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曾经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眼前的人和多年前穿着白色狩衣的身影重叠。总是系着帽绳,下巴下面该有勒痕了吧,葵思维散发躲在他怀里偷笑,然而当余光无意识扫到他嘴角的细纹,她的笑容瞬间凝住。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惠比寿低头疑惑的问,“怎么了?”
葵一愣,随即笑开,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轻蹭,“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这样的场景,虽然那一次的相遇可能不太美妙。”
惠比寿愣了愣,眼前少女的模样与那年偶然跌入他怀里的小女孩的模样重叠。
其实她并不知道,她说的那一次并不是他们初次见面。
惠比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诞生的,自从有意识,他就一直被人类虔诚的供奉着。
严弥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教导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神明应该会的事,然后一晃眼,他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成长为名满人间的高贵神明。
在遇到葵之前,他其实是见过祸津神的,虽然他一直尽全力希望给人们带来幸福,但他对带来灾厄的神明并没有多余的想法,毕竟有光的地方自然有影,所以每次遇到这样的祸津神,他都只会无视着走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祸津神,还会将这个祸津神放在心尖上。
他第一次看到葵的场景,正如她说的,着实不太美妙。
当时他和严弥一起在人间巡视,刚好遇到她斩杀盗匪的场景。
束着马尾的娇小女孩,握着一把一寸长的利刃穿梭在穷凶极恶的盗匪中,每掠过一个人,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划破一个人的喉咙,那飞溅出来的血花仿佛盛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溅到她大红色的外袍上消失不见。
那么利落的杀人手法,不知收割过多少生命,然而他却一点不好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很美。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她眨眼间杀掉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类,然后一身红衣伫立在被战火洗劫后的荒凉村庄,那回眸的一瞬间,如野兽般残忍冷酷的眸子就那样印刻在他脑海中。
蓦地,就感到心疼。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孩子不该是这样的。
然后,在严弥的提醒下,他不得不离开。
第二次便是她说的那回。那已经是距离那一次见面的二十年后了,那天他因为追寻一个厉害的妖魔路过某个森林,几位神器都在前方与妖魔激烈的战斗,他被截弥护着站在一颗树下,截弥专注的警惕着那个妖魔,丝毫没注意到就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躺着一个收敛了所有气息的少女。
她当时应该也是刚进行过战斗,疲惫不堪正在休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动静一时也没有吵醒她。
他站在树下忽然觉得头上有动静,警惕的抬头,一眼便对上一双空洞的墨色眸子。然而正是这双仿若一滩死水,毫无生气的瞳孔让他失了神。
这双眼他记得。
他呆呆的看着她,在她翻身掉落时伸出了双手。
仿若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女孩子,入手的触感极为咯人,他立刻感觉到她有多么的瘦骨嶙峋。
然后他发现,或许是没有感觉到敌意,她虽然睁着眼但是实际并没有清醒,像一只小奶狗一样扒在他的肩窝轻轻蹭了蹭,又过了半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然后便吓了一跳,慌张的从他怀里跳开,整个人都炸毛了。
还不待说什么,截弥便挡在了他身前,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便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
后来,一群神器被染了一手腥红的他吓了一跳,再后来,他无意中再次捡到这只受伤的小兽……
收回拉远的思绪,惠比寿低下头,看着在他怀里乖巧无比的女孩,当年那个脸上带血,一身戾气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善良坚韧的美丽少女了。
而他,从那个青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运动白痴变成了中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运动白痴……
他手臂的颤动,葵立时就感觉到了,大人身体柔弱她是知道的,所以她立马就体贴的想要下去,哪知她一动,他就抱着她迈开了步子,葵不知道他想干嘛只得乖乖的不动让他轻松一些。
然后他就抱着她在廊檐坐下了。
不解的她刚一抬头,有什么香甜的东西就放到了她嘴边,不过一个呼吸,她就感觉到了是什么,“啊呜”一声,将可口的樱花糕含进了嘴里。
入口即化的美味让葵满足的眯起了眼,任他将刚刚从水无手中拦截下来的一盘樱花糕逐个投喂进口中。
吃到最后,葵还有点意犹未尽的咂嘴,“水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若是她此时抬头,一定能看到惠比寿温柔如水的眼神。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沾染了糕点的唇角,葵顿了顿,抬头看他时,他的视线却已经不在她身上。
可是他身上温润的气息却怎么也无法隐藏。
葵嘴角微勾,宽大的袖摆再次环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轻蹭,依恋的低喃,“大人,能遇到您,真好。”
心中一紧,碧绿的眸子泛起波澜。
神明的寿命是非常漫长的,可是他和别的神明不一样,终究……无法一直陪在她身边,所以只能在他有限的时间竭尽全力的照顾她,宠着她……无法许诺她生生世世,甚至一生一世都做不到。
搂着少女单薄的身体的手臂紧了紧,这句话应该由他来说才对。
在他如机械一般枯燥的追寻理想的日月,能有她的陪伴,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那么一个人,你的所有任性,他都包容;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惠比寿其实挺爱吐槽的,哈哈哈……
第268章
阴云密布的天空, 仿佛被浸染了一盆脏水似的。
葵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她不记得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她依次叫了几位神器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忽然, 一身黑色狩衣的高大男子挺直背脊背着她出现在不远处。
那背影看起来无比孤寂, 仿若天地间一缕孤魂,随时可能烟消云散。
“大人……”
“惠比寿大人……”
葵焦急的轻唤,但是那人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一直背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股压抑的不舒服的感觉让她打从心里感到难受,慌张的想要去到他那边,但是面前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壁,无论她怎么往前都无法过去。
正在她焦急中, 远处的男子忽然慢慢的转过身, 她一喜, 刚要松一口气, 却被他满目的苍凉惊得愣在了原地。
男子站在原地,紧紧的看着她的方向,从来不苟言笑的面上忽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立时看呆了, 但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大人?”
那人背后忽然无端生出一阵浓雾, 随即他便转身慢慢踏入浓雾之中,葵心中升起不详的感觉,却没法靠近, 只能慌张大喊,然而那人还是逐渐被浓雾吞噬。
在身影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葵唤着他的名字猛然惊醒。
“惠比寿!!!”
额上的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葵双目大睁,口中喘着粗气从梦中醒来。好一会儿,混乱的思绪骤然回神,她猛的将身上的被子一掀,便下床夺门而出。
天还未亮,晚上惠比寿在把她哄睡之后便进入书房的隔间练习傀儡术。
他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会被没有理智的妖魔刺伤。他坚信不是不能成功,而是他没有完全掌握术式的原因。
严弥扶着他坐在床沿休息,惠比寿咳喘不停,很快压制在喉间的血腥就从嘴角蔓延出来,严弥赶紧将手中的白绢递上。
“大人,您还是……”严弥的话未说完就被惠比寿伸手止住,“严弥,不用劝我了,这是我的宿命。”
严弥暗自叹息,看着面色苍白憔悴的主人,慈祥的双目中满含心疼。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作为道标应该遵循主人的遗愿,所以每次大人轮回转生,他都毫不犹豫的将前代大人的目标和追寻以及方法灌输给小小的大人,看着一位又一位大人逐渐长大,又逐渐步上前代们的后尘。
当一次又一次送走大人,他逐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可惜他动摇的时间已经晚了,这一代的大人已经像前代们一样开始追寻控制妖魔之法。而当葵大人出现后,他愈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从初代惠比寿大人开始就是道标,他对大人非常了解。他看的明白,无论是哪一代大人,虽然看起来冷情严厉其实都是内心温柔的神明。他从未从看过大人露出那样极近放松的样子,也从未看过大人那样极近温柔的笑容。而这些变化,都是在葵大人陪伴在大人身边以后。
因为傀儡术大人每次有多痛苦他是知道的,说句实话,比起虚妄的目标,他现在更希望大人能够幸福。
如果葵大人能一直陪在大人身边,大人应该就能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现在大人却执意继续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一阵混乱的神力迅速的靠近,闭眼平缓呼吸的惠比寿立刻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抹慌张。严弥也立刻朝外走,“大人,我先去拦住葵大人。”
“等等!”惠比寿叫住严弥,“来不及了。”
他知道葵有多聪明,这个时候如果严弥阻止的话,她肯定会起疑。
“可是……”
“你先待在这里,我知道该怎么做。”
严弥只能应声答应。
没有任何穿戴的玉足光裸的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很快,他常呆的书房就近在眼前,葵毫不犹豫的就推开了那扇门,如果是平时,葵绝对不会这么无礼,而此时葵往只想立刻确认那人是不是还在。
“惠比寿!”
葵惊恐的看向书桌的方向,屋里的灯还亮着,本该在书桌后的人却不见踪影,脸上的慌乱变得更甚。
“葵?”一声低沉的呼唤从另外一头传来,葵转头一看,却见身着单衣的惠比寿正坐在床上略带疑惑的看着她。
眼中的泪涌了出来,葵飞快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单薄的身体。
惠比寿身子一僵,随即抬手覆在她头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葵埋在他肩窝轻轻摇头,只是抱着他的手搂的更紧了。
她不敢说她做了一个他消失不见的梦,怕一说就会灵验。
惠比寿见她不肯说,仔细想想便猜到了她这么反常的原因,将她搂在身前,再次低声询问,“做噩梦了?”
他刚把她接到身边时,她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后来她偶然一次他半夜路过她房间,听到她惊恐的叫声才知道。
再然后,他发现她做噩梦的时候只要有他陪着她便能好受一些,于是一到睡觉时就会陪着她,后来她渡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他陪床的习惯也没有改过来,还是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她长大了,他不应该再那样逾矩,才分床睡。
不过,其实大概也没什么用,葵非常依恋他,大多数还是会赖在他身边,他板着脸斥责过,但是她丝毫不吃他那一套,每次她用那双无辜的双眸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他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葵在他怀里点头,轻轻嗅着他身上清雅的味道,感受他温暖的怀抱。
“好了,没事了,只是做噩梦而已。”他轻声劝慰着,心里想着该怎么把她劝回去。
过了好半响,葵才从他怀里起来,不过一抬起来就捂住了脸没让他看,不好意思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传出来,“哎呀,我真是太丢脸了!”
惠比寿一愣,随即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丢脸!”
听出他话中的笑意,葵更是捂着脸不撒手,转过身背着他道,“我先回去了!”
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再加上他正希望她离开,惠比寿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了,“嗯,时间还早,回去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葵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才笑着道,“嗯,好,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葵便乖巧的离开,宽大的灯笼下袴遮挡住她白皙匀称的长腿,却遮不住她未穿鞋的玉足,可是身后平时那么敏锐的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书房的门阖上,惠比寿静静的看着大门的方向,直到感觉她的神力消失在附近,他才松了一口气,“严弥……”
隔间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很快严弥就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小心翼翼的从床上扶起来往隔间走。
惠比寿低声道,“明天,你们陪我去见那个人。”
“……”严弥一愣,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是,我知道了,大人。”
以为瞒天过海的惠比寿并不知道,一走出书房,葵隐忍的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落,因为感觉到她的异样匆匆赶来的水无也是脸色大变,刚想张口,就被葵摆手打断。水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担忧的看着她,扶着她往她的房间走。
一回到房间,水无一边轻柔的用手绢给她擦拭未干的泪痕一边柔声询问,“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水无也是以为自家主人是做了噩梦起来找惠比寿大人,以前葵没少干过这样无赖的事,她过来确认葵是进了惠比寿大人的书房后就打算离开的,结果刚要走却又感觉到她纷乱的心绪,所以就留在外面等她了。
从书房回来的路上,葵也冷静了下来,细细的柳眉拧在一起,哑着声音道,“最近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今晚还做了一个噩梦……”
如果只是噩梦的话,她刚刚肯定不会那样失态。如果只是噩梦的话,她刚刚一定跟以前一样,耍赖赖在惠比寿那里不走,要他□□。
她冲进去的时候太过慌张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察觉,但是当她埋在他颈窝时,分明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转念一回想,刚刚她闯进来时,床边的柜子和书桌上都还点着灯,她可记得他并没有点着灯睡觉的习惯,而且他手心冰凉,身上的温度似乎也比平时要冷很多,这么一联想,她马上就有不好的猜想。
“惠比寿大人好像受了伤。”
“受伤?!”水无有些惊讶,这几天惠比寿大人就没有离开过高天原怎么会受伤,而且有邦弥他们在,也绝对不会让他受伤的,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惠比寿大人被刺伤了?”水无不确定的问。
葵抿紧了唇,“我也觉得是因为这个。”
水无思考了一会儿,脑海里将惠比寿的几位神器一一过滤,可是实在想不出有哪位神器状态不对,能作出这样的事。
“大人有想到是哪位吗?”
“我不认为是弥字神器们……”葵摇了摇头,凝神看着水无,“其实我一直觉得惠比寿大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瞒着我,他曾说过只是职责所在的事,但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