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只剩对将来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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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颜舜华越发忙碌。
李卓然沉默寡言,不是经营店铺的好人选,颜舜华观察了一段时间,将那机灵的伙计拔为掌柜。
伙计叫赵平,有个弟弟叫赵凡,很平凡的两个名字,搁在寻常百姓家却透出了点不凡的味道。要知道百姓家里起名,大多会像沈家那样,最年长的叫大郎,排行第二的叫二郎,接着就是三郎、四郎、五郎,赵平、赵凡这样的,已经算是有人为他们悉心取名了。
赵平为人机灵,善于应变;赵凡却木讷少言,若不是他有个会来事的哥哥,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赵凡不善言辞,在算术方面却十分了得,食坊的账目经他一整理,马上变得清楚明白,连颜舜华都能轻松看懂。
稍一打听,颜舜华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两兄弟虽然出身寒微,却曾有幸得比邻而居的秀才教导,识得不少字,算术也略通一二。
若不是深知没有家世、没人举荐,寒门子弟不可能有出头之路,他们说不定会一心钻研学问,以盼日后能出人头地。
眼下的话,他们母亲病重,需要钱来治病——出人头地什么的,还是别去想了。
颜舜华知道赵平与赵凡的情况后没说什么,只将食坊交给赵平去打理,账务则由赵凡掌着。
食坊厚道的价钱、方便的吃法招来了不少客人,不过才一个多月,盈利已经相当可观,说出去恐怕会吓别人一跳。
赵平和赵凡当然不会说出去。赵平主动找上颜舜华:“我觉得在北边可以多开一间。我们不开,别人也会开的。”
颜舜华说:“钱够么?”
赵平点头。他指的钱够当然不是买铺位,而是租铺位,过了春天,天气转热,这生意可能就不好做了。
眼下店中收留的孤儿已有近二十人,人手过多,难免有人偷懒耍滑,不好弄,还不如分两家,多赚一把。
至于过完春天该怎么弄,赵平相信颜舜华是有主意的。
赵平将自己的分析和手里能动用的钱的数目说出来。
颜舜华说:“那就开。”她笑眯眯,“这事交给你去办。”
赵平没觉得意外。他会挑这个头,自然是有心表现自己。
得了这句话,赵平马上行动起来。年底了,城里的租金都涨了一番,不过赵平耐性好,嘴巴又巧,硬是让他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店铺。过不了多久,另一家食坊就悄无声息地开了起来。
这边食坊闷声赚钱,丰和楼管事那边一时也没注意上,等第二家食坊开了,他们才察觉有这么个小小的“对手”。
派人去一刺探,管事哭笑不得,去见沈老太爷时提了一句:“姑娘手下的人可真厉害。”
沈老太爷自然也知道李卓然蹭着丰和楼的方便购入食材的事,叫来管着这事的人一问,才知道李卓然要的量很大,几乎超了丰和楼十来倍!
这不仅是一天的数,接连大半个月都是这样!
这当然和丰和楼的精益求精有关,经营到丰和楼这种程度,早已不再追求量了。
可饶是如此,这样大的量还是叫人吃惊!若不是靠着丰和楼这边的便利,食材恐怕会供应不上了。
沈老太爷思及李卓然的脾气,怎么都不信这是李卓然张罗出来的。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叫来李卓然,开门见山地问:“那两间食坊是你开的?”
李卓然坦然地说:“不是。”
李卓然的嘴巴撬不开,沈老太爷只能谆谆善诱:“你把它给了你母亲?”
李卓然说:“不是。”
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和李卓然打交道的次数不少,知道和李卓然绕弯子是行不通的,唯有直接问:“那是谁出的主意?”
李卓然只是犹豫片刻,便照实回答:“是姑娘。”
沈老太爷吃了一惊:“晚晚?”
自己这外孙女有多聪慧,沈老太爷自然是知道的。他虽不管事务也不与人往来,心里却还是为此而自豪的——但是即使他这外孙女再聪慧,也不能悄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
转念一想,“悄悄”的应该不是他外孙女,而是眼前这个不爱说话的李卓然。
这事他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根本没想着过问——如今这一问,这小子不就照实说了吗?
真是个闷葫芦!
沈老太爷随口问:“晚晚怎么想到这个?”
“姑娘说,‘我们抢抢丰和楼的生意,看看姥爷会不会生气’。”李卓然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复述颜舜华的话。
沈老太爷:“……”
总觉得这小子眼里头藏着笑!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笑了?
一定是错觉!
沈老太爷摆摆手,让李卓然自己去忙活。
李卓然将别庄的事安排好,回城去找颜舜华。沈老太爷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他心情确实很不错。姑娘说过,他应该多笑笑,他照做了,觉得挺有趣。当然,他更想尽快将这事告诉颜舜华。
姑娘笑起来才叫好看。
李卓然默默想着,悄无声息地转到颜舜华的院落。结果里头却没人,只有李嬷嬷在。见到这位养母,李卓然乖乖问好:“娘。”
李嬷嬷见李卓然来了,心里自然高兴,免不了又拉着李卓然说了许多话。知子莫若母,李卓然一直“嗯嗯嗯”地应着,李嬷嬷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她叹了口气:“姑娘在花园那边招待客人。”
李卓然转身去了花园。
李嬷嬷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出神许久,回过神后再次叹了一口气。她入过宫,也去过大户人家当差,什么人都见过,哪会不明白儿子那种专注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只是她不能点破。
点破又能怎么样?
劝?
她这儿子是能听劝的人吗?
李卓然当然不是听劝的人。只不过在走到花园那边时,李卓然蓦然收回了脚步,站在回廊处望着花园里的姑娘们。
姑娘们在玩投壶,颜舜华没有下场,但是不少姑娘都围拢在她身边。都是年纪和颜舜华差不多的小女孩,衣着亮丽,发饰鲜艳,都像花儿一样美丽。不用走近,李卓然也看得出她们很高兴。
在沈大郎高升之前这是没有的事,她们姑娘一直是一个人玩,顶多是带上他或者珠圆、玉润。
李卓然目光瞬也不瞬,定定地看着被人围在中-央的颜舜华。
都是因为沈大郎高升。
这些小姑娘,还有其他的客人,都是因为沈大郎高升才上门来的。李卓然年纪尚小,纵使比同龄人要早熟,也只能隐隐约约得出这样的结论。
同时他也看了出来,他们姑娘很高兴。
高升?
大将军?
这些离李卓然都有点遥远,远得让他生出了难得的迷茫。他抿了抿唇,目光回到了花园那边。
看到这一轮起身的那个小姑娘后,李卓然目光一凝。
这小姑娘,对他们姑娘有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依然如此粗长!
晚晚的后宫开始壮大起来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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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五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颜舜华也感受到林灵妙的敌意。
林灵妙,林州丞长女,妻子出身颇高,是京城贺家之女。贺家乃官宦世家,林灵妙外祖乃是贺太师,宰辅三朝,门生遍天下。在场的人中就数林灵妙最有来头。
颜舜华以前见过林灵妙。
记得她以前喜欢到处玩耍,经过一处阁楼时见有个小女孩掀开帘子悄悄往外看。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立刻高兴地挥手:“来呀,下来一起玩吧!”
那个小女孩却放下了帘子。
琴声从阁楼上传来。
珠圆说,那是林州丞家的女儿,叫林灵妙,打小就聪明过人,六岁就练得一手好琴技。
她听来听去,只听出一个意思:这女孩儿不会陪她玩。
她有点失望,但也不再多留,继续带着珠圆和玉润到处撒野。
她后来也见过林灵妙。
林灵妙是争强好胜的脾气,早年常去外祖家,很快传出“琴艺绝群”的名声。
林灵妙没机会见识过人世险恶,过不了多久就订了亲。可惜那不是一门好亲事,丈夫是个花心的家伙。林灵妙因为是高嫁,一心当个贤妻,反倒助长了丈夫的风流,一次因缘际会,林灵妙丈夫见了林灵妙庶妹,竟要将那庶妹纳进府里。
颜舜华再次见到林灵妙时,林灵妙竟因病双眼失明,琴是再也不弹了。那时林灵妙对她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
林灵妙静了静,又莫名地说了句:“我真羡慕你啊。”
不知怎地,颜舜华就想起当初窥见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美丽而灵动的眼睛,而不像失明之后宛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眼前的林灵妙,即使对她不服、对她敌视,也比日后那哀若心死的模样要好看多的。七八岁的女孩儿,丹凤眼,柳叶眉,桃花腮,俏生生,水灵灵,怎么看都讨喜。
至少颜舜华很喜欢。
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小姑娘们依然玩起了投壶。
所谓的“投壶”,就是准备一个双耳壶,在离壶三箭远的地方用箭矢投射,投入壶中者得一分。当然,细玩起来花样更多,从投法上有双投、背投、盲投,从命中的位置上来分又有中、正中、连中、贯耳、连中贯耳。更别提许多人会给自己的投法起个名字,比如“飞燕踏枝”“风雨归舟”“金榜题名”等等,直叫人眼花缭乱。
林灵妙准备下场。
她悄然看了颜舜华一眼。
在颜舜华参与她们的投壶游戏之前,她会的花样是最多的。
现在她依然会是。
林灵妙这样想着,手比刚才更稳了。
颜舜华却开口:“等等!”
林灵妙看着她。
颜舜华说:“妙姐姐的架势摆得好正经,让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其他人有迷茫了:“少了什么?”
林灵妙抿抿唇,定定地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玉润,帮我把琴抱来,我给妙姐姐弹琴助兴。”投壶是雅事,雅事自然少不了雅乐。
刘阳被关进大牢去了,另一位夫子却还在。相处了两个多月,颜舜华总算知道那位不苟言笑的女夫子叫谢蕴清,脾气清冷,却细心又尽责,时常会坐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玩耍,针对颜舜华每日的进益给她指点。
近来谢蕴清教了颜舜华一些新曲子,是给投壶时助兴用的,正巧能让她们玩得更热闹。
颜舜华自然学得用心。
不知为什么,颜舜华总觉得谢蕴清好像知道她对琴艺不甚上心,只当学来修身养性用的——要不谢蕴清教她的曲子怎么总是这么“有用”。
见林灵妙一本正经地准备投矢,颜舜华觉得这样的机会正好可以和林灵妙拉近关系——棒!
于是她决定给林灵妙弹琴助兴。
林灵妙听到颜舜华的话,心猛地跳快了两下。她一双丹凤眼里含着恼意,却不得不拿出“名门之女”应有的气度:“好。”
在林灵妙看来,颜舜华是在投壶上压了她一头之后又想和她比琴艺。
真是太过分了。
林灵妙稳稳地握着箭矢。
珠圆已经摆好琴桌,等玉润抱着琴来了,颜舜华在琴桌前坐定,对林灵妙说:“妙姐姐,我开始弹啦。”
林灵妙点头。
《鹿鸣》响起。
颜舜华弹琴不会严守章法,这《鹿鸣》本就是宴饮之乐,经了颜舜华的手更是让满园都添上几分欢愉之意。
林灵妙呆了呆,手一顿,抬手投出一箭。
有人报出结果:“正中!”
林灵妙已将第二箭投出。
这下其他人也惊叫起来:“连中!”
《鹿鸣》变得更为欢快,仿佛也在为林灵妙投出的好箭而高兴。
林灵妙投出第三箭。
惊呼声几乎压下了琴声:“啊!贯耳!是贯耳!”
投壶用的壶是双耳壶,所谓的贯耳就是箭矢投入了双耳壶的小耳中——壶口本就小,耳口又比壶口小数倍,能投出“贯耳”说明技艺高超无比!
在惊呼声与琴声相伴之下,林灵妙投出了第四箭。
连中贯耳!
双耳都插上了箭矢!
琴声停了。
林灵妙静立原地,衣裙翩翩,宛如雪中仙子。她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没再弹琴,而是用力地鼓起掌来:“妙姐姐真厉害!!!”
林灵妙:“……”
在颜舜华脸上,她没有看见任何妒忌、不甘和敌意,只看到由衷的欢喜和赞叹。她以为她们是敌人,颜舜华却真的只是想弹琴替她助兴,等她投出所有人都惊叹的“连中贯耳”,颜舜华也真的在夸她。
难道颜舜华一点都不想回京,一点都不想叫那些把她扔到通州的人后悔?
林灵妙不信。
她母亲那么出色一个人,嫁到通州之后还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恨,恨林家,恨贺家,恨自己独自远嫁到通州这种穷乡僻壤。
从林灵妙出生开始,就被她母亲灌输这种恨,她要去京城,她要代替母亲回去,扬眉吐气,嫁入高门。
林灵妙说:“手熟而已。”说完就坐回原位。
有了这么精彩的连中贯耳,其他人都不想再往下玩了。她们都围着颜舜华问起刚才的曲子是什么,她们家中都算是家底殷实的,琴艺虽不如林灵妙那么好,却也都学过一些。
颜舜华被簇拥着提问,只能一一答过去,还顺便教了她们一段。
说话的间隙她悄悄抬头往林灵妙那边看了眼一看,却见林灵妙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眉头微微锁起,小小年纪的,眉间眼底竟满含愁绪。
刚才投壶时那个从容又自信的小姑娘,一瞬间仿佛是被无边黑暗包裹着。
她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更不求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颜舜华其实没有和这种小姑娘结交的经验。
她以前打交道最多的女孩儿是薛璇玑,只不过她看薛璇玑不顺眼,薛璇玑也看她不顺眼,根本算不得什么“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