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今日以前,秦依依一定会问一声为什么,娘亲让她照顾表哥,她当然是要清楚表哥的病的。可现在,听了他说的话,她笑着应道:“那我一会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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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依依一走,刘清立刻放下药箱,替他把脉。
“刘叔,坐吧。”楚离看着他笑,伸出手任由他查看。
刚才福顺说的话刘清也听到了,事到如今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刘清无奈,仔细替他检查后,发现脉象还很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道:“离开之前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现在怎么会弄成这样?”
楚离不知道福顺已经全说了出来,还以为是他看出来的,心下暗叹,神医果然是神医,他自认为伪装地很好,可才一见面,就被刘清看出来了。
在刘清面前,楚离没什么顾虑,掩唇咳了几声,才道:“我这病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说过会治好你,就一定会。”刘清沉声道,“只是你临走前,病不是都已经好了么,为何又会突然变得如此严重?”
楚离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件事情他瞒了刘清,刘清一直以为他的病是一觉醒来后突然好的,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一睡,起码睡了四年,而那四年,并非以后,而是过去。
他骗了秦家,他不是傅容的侄子楚离,他的真实身份,是嘉禾帝已经宣告死去的三皇子,楚冀。
在他七岁的那年,他与母妃一起出宫,途径山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群黑衣人,要取他和母妃的性命。随行侍卫为了保护他们母子,无一生还,就连他的母妃也遭到黑衣人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母妃临终前,用了最后的力气将他推下了山崖。因为母妃知道,他若是落到黑衣人的手里,必死无疑,可若是落下山崖,山崖陡峭,黑衣人不会轻易跳下去追,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生来体弱多病,药石无灵,却没想到那一日居然被他侥幸活了下来。醒来的时候他在一间医馆,劫后余生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刘清。后来刘清告诉他,他那日是去山里找一些珍贵的草药,那草药是生在崖壁上的,十分罕见,他正好去了他和母妃出事的那块崖壁下面,最后草药没找到,却在草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便将他带回了医馆。
他没有告诉刘清他的身份,刘清也没有问,十多年来,他一直住在医馆,刘清也一直想方设法为他治病。刘清是良医,也是神医,宫里的太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七岁,刘清却让他多活了十四年。
直到有一日,他站在医馆门口,看到了经过的一队士兵,个个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可这样威风的场景,却是为了送葬。
队伍的最中间,四个士兵抬着一口棺木,听旁边的百姓说,这是从将军府出来的,里面躺着的人,是将军夫人。
他不认识什么将军夫人,倒是听过飞鹰将军江景焱的名字,印象里这位刚被封了将军没几年的人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那么他的夫人才多大,怎么就死了?
正在此时,又有一群穿着孝衣的人迎面走来,为首的妇人边哭边趴在棺木前嚷着要见女儿最后一面,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夫人就是京城首富秦穆的妻子,傅容。
一群人要开棺,一群人不让,冲突之下,未被钉上的木盖被推落,他看到了里面闭目躺着的女子,左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让人唏嘘。
想到棺木里躺着的薄命的将军夫人,再想到自己,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几眼,便看到了她头上戴着的簪子。
那枚簪子,怎会与他母妃戴过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他蓦地激动起来,生怕自己看错,不顾混乱的场面,挤进了冲突的人群里,只为多看一眼。
一模一样的簪子,他不会记错,母妃告诉过他,这枚簪子是她出嫁时她的母亲特地为她定制的,为何现在居然会戴在另一个女子的发间?
他疑惑,他不解,可此人已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如何能够告诉他答案?
他恍惚地站在人群里,目光紧紧地盯着棺木中那女子头上戴着的簪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举动太过异常,负责送葬的士兵中忽然有人朝他冲过来,使劲将他推出了人群。
他本就体弱,又毫无防备,不小心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上,咳了一口血,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身子突然变好了,仍旧是医馆那间他住了十四年的房间,可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四年前他读了一个月几乎已经翻烂的书,居然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了他的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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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料想楚离也说不出原因,连他都不清楚,楚离又怎会知道?再说他的病本就奇怪,他查了十年都查不出病因,就算有反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兴许是他之前给他喝的药起了效,暂时压住了病症,才使他看起来痊愈了,如今药效过了,病自然又会显出来了。
“你当时说你要去找一个人,我竟没想到你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秦府。”刘清取出笔墨,一边想着如何给他换新的方子,一边道,“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躺着的人是你,我差点就想把你带回去了,还好秦家的那个小姑娘一口一个表哥的喊你,我才忍住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了那个小姑娘的表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呐,你们一直猜的表哥的身份,还有妹纸一直在问他是不是重生的,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嗯→_→,他就是重生的~你们猜江景焱有没有重生?
下一章就告诉你们他是怎么变成表哥的~大约下一章狗粮也要来了?~(@^_^@)~群抱~~我先吃,你们准备好碗筷~
第23章
“我来秦府, 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楚离拂下衣袖,遮挡住了日渐消瘦的手臂。
“找到了?”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刘清明白,只问了重点。
当年他将这个孩子从山崖下救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出身并不简单, 光看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能穿得起的。几日后他又去悬崖下寻药草,见到许多官爷正在徘徊, 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当时他就猜到了,多半找的就是他救下的那个孩子,可那个孩子醒来后不肯告诉他他是谁, 也不肯告诉他他家住在哪里,还要他答应他,不会将救了他的事告诉别人, 于是在官爷找他问话之时, 他假装不知,这一装就装了十年。
楚离摇头:“尚未找到。”
那枚簪子,入府后他就没见表妹戴过。她不戴,他也不能唐突地问她, 免得引起她的怀疑。表妹看起来年纪小, 可在有些事情上,她并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比如秦秐的那件事,若没有她的主意, 秦秐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放出来。
还记得上元节那晚,她见到江景焱时突然紊乱的呼吸和害怕的眼神,她故意躲到秦昭身后的小动作,还有后来江景焱与她说话时,她的忐忑不安。
这些,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江景焱是长得黑了些,英武了些,但一个小姑娘,念过书,学过礼仪,平日里待人大方得体,见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略显紧张还说得过去,可害怕到居然要躲到哥哥身后,是不是太奇怪了?
除非,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可表妹一直养在深闺,不像她的妹妹那般活泼好动,他住在秦府的这段日子,几乎就没怎么见她出过门,她又是怎么知道江景焱的?
想到这里,楚离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他不确定,更不能因为一时的猜测而贸然行事。
刘清没有再多问:“我上次给你开的药应该还没喝完,今日怎么想到找我过来了?”
方才看到秦府来人,说是要他去给表公子看病,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好在他来得还不算太晚,只是让他变得和以前一样虚弱,其他倒也无碍。
楚离定定地看着他道:“刘叔你之前说过,有一种金针疗法,也许能够彻底治好我的病,刘叔可还记得?”
“你想用金针刺穴?”刘清瞪大了眼睛,他的确和他这么说过,可金针治疗对医者来说本就是个考验,又需针针刺在患者的穴位上,稍有偏差,极有可能让患者丢了性命。
“不行。”没等楚离回答,刘清已经先行否认,“此法危险,虽然确实有可能治愈你的病,但我翻阅过医书,以你的状况,须连续十日不停地施针才会见效。也就是说,在这十日内,你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且每日都得忍受刺穴带来的痛苦,你……”
话未说完,楚离便接道:“我可以。”
刘清摇摇头,继续道:“我虽知道方法,但却从未试过,也不知道真正的结果如何,万一不见效,岂不是让你白白受苦?”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直在想其他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用金针疗法为他医治的原因。况且以他的身体状况来说,他根本没有把握这种方法一定能够治好他。
“死马当活马医吧。”楚离淡淡道,“刘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今日我的病会复发,那么必然会有一日,到连你也不能控制的地步,与其那个时候再去试,不如现在放手一搏。”
治好了,他就可以安心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治不好,也就是早点去陪母妃罢了。如今他已经确定秀鸾活的好好的,父皇和皇弟都很疼她,他死而无憾了。
只是……
眼前突然出现表妹的侧颜,两个月的相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心头,楚离闭上双眼,静静回味。
其实,还是舍不得的吧。
起初来秦府是为了找母妃的簪子,他暗中查到了秦夫人有一个昏迷多年的表侄子,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亲自去沧州查探。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让他查出了点事情出来。
说来也巧,秦夫人的表哥居然也姓楚。
原来楚老爷的儿子楚离,早在十五年前落水后几日就已经死了,楚老爷为了不让他的夫人伤心,花钱请了寺庙里的大师,答应每年会为庙里捐一大笔香油钱,求大师告诉夫人儿子只要住在寺庙里,得佛祖庇佑,就一定能有醒来的一日,且醒来以前都不得有人探望。
楚夫人信佛,话又是出自大师之口,她没有不信的道理。可三个月前楚夫人患了一场大病,病后一直思念病儿,郁郁寡欢,楚老爷也没有办法。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找到了楚老爷,愿意假装他的儿子,但条件是,他要想办法把他送入秦府。他再三保证去秦府的目的不是为了害人,楚老爷信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你真的想好了?”刘清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仔细辨认,还能发现他眼底残留着几分愧疚。
他没有妻儿,从救下楚离的那一日起,就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他行医数十年,救人无数,却唯独救不了自己的亲人。也怪他学艺不精,不然这孩子,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呢?
楚离没有犹豫,郑重地点点头:“我想好了,刘叔,您就放手替我治吧。”说着,他从腰间摘下了一枚玉佩,递给他,“如果我醒不过来,麻烦您替我将这枚玉佩送去齐王府,请齐王替我转交公主,公主看了,就会明白的。还有,千万不要告诉秦府的人我会有危险,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刘清拿着玉佩,看了看,又还给他:“你的话我记住了,但是这枚玉佩,你自己收着,等你病好了,你自己去交给你想给的人。”
楚离笑了笑,又把玉佩挂回腰间:“刘叔难道不好奇我的身份吗?”他提了齐王和公主,可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刘清缓缓道:“当今皇上的三皇子,九年前因病过世,举国皆知,算算日子,正是我救了你的半年后,而那段时日,在我救你的山崖下,日日都有大量的官兵守着找人。你刘叔我好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你以为你不说就真的能瞒得了我吗?”
“原来如此。”楚离笑道,“我还以为我自己隐瞒地滴水不漏,原来刘叔早就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
楚离笑得出来,刘清却笑不出来,沉声保证:“你是我救下的孩子,也是我的病人,不管你是谁,相信刘叔,一定会全力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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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需要时日准备,与楚离商量过后,将金针疗法定在了三日后。送走刘清,楚离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秦依依过来。往常刘清来过后她总会安慰他几句,声音又甜又干净,他听着舒服,总觉得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今日眼看着就快晌午了她还没过来,这是怎么了?
又等了两刻钟,楚离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院子里,没让福顺跟着,一个人去了隔壁秦依依住的院子。
楚离第一次来到秦依依的院子,她和秦桑两个人住在一起,因此这间院子比他的要大上许多。院子很干净,左右两边各摆了许多盆栽,右手边还有一个木制的秋千。天气渐渐转暖,他初来时盛开得正艳的几棵梅树已然收起花瓣,而旁边静立的桃树却开出了嫩芽,细看之下,还会发现芽上住着小小的花苞。
正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小桃看到楚离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给他行礼。
楚离颔首:“你家姑娘呢?”
小桃是跟着两位姑娘一起长大的,一听就知道他要找的是谁,答道:“回公子,姑娘正在厨房,您先去屋里坐一会儿,我去喊姑娘过来。”
楚离讶异道:“她在厨房?”
小桃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却听楚离开口:“不用麻烦了,你留下,我自己过去。”
小桃想说这样不太好,可楚离已经越过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小桃微张着嘴,直到那一袭白衣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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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依依在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忙了一个上午,做了几道很清淡的小菜,还熬了一锅粥。
她的厨艺其实也不是很好,会做菜完全是因为在将军府的两年闲着无事,跟着府里的嬷嬷学了几日。她不知道为什么楚离吃不下别的,却唯独爱喝她熬的粥。兴许是因为她的手艺正好合他的口味?又或者他知道是她熬的,所以赏脸多喝了一碗?
兀自沉思着,正在炒菜的秦依依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走进来,以为是小桃,头也没回地说道:“小桃,你帮我去隔壁院子问问福顺,表哥用过午饭没有。”
楚离不让福顺告诉她,秦依依怕楚离起疑,因此没有让人告诉厨房她也熬了粥。她想的是,若是表哥依旧像福顺说的那样吃不下东西,她就把自己熬的粥和小菜送过去,再陪他一起吃点。不管怎么样,表哥身子太弱,多吃些东西总是好的。
哪知秦依依没等到小桃的声音,却听见了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声:“还没有。”
声音温和清澈,在嘈杂的锅铲声下,恍若一缕清风,拂过她的耳畔。
这个声音……
秦依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过身,果然见楚离正一脸含笑地站在她的后头,与脏乱的厨房相比,穿着一身白袍的他犹如天上的白云,和煦轻柔。他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