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回到别院时,楚离正倚在窗边,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月光皎洁,四周散落着密密麻麻的星星。
“公子,花灯已经给秦姑娘送去了,我瞧着秦姑娘应该很喜欢。”福顺怕惊扰了公子,声音不大。
楚离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今日在外面逗留了太久,福顺略有担心道:“公子,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刘大夫会来,公子放宽心,您的病一定能够痊愈的。”
楚离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福顺动了动唇,还想再劝两句,可又怕公子不高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道了声是,默默地退出了他的房间。
楚离关上窗户,独自坐到床上。屋内的烛灯尚未熄灭,烛火静静地燃烧,摇曳着照了一室的明亮。
楚离盯着火苗看了片刻,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浑圆的杏眼,白皙如雪的肌肤,小巧玲珑的樱唇,害羞的时候,脸颊会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笑起来比院子里的梅花还要娇艳。
那是他的表妹,来到京城的半个多月里,她是他见到最多的人。她处处留心照顾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
还记得小时候,他的身子就很不好,常常生病,像现在这样的天气,只要一吹风就容易头疼乏力。那时候,他身边的人很多,每日都会有人来看他,变着花样安慰他,说他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看到那些人,他却只想笑。
他的身子好不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能够看到第二日的太阳,对他来说就是幸运的。可是那些围着他转的人,就爱说些好听的话骗他,转脸又在暗地里咒他快点死。母亲性子柔弱,听到这些话也权当不知道,每日除了陪着他,其他时候都在佛堂里念经,祈求上天保佑他多活几日。父亲也总是对两个哥哥抱着期许,至于他,不过只是他眼里的一个随时会走的可怜孩子罢了。
除了活下去继续等死,从来没有人给他过任何的希望,但今夜,他的表妹却给了他。
从楚骞手里抽出纸片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上面的字,她希望他明年能够对出老先生的下联。
无关他的病,也无关他的身体。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了他别的期待。就像儿时他看到父亲教哥哥们骑马射箭,可父亲的心愿却不单单只是教会他们骑马射箭,他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统帅千军万马,保家护国。
他也是男儿,纵使身子不好,满腔热血亦不会输给其他的男子。他也希望父亲能够对他生出些别的期许,无论文武,他都不会让父亲失望,可偏偏在父亲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没用的病秧子。
……
这一夜,楚离想了很多,久久地静坐在床上,直至身子实在受不住了,才熄灯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出现了表妹笑靥如花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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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楚离刚醒来,秦依依就带着刘大夫来了。
诊治的结果依旧同之前的一样,刘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给他又重新开了一个方子,让他先调养身子。
楚离明白他的意思,低声谢过,并没有说什么。余光瞥见小表妹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刘大夫一走,他就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秦依依乖乖地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表哥……”
“没事。”楚离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以前没死,以后也不会死,只是目前,还无人能够治得了他的病。
“花灯喜欢吗?”他看着她笑。
他不想提,她也不再多问。想到昨夜福顺特地送来的花灯,秦依依瞬时脸微红,点点头,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表哥对出那副对联了?”
“对出来了。”楚离答道。
秦依依眼前一亮,表哥一开始并没有对出对联,后来她许了愿,表哥就对出来了,难道花灯的愿望真的那么灵?
“其实我一早就有答案了,只不过那时人太多,我才没有说。”
秦依依“啊”了一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她方才还以为是她的心愿实现了,没想到表哥居然一早就对出来了?
将小姑娘脸上的变化看在眼里,楚离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了,我对出来了,你不高兴吗?”
她当然高兴,可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浪费了一个心愿?虽说她并不相信放花灯真的能实现什么,但若是他一早就对出来了,她就能换另一个愿望了。
“高兴。”秦依依如实道。
楚离低声解释:“我若是早些把答案说出来,那花灯多半就会被桑儿表妹拿走了,所以……”
他答应过她,只要她喜欢的,他一定会帮她拿到。可是那盏花灯是秦桑先看上的,秦桑又是她的妹妹,若是真拿到了,妹妹喜欢,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可能不给她。
楚离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两个表妹,他是偏心的,他更想把花灯送给他喜欢的表妹。
听了他的解释,秦依依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被桑儿拿走怎么了?她和妹妹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都是一起用的,如果桑儿想要这个花灯,给她也无妨,除非……表哥不想让桑儿拿到花灯?是为了她吗?
秦依依咬了咬唇,终究是没敢把后面的话问出来。
她垂着头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要逗逗她,楚离想了想:“若是我早就对出了那副对联,你会许什么愿望?”
会不会和别人一样,只是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听了他的话,秦依依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啊。一时间,秦依依竟不知如何作答。她心里是有答案的,重新活了一世,她一直以来的愿望都只有一个,不想再与江景焱有任何的牵扯。
起初她的确是想写这个,但也担心花灯会被人拾走,不如不写。所以她挑了一个比较容易实现的,她相信以表哥的才华,对出对联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但若是他先前就对出来了,又不能写江景焱……那她会希望这一世能嫁给一个会对她好的夫君,而那个人,最初与夫君一同出现在脑海里的,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
“表哥你就别问了……”秦依依不好意思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楚离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是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并非他担心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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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正月,秦秐终于从牢里出来了,一回家,他主动跪到了老太太房门外,祈求原谅,并保证以后定会改过自新,不再让老太太担心。
老太太起初并不愿意见他,但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屋外天寒地冻的,他又刚从牢里出来,想必在牢里也吃了不少苦,没到一个时辰,老太太就心软了,喊丫鬟把儿子搀进了屋子,娘俩谈了心,老太太仅剩的气也都消了。
晚上,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了今年的第一顿团圆饭。楚离在秦府住了一个月,老太太也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上元节他猜对灯谜的事情她已经听孙子说了,这孩子的身子骨是弱了些,但论长相和才学,全京城年轻的公子哥里,倒是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眼看着大孙女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四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又十分中意楚离这个孩子,饭后闲聊,老太太就忍不住打探道:“我听你姑母说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不知道家里人可有与你商量过你的婚事?”
吃饭的时候楚离就注意到了老太太一直在打量他和表妹,大约猜到了她的意图,楚离不动声色地回答:“谢祖母关心,还不曾。”
不曾就好,老太太十分满意这个答案,继续旁敲侧击:“可有想过等病好了要做些什么?”
楚离想了想,不着痕迹道:“我一病数年,劳母亲忧心,病愈后想先回去陪陪母亲尽孝。”
有孝心,是个好孩子,但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老太太瞧了一眼正在逗元哥儿玩的孙女,楚家远在沧州,她也不舍得孙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楚离既然来了京城,若是愿意留在京城谋事,倒是不错。
不过这话要她开口,她这老脸皮却是拉不下来的。
傅容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老太太一开口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表侄子她也喜欢,但毕竟十多年没见了,姑侄之间难免生疏,又关系到女儿的终生幸福,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草率地下了决定。不过提前问问女儿的意愿,倒是可以的,若她真喜欢这个表哥,她便也为她做一次主。
生怕老太太再问下去会引得楚离起疑,傅容连忙道:“娘,离儿一片孝心,沧州离京城又不远,娘若是喜欢离儿,以后得空再让他来府上小住几日,陪您说说话。”
老太太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便顺着儿媳的意思点点头:“哎,好,我就是喜欢这孩子,聪明。”
作者有话要说: 嗯,表哥开始掉马了→_→
看到有小天使发现重点了,借表哥一句话,此表哥非彼表哥。
然后答案你们都没猜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都会这么猜,所以我肯定不会这么写啊~哇哈哈,叉腰笑~
第15章
嘉禾帝有四个儿子,楚骞最小,排行老四,平日里仗着嘉禾帝的宠爱,做事随性,常常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出宫对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他的母妃管不住他,嘉禾帝又忙于朝政分不出神管他,是以养成了他无事就爱往宫外跑的性子。好在楚骞懂得分寸,肆意却不妄为,任性却不骄纵,几乎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身份。嘉禾帝安排在他身边的小太监,回禀给嘉禾帝的也都是他在宫外行的善事。
小小年纪就懂得为父皇体恤黎民,嘉禾帝深感欣慰,知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便命人将他的王府建在城中,封王时还特意交代他要替父皇留意百姓的举动,城中出现了任何事情都须上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楚骞对朝政上的事没什么兴趣,但该明白的道理他都明白,况且这又不是一桩难办的差事,欣然接了。
瞧着自己儿子没心没肺的模样,温妃心生忧虑。楚骞搬入王府的前一日,她将他唤进了寝宫,满肚子的话在见到儿子憧憬的眼神后,又不忍扫了他的兴,只得柔声交代:“往后一个人住在宫外,母妃不能时时刻刻照拂你,你自己要小心。府里的人若非亲信,就打发他们在前院做事,后院里留的,必须是你信得过的。”
又来了,楚骞头疼,他都十七了,偏偏母妃总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没等温妃说完,楚骞搂着她的肩膀,忙不迭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些话母妃都说过好多次了,若是母妃不放心,不如跟着我一起去王府住几日如何?”
“瞎说什么呢!”温妃又气又好笑,她堂堂一个宫妃,是能够说与他出去住就出去住的?“你这话若是被你父皇听到了,又该教训你了。”
“父皇才不舍教训我呢。”楚骞扶着温妃在软塌上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母妃若是想我,派人来与我说一声便是,我马上就回宫陪母妃。”
温妃失笑,他以前就在宫里待不住,现下好了,以后都不用回宫了,只怕倒时候更加乐不思蜀了。
温妃叹了声气,她不舍得骞儿离开身边,但这后宫太乱,自从柔妃母子出事后,她整日都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将骞儿养到那么大,储君之位一日未立,骞儿就多一份危险,不如待在宫外安全。
温妃语重心长道:“你父皇既然给你安排了差事,你就好好去办,不用整日想着母妃。你也不小了,前些日子你父皇还在说要给你选妃,母妃估摸着王府那么大,你一个人住着也无趣,不如就让你父皇替你安排,你看如何?”
楚骞一听这话,顿时瞪得眼睛都大了,他说好好的母妃怎么会连夜把他喊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事!想起两位皇兄成亲后被皇嫂们管得死死的,楚骞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脖子,他还没玩够呢,可不想那么早就成亲。再说了,阿昭比他大一岁都没成亲,他才不急。
“母妃。”楚骞难得撒娇,“儿子才要搬进王府,府中尚有许多事情要打理,哪有时间操办娶妻之事?更何况父皇才给我派了任务,我都没立功让父皇高兴,不如你跟父皇说说,等几年再给我立妃可好?”
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温妃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藏着的小心思。说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不是不想成亲?温妃猜想他整日往宫外跑,难道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于是不动声色道:“正是因为这样,才要给你尽快选个王妃,你府中的事情都交给她打理,你也好省下一些心思安心完成你父皇交代你的任务。”
“可是母妃……”
楚骞的反应让温妃更加确定了她心里所想,但她的儿子毕竟是皇子,又被封了齐王,再怎么样也不能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他的两个皇兄,一个娶了大学士之女,另一个娶了枢密使的孙女,个个位高权重,她就算不愿儿子卷入立储的纷争,但有些事,必须体面的还是得体面,不能太逊于他的两个皇兄了。
“好了,此事我会与你父皇商量,立妃之事不用你操心。”温妃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道,“母妃乏了,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去王府,我让李嬷嬷跟你一块儿去,她是我身边的老嬷嬷了,有她照顾你,我也安心。”
母妃这是心意已决,楚骞无奈,只得收起了小心思,作礼:“是,儿臣知道。”
因着选妃这事,楚骞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日搬入自己的王府,也是兴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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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楚骞生辰,秦昭带着两个妹妹和楚离一起来时,他正在武场上射箭。原本应该放靶子的地方一排站了三个下人,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巴掌大的苹果,其中一个人吓得双腿不停地抖。
“喂,我说你,老实点站着别动,再动我若是射偏了,可不负责哦!”楚骞对了半天都没对准,不由气急道。
那个下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吓得胆都破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头上的苹果咕噜噜滚了老远,跪的地方底下还有一摊水渍慢慢渗出。
楚骞见此挥挥手,不耐烦道:“下去下去,胆小成这样,真无趣!”
对面三人一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武场。
楚骞无趣,只能拉开弓瞄准十米开外的靶心,刚准备松手,守门的侍卫在场外大声禀报:“王爷,府外来了四个人,两位公子和两位姑娘,说是王爷的朋友,请王爷示意,是否让他们进来?”
楚骞全神贯注的一射被他打扰,手一歪,箭离弦,偏了。方才从武场上逃下去的三人齐刷刷地瞪大眼睛,同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幸好逃得快,不然小命就没了。
楚骞抽抽嘴角,扔了手上的弓,大手一挥:“请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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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等人在门口等了半刻钟,就有侍卫恭敬地打开了门迎他们入府。
秦桑平日里看着胆大,但这会儿真到了王府门口,却开始紧张了,拉着秦依依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姐姐,上元节遇到的那位公子,真的是齐王殿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