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确是得到了天下,可是也失去了母亲和两个哥哥。皇上默默思索着,过去的自己一心谋得皇位,最后退出京城,但现在的自己早不想要皇位了,可是皇位就是这样从天而降。但天后说得对,到了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向外推啊!天予不取,反受其绺。
想到天后,她怎么这样久还没有回来?皇上突然觉出了不对,今天郑安很不同寻常,一直在与自己说过去的事,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倾诉衷肠的人。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上了心头。
天后在哪里?
皇上站起身,转过两道门进了书阁,看到了神情呆滞的天后,急忙上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素波原本不是擅长缜密思考的人,但到了如今,就算有些不大清晰的细节之外,可整个事件却完全了然了。
“我当时也是无奈……”
“的确有很多无奈,”可是素波又道:“但我还是很伤心。”说着她果真就伤心地大哭起来,一心一意相对的人竟然彻头彻尾地骗了自己,不论是谁遇到了如此的情形,都会像自己一样受不了吧。
皇上看天后哭得昏天黑地,心里也难过得很,“我最初是真心要骗你的,还想利用你……可是后来,我就喜欢你了,可是先是因为形势所迫,后来是不敢说,只怕你因此生我的气,嫌弃我了……”
郑安带着郑守谨早就离开了,他们的计谋完全成功了,再留下也没有意义。留福站在帝后身侧不知该怎么办,搓了搓手想起了天后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赶紧用来劝解,“哭是没有用的,所以不如不哭。有哭的力气不如省下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可当初天后说这话时,听的人立即就不哭了,重新打起精神,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没有人理他。
留福只能再劝。当然了,此事绝对是皇上不对,“当初,老奴就说过不要瞒着天后的。”拉着皇上的袖子,“皇上给天后赔个礼吧。”
皇上早就赔过礼了,现在又拉住天后的手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不会犯了。”
天后摇摇头哽咽着说:“要是什么事赔了礼就过去了,那谁不都可以随意做坏事了?我绝对不原谅!”
天后又说出如此深奥的话了,留福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想还是要为皇上说好话,毕竟他本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再者皇上对天后如何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因此便又劝,“可是,皇上已经承认错了,天后还是原谅了吧,再者今天晚膳还没用好呢。”
“当皇上就了不起了?他认错难道错就不是错了!”素波才不肯听,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还提吃饭,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气愤地道:“你们去吃,我什么都吃不下!”
皇上见留福越劝越糟,觉得他真是蠢透了,一挥手让他退下去了,自己再接再力,“姐姐,你不去吃饭,我哪里能吃得下!这次我真的错了,再不敢犯了!”
面前的人是真心悔过的,素波又想起还是自己在陆府时,觉得胶东王又萌又可爱又什么也不懂才哄他叫自己姐姐的,心就一软。可是现在一想自己才蠢得可以,气总不能消,“我不原谅你,我也不想见你,我要离开皇宫!”
话一出口,素波仿佛点醒了自己,对!自己才不要过被欺骗的生活,一定要离开皇宫!
皇上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坚决地摇头道:“不!我不放你走!”
可素波越发的气,“我就走!就走!”说着起身就要走,想也没想外面又冷又黑,而她又要去哪里。
“不许走!”皇上扑上来将天后紧紧抱住,“我不许你离开好!”若论聪明,皇上原也聪明得很,若论谋略,亦不输什么,可是偏偏在天后面前不知怎么能讨好。再加上原本错也是他,心慌的也是他,是以过了几个时辰,非但没将人劝好,天后反而更气了。
一方坚决要走,一方死抱着不放,局面就僵持住了。
冬日昼短夜长,不知何时早已经更深露重,被赶到门外的留福忍不住探了头进来,“已经三更了。”为情所困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开心时要闹,生气时也要闹,一点也不理智。这么晚了,睡觉总要睡的呀!
皇上见天后哭得眼睛肿了,头发乱了,衣裳也不知怎么揉得皱了,心里没奈何,便用力将人抱起,“我们还是先回长乐殿寝宫睡上一会儿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素波这时早哭得没力气了,虽然不肯他抱,但却挣不动,由着他送到了床上,也不更衣,只囫囵裹了被子滚到了床里面,迷迷糊糊倒睡过去了。
皇上却睡不着,看着身边的人睡得一点也不安稳,时不时还要抽泣两声,又心疼又害怕,疼是疼她伤心难过,怕是怕她真要离开自己。
自己这一次真的触了她的底线了。最初的欺骗是无奈的,可是自己不该第二次又骗了她!当初看到许衍时,自己真是昏了头,不管不顾地犯下了最严重的错误。
皇上自己都觉得自己罪不可恕,可他更迷惑,自己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静静的夜里,黑黑的帐内,可许多事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不知何时女官进了寝宫叫起了,大家虽然不知昨晚长乐殿的实情,可总晓得帝后吵嘴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啊,真是可怕呢!是以她的声音就放得低低的。
平时素波最恨早朝,每次都听不到叫起,也起不来,但偏偏今天她立即就醒了,昨晚的事立即重新涌上心头,她立即决定不去早朝了!——他明明奸得很,世上的事就没有瞒过他的,又把自己骗了好几年,自己才不要再帮他呢!
当然了,也许他也不需要自己帮了。
身为元后所出的嫡皇子,他的身份无可争议,又有先皇过世前在含元殿内的宣诏,颖川王、东海王、河间王、长沙王就是再不服气又哪里敢公然谋反?至于朝政,先皇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能干的人,早奠定了极好的基础,眼前一京十州太平安宁;何况朝中还有薛太傅、严正那些良臣辅佐,他根本也不用自己的!
尽管素波先前最美好的愿望就是皇上完全恢复了,她重新退回后宫,过自己想过的好日子,但如今以眼下的方式达成了目的,她心里却一点欢喜也没有,只是伤心生气。
皇上借机劝道:“我们该上朝了,我叫人送了水上来,你洗一洗脸。”到了朝堂之上散散心,也许天后就会好些了。
“我才不要去!”素波将决绝的背影对着胶东王,
“那我也不去了。”不是自己要做昏君,天后的情况着实让他担心,比起朝政令他担心多了。皇上便隔着帐子也低声道:“传朕的旨意,朕身子不适,今天停早朝吧。”
虽然大年初二未必有什么事,也不是大朝会,只天子近臣过来商量些事情,但素波觉得让大家白来一次很不好,特别是薛太傅,满头的白发,走路都颤颤的,反对自己当天后时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对皇上可真衷心呢。于是素波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踢了过去,“去上朝!”
天后总归是最关切自己的,她不想自己得了昏君的名头。皇上不觉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最疼我——我去去就回来。”
皇上果真打个转就回来了,却见天后已经起床了,换了一身大红的上衣,衣领袖口都用金银线绣了许多萱草纹,一条蜜色百花不落地裙子,只穿了白棉袜子的小脚正搁在红缎子面脚踏上,一双大红绣花鞋摆在一边,正笑眯眯地吃早餐,一头漆黑的长发披着,青雀立在后面正拿着牙梳替她一下下地梳着。
只是天后见他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可,这已经很好了。
皇上赶紧笑着上前问:“你不生我气了?”
第174章 心意难平
素波原本没打算起床, 她还难过着,恨不得一连哭上三天三夜也不停。
可是昨晚的饭只吃了一半,一早就饿了。
饿的时候, 伤心的力气都会不足的。
在闻到红枣栗子粥的味道后,素波不假思索地起身吃了半碗, 然后她的心态就变了——这样美好的粥, 自己不应该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地相对。于是她换了衣裳洗了脸,重新坐下又用了一个翡翠包子, 皇上就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没吃饭自己也不心疼!
素波拿起一个栗子面窝头咬了一口, “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拿你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有那么傻吗?”
“对, 对!你最聪明了,才不会做傻事呢。”
偏这话又刺了素波的心,索性不理他,拣了块脆藕放到口中, 咬得嚓嚓做响。
皇上便讪讪地在对面坐下,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喝——天后不管自己了, 宫里那些个内侍、宫女便也不理自己,就连留福都没有敢走过来, 是以没有人帮忙盛粥。好在, 皇上先前在宫里经历苦日子的,盛粥倒不算什么难事,他盛得还很好呢,一点粥也没有撒, 然后自己又拿了双筷子——这里倒是要说,宫人们还是良心的,天后用饭,却替自己也备了一套杯盘碗箸。
素波很想把皇上手里的碗打落,让他吃不成饭,可是想了想她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他昨天也没吃好。
再者,他吃不吃与自己无关,所以自己不管了。
素波一顿饭吃得十分专心,又很饱——昨晚少吃的早补上了。
放下碗,她一时竟有些茫然,自回了京城,她一向忙得很,可现在却无事可做了。至于那成堆的折子,自己才不要管!
皇上赶紧放下碗,也不顾根本没有吃饱,陪着笑问:“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不!”尽管素波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与他做对肯定是她的不二选择,虽然她挺喜欢去花园里逛逛的。
皇上被回绝了,想想又问:“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不管,”素波立即就道:“我吃什么与你无关。”
如果说天后过去是一只可爱的小猫,那现在就变成了混身都是刺的刺猬了。皇上被刺了,并不敢反驳,又知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小刺猬。
素波一向最喜欢小美男的眼睛了,黑白分明,那样的纯真,就像一汪清泉,能一直润到自己的心里。可是她将两手紧紧地相互握住,就怕自己忍去捏他的脸。
他还是很可爱,自己也不能不喜欢他。但是,素波还是决定不原谅他。
就在一顿早餐中,她已经真正下了决心,离开皇宫,离开他!
素波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是那个人,是单纯的胶东王,一心一意对着自己的小美男,不是满腹心机的皇上。无奈中骗人,接着是被迫骗人,将来呢?肯定还会有各种不得不骗人的原因,自己统统都不想见到听到了。
只是想离开皇宫并不容易,可能比进皇宫还要难——至少素波觉得自己入主皇宫时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可是,想出皇宫?一定遇到多得不能再多的麻烦吧。
不过呢,有志者事竟成,素波觉得自己能做到。
天后都能做了,还有什么能做不到的呢?
因此她不肯再看皇上,只怕自己一时软弱又被他骗了去,随手拿了一个杯子看上面的花纹,仿佛突然发现那花纹再好看不过。
皇上见百用不厌的计策失败,想再说些什么,却一时辞穷。偏这时有人来回禀,“清河公主前来求见天后。”
“不见!”皇上心情大坏,哪里会见这个姐姐?如今她见自己登了基,便忘记了过去如何想法子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时常前来叙亲情,自己回绝了多次却怎么也不放弃,还真是烦人!
看着内侍就要退出去,素波赶紧叫住了他,“请清河公主进来!”虽然她一向很讨厌清河公主,可是为了与皇上作对,她就是要宣清河公主!
内侍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听天后的,虽然皇上是宫里的真正主人,可是宫中之人谁不知道天后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他当然要听有权人的话,便退出殿外,高声宣了清河公主晋见。
清河公主今早一起来便听闻天后没有上朝,便急忙赶了过来,也许是天后身子不大舒服?也许她就是要偷个懒?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向宫里这两位示好。谁想到他们竟能得到了皇位,成了天下的主人呢?自己过去真是得罪他们得罪得太狠了。当然了,自己也是无奈的,当时可是母亲同意自己离开的。
现在,皇上登基不过百天,朝中原有的格局还没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从天瑞元年开始一切就会不同了。
毫无疑问,邓家一定会首当其冲,皇上和天后到底能怎么样呢?会不会灭族?别人清河公主不想管,可是她总要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谋一条生路——退而求其次,至少要保住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女。
清河公主心里盘算着,如果见到天后应该怎么说话,怎么求情。虽然来了这么多次还没有见过天后一回,但是她每次都要精心准备才行。
谁让人家是天后呢?
尽管清河公主根本想不通,徐素波那个破落的世家女怎么就能当上天后!
清河公主在宫门外候了一会儿,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将明亮的阳光撒了下来,但这光却几乎没有多少温度,让静立在门前的她感受不到一点的温暖,她不觉瑟缩着,将身上的貂皮披风尽力向上拉,恐怕今天又是白白来了,他们不会见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