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从圣上下旨那一刻开始,慈安宫就被一种诡异的气氛萦绕着。
婉太妃倒也没闹腾,只无力的靠在吉祥纹大引枕上,许久未开口说话。
苏嬷嬷何曾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可这事儿真的太意外了。婉太妃这些年的心愿,就是想离开这紫禁城,只是圣上戒备心中,她不得不被困在这里。
忍了一辈子,困了一辈子,谁能想到,到头来,圣上压根就没想放过昱王府。
想到这些,婉太妃又是一阵咳嗽。
这当初五王爷惨遭劫难,从宗室中除名,婉太妃还好一阵唏嘘没想到,这次轮到昱王府了。
圣上拿捏了昱王府这些年,如今是一刻都忍不了了。否则,何以闹这么大的动静。惹天下人笑话,惹那些文人讨伐。
眼前这一切告诉婉太妃,圣上这一次,是真的铁了心了。
“太后娘娘驾到!”
闻着外面太监高高的唱和声,婉太妃自嘲的微微勾勾唇角,心里暗道,她到底还是来了。
等不及看自己的好戏了。
郑太后确实是等不及了,方才她已经差人往宗人府去打探消息,确实,皇帝动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厚重的宫门就这样在郑太后面前打开,婉太妃这段时间一直闭宫养病,陡然有人进来,阖宫的人都感觉有些不适应。而这人,还不是别人,是太后娘娘。
“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婉太妃,郑太后懒懒摆了摆手,沉声道。
屋里侍奉的宫女顿时面面相觑,太后娘娘和太妃的夙愿,她们如何能不清楚。这若是出去了,太妃娘娘有个什么不好,她们这些当奴才的,谁能担得起这责任。
好在这个时候,婉太妃发话了,“都下去吧。”
得了主子的令,众人战战兢兢的都退了出去。
郑太后高昂着头,缓步上前,见婉太妃竟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她突地就大笑出声:“很好,很好,你这性子,当真不会让哀家失望。死到临头了,也不肯跪哀家,也不肯在哀家面前苦苦哀求。”
婉太妃淡淡瞥她一眼:“事已至此,我求你有用吗?皇帝的性子,连你都琢磨不透了吧。皇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他了,这些年,为了这皇位,为了这天下,他动了多少心思。”
说着,她咳嗽几声,又道:“五王爷尚且都没能全身而退,昱王又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提及五王爷,瞬间就戳中了郑太后的伤心事儿。其实说到底,她和婉太妃,都是苦命人。可婉太妃起码还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昱王也只是从宗室中除名,只要他一如既往的收敛,皇帝不会要他的命的。
而这一切,她绝不允许。
想着这些,她突地上前冷冷的掐住婉太妃的下巴,几近歇斯底里道:“谢氏,看你这身子骨,怕也就这几日了吧。先帝当年那么宠着你,怕是早已经在地下等你多年呢。你可想好了,该怎么面对先帝。你连你的儿子都没能守住,从宗室中除名,哈哈,你也不过如此嘛。这些年忍辱负重,可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婉太妃冷冷看着她,满满的讽刺道:“如你所愿,昱王府也有了今日。可我输了吗?我真的输了吗?皇帝用如此阴损的招数,就是为了让昱王从宗室中除名,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为了这个,他这些年,手上沾了多少血。天下百姓他不顾,什么都进不到他眼里,每日除了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只想着延年益寿。也难怪,外头都在传,大曜国要亡。我也问太后一句,等你百年之后,准备安葬在那里?整个天下都没了,你有何颜面们面对先帝?”
熟料,郑太后却哈哈笑了起来。
“如何面对先帝?谢氏,哀家困扰了一辈子,直至老五死了,哀家才悟出一个道理。这天下,只有至高的权利是真的,其他,都是虚无。若哀家可以掌控整个天下,哪里还会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娘娘这是打了主意想垂帘听政?还是说,仅仅这样还不够,还想着称帝?”
面对婉太妃的咄咄逼人,郑太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这有何不可?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帝。即便没有,哀家也可以做这个第一人!”
说罢,她一把甩开婉太妃,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似笑非笑道:“谢氏,你放心吧。昱王府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皇帝敢冒天下大不违用这么阴损的法子把昱王府从宗族除名,那这太子继妃的位子,依然还是柔安郡主的。只是,你也知道,太子自幼饱读圣贤书,就这么乱了宗法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柔安郡主这么一个枕边人,他心里什么时候会释怀。不过你放心,哀家心慈,会隔三差五的宣柔安郡主来慈宁宫解闷的。等你走后,哀家替你来疼爱你这宝贝孙女,可好?”
若人生可以重来,婉太妃想,她宁愿投生在寻常百姓家。这紫禁城,繁华的背后,真的太过阴暗了。
经过郑太后这么一折腾,婉太妃到底没活过这晚。同一时间,乾清宫下了旨意,即日起昱王一脉从宗室除名。
一时间,天下哗然。朝臣们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圣上不是糊涂,而是在装糊涂。
镇北王府
许姝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前闻着宫里的旨意,傅祈钰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这会儿,她终于恍惚过来,或许傅祈钰早就猜到成元帝的最终目的了。
“王爷如今算是彻底放心昱王府了吧。”也不知为什么,许姝总觉得这事儿如此顺利,该不只是蕙姐儿在成元帝耳旁说了什么。她没这么大的能耐。
这但凡上位者,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之前她也诧异,何以傅祈钰对昱王府的归顺那般淡定。原来,是留着后招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怕是防着这个吧。
傅祈钰浅浅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王妃。”
话已至此,许姝还能再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婉太妃忍了这些年,为的不就是昱王府能够安然无恙。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能逃过这命数。
还有柔安郡主,若说最可怜的人,莫过于她了。太子饱读圣贤书,这样一个继妃,怕也只能当花瓶吧。其实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柔安郡主或许都没好的结局。因为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四个字,帝王之心。
☆、第143章 后路
虽天下人早知成元帝多疑, 阴晴不定。可这次的事情, 还是引起了天下无数读书人的讨伐。
宫里正忙着给婉太妃发丧, 昱王和昱王世子爷也急急入京, 又因为婉太妃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离开紫禁城, 是以,昱王一闻着消息, 就写了折子给成元帝, 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来。
如此,倒是给成元帝找了个台阶下了。这宫里向来母凭子贵,虽说成元帝之前还念着婉太妃的抚育之恩,想着给婉太妃追封,可如今,闹腾这么一出,昱王一脉已经从宗室中除名, 婉太妃自然也不适合这哀荣了。而且,也不再适合埋进皇陵了。
而且近来,京城又有不少流言,朝臣们多少都了解成元帝的阴晴不定, 这昱王府如今是从宗室除名了,只怕下一步,便是改姓了。
无论如何, 成元帝绝对不会让昱王在他百年之后有任何的可趁之机的。
对此,恭亲王那边,可谓是头痛极了。恭亲王掌控宗人府这些年, 这次的事情,可谓是大曜国建立以来,最让人诟病的。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除了天下书生还在那里揪着不放,宗室这边,倒是没那么诧异。大家都是人精,莫说圣上没疯,即便真的疯了,他们还能指摘圣上不成?
忘了那钦天监监正是怎么死的了?
这时候,该闭嘴的时候,还是闭嘴的好。
只众人怎么都没想到,昱王一行人还未入京,柔安郡主那边,又出了事儿。说是柔安郡主听闻太妃娘娘过世,伤心过度,一下子气急攻心,竟是没醒过来。
官方是什么说的,可大家心里如何能没数。柔安郡主这怕是自戕了。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这除了死,还能有别的选择。她如何面对父亲,面对哥哥?
淑芳阁
成元帝直接就摔了手中的茶杯,可除了动怒,他还能怎么。
许蕙也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她忙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圣上息怒。柔安郡主对太妃娘娘的孝心,天地可鉴。既她愿意追随太妃娘娘而去,又和圣上有什么关系?”
成元帝虽也已经预料到自己这般一意孤行,会招致天下文人的讨伐。可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气势浩大。这些年,他忍着昱王府,其实是存着提防之心。早在他登基之初,朝中便有过那样的传闻,说先帝爷驾崩时,昱王手中其实有继位诏书的。他不是没想过把昱王满门抄斩,可就怕逼急了,昱王真的拿出这继位诏书。
而今,他再也忍不下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不管怎么,这心头刺,必须得除掉。
这么多糟心事儿,成元帝自然没那心情再在这颠龙倒凤。
等到恭送他离开,许蕙差点儿没晕过去。
当初是她刻意提及了柔安郡主,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
“娘娘,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岂是您的错。圣上心里早就有主意了,等过了这多事之秋,圣上少不得会给您记一功呢。”
许蕙也有些糊涂了,她当初怎么会想到柔安郡主呢?她是疯了不成?柔安郡主和安王殿下是堂兄妹,这事儿,她怎么竟然刻意忽略了?
可她隐隐记得,有一次圣上往她这里来,情到浓时,确实是说了对昱王的忌惮。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成为圣上手中的一枚棋子了吧。
想到这些,许蕙猛的一僵,后背顿时感觉凉飕飕的。
郑国公府
婉太妃突地去了,圣上特下旨一年之内暂停一切婚嫁。这消息对郑涟来说,真可谓是晴天霹雳了。
一年之内暂停一切婚嫁。这不是说,她还得待嫁闺阁一年。
怎么可以这样?
郑涟心里突然委屈极了,前所未有的委屈,为什么,为什么看上去,连老天爷都在捉弄她。
“涟儿,你先别急。”周氏其实也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前几日才入宫求了太后娘娘的恩旨,太后娘娘终于肯点头看看钦天监挑选的几个吉日。谁能想到,这关键时刻,太妃娘娘竟然去了呢?
郑涟眼眶红红,哽咽道:“母妃,我怎么可能不急。我和清溪郡主前后脚入门,已经是让人看笑话了。如今,还得再等一年,到时候,只怕王爷连子嗣都有了。我注定要出于下风了。”
周氏这心里也很纠结,可她知道,凡事都事在人为。圣上下旨停一切婚嫁,或许只能委屈涟儿了。
可这话,她又不知该怎么和女儿说。
女儿性子高傲,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婚嫁仪式,暗中从侧门入府。如此虽能掩人耳目,不至于被人捉了把柄,可这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侍妾有什么不同。
不到万不得已,周氏是不想用这最后的法子的。
“娘,您去求太后娘娘怎么样?如今,也只能太后娘娘出面了。”
看着女儿慌乱的样子,周氏摇了摇头,“涟儿,如今是非常时期,太后娘娘怎肯相帮。即便有心,只怕也无力。直至今日,天下文人都在施压让圣上下罪己诏,这节骨眼儿上,我们国公府可不能出任何的乱子。”
郑涟撇撇嘴:“女儿怎么这么倒霉。圣上什么时候不能对昱王府动手,怎的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要女儿说,圣上这事儿做的确实卑鄙……”
话还未说完,周氏猛的捂住了她的嘴:“糊涂东西,圣上也是你能非议的。不管圣上有德无德,都不是你能妄议的。到时候,一个欺君罔上,莫说是娘,纵是太后娘娘,怕也保不了你。”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各地便有不少义军。这些年,民不聊生,大家也都是没办法了。京城已有不少传闻,说若没有镇北王镇守京城,怕是这些人,早就打进紫禁城了。
镇北王手握重兵,可大多都在西北,可即便如此,凭着这威名,还是给那些义军极大的震慑。
李氏江山如今已经是苟延残喘,郑涟看的清明。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不能再等一年的缘故。
只要能早一日做了王爷的枕边人,她相信,依着自己的能耐,不会输给那清溪郡主。
郑涟还是不甘心,周氏奈何不了她,无奈的点头说等再过几日,她往宫里去看看太后娘娘的意思。
熟料,请安折子还没递进去,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慈宁宫走水了。
大曜国建国这些年,别说慈宁宫了,宫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坊间更是多了不少传闻,说是先帝震怒,骂成元帝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这大火烧了足足三个时辰,才被扑灭,慈宁宫,是彻底不能住人了。那气势汹汹的火焰,听闻侍奉太后娘娘身边的两个宫女都给活生生烧死了。
这一烧,内阁又遇到了头痛的事儿。尤其是工部尚书,只想撂担子不干了。
近年来国、库空虚,这谁都知道。可慈宁宫又是太后娘娘住的地儿,这修缮万万马虎不得。可这钱,从哪里来?谁来出?
定国公府
接二连三的事情,高宁大长公主险些气乐了。
李家的江山,要亡啊。从没有哪一刻,高宁大长公主殿下有如此深的感悟。
大太太苏氏,这些日子也提着心。昱王一脉从宗室中除名,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原还以为,女儿做了昱王世子妃,到底比在京城好,总归是一条出路,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母亲,芙姐儿和世子爷过几日就要到了,您说,圣上会不会彻底下狠手啊!”
苏氏是真的怕了,女儿到底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她怎么可能真的当做不知道。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事儿,苏氏确实做不到这样。
依着苏氏的意思,等太妃娘娘的丧事过后,大可以以想念孙女的名头把世子爷和女儿留在府邸一段日子,也算避避这风头。
圣上再怎么喜怒无常,可不至于派人硬闯定国公府,不是?
高宁大长公主殿下怎会不知她这点儿心思,只是,这事儿要不得。只怕这么做,会此地无银三百两,更让成元帝有了借口,有了戒心。
“婉太妃逝世,等昱王他们一入京,则个吉日,就要发丧了。世子爷和芙姐儿怎么着都得尽孝的,如何能留在府邸?”
被高宁大长公主殿下这么一训斥,苏氏虽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见她眼眶红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高宁大长公主暗暗叹息一声,宽慰她道:“好了,皇帝就是再任性,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顾及。而且,前些个儿,听闻皇帝一帆**之后,腰部以下顿时全部没知觉了,还是太医院的人用了针灸,才能下地了。昨个儿常太医又带来了信笺,说圣上今晨似有尿血的迹象。若是真的,即便圣上真的打什么主意,怕他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算计了。”
苏氏当即就吓傻在了那里,这……
虽早知圣上的身子不行,可真正听到这些话,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