,你现在还该在药桶里待着呢。”
燕南天:“……”
她则冷静地继续:“还是先说正事吧。”
相比杜杀的过于言简意赅和司马烟的插科打诨废话连篇,燕流霜说话的风格显然最像个正常人。
她当着江琴的面,把他当年如何买通十二生肖,又如何让十二生肖误导燕南天使其闯入恶人谷的事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弯腰解开江琴身上的哑穴,道:“怎么样,我可有说错?”
面如死灰的江琴还是没开口。
他发现在这个时候,能不能发出声音已不重要。
因为他根本想不到任何为自己辩驳的理由。
燕南天听到一半,两手已紧握成拳,再低头看到江琴此刻的表情,他便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回身,单手将其提起,直视着这个小人浑浊的目光道:“我义弟从小就视你为兄弟!他待你甚至不比待我这个大哥差!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呢?!”
江琴大概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所以尽管他此刻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却还是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