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重生)——姚霁珊
时间:2017-11-07 20:29:43

  林氏这一次想必是得意得狠了,锦绣便也跟着一脸欢喜。
  秦素却毫无兴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懒散地道:“就是这事?这又算是什么大事不成?三兄与三姊姊换个住处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语气很有些不以为然。
  锦绣一听此言,睁圆的眼睛里便晃过了一丝不屑。
  真真是凡事不晓的野娘子,竟不知此事透出的诡异。若是在二娘或四娘跟前,只消说一句,她们立刻便会明白的。
  锦绣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憋了好一会的气,方才捺下性子,耐心地道:“不是的,女郎,不是换住处这样简单的。”说着又上前两步,凑在秦素的耳边说道:“西院才大大搜检了一番,接着就封了三娘与三郎君的院子。女郎且想一想,不封二郎君的,也不封五娘的,却偏偏只封了他们的,这不奇怪么?女郎可知,三娘与三郎君,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她越说便越靠近秦素,两个人几乎脸面相贴。
  秦素蹙眉往后躲了躲,厌弃地道:“你有话好生说,莫要往我跟前凑。”
  锦绣这才发觉自己凑得太近了,几乎都贴在了秦素的耳边。心中莫名一慌,只觉秦素冰冷的眼神如同利箭一般,刺得她脸面发疼,她连忙后退两步站好,一时间倒忽略了方才萦绕鼻端的那股淡淡幽香。
  待她退后两步站好,秦素方才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来,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嗳呀”了一声道:“被你一说我方想起来,三阿兄与三姊姊皆是蔡阿姨生的。”
  锦绣立刻用力点头道:“正是的,女郎只要往这方向想一想,便知道这事情奇怪了。”
  秦素闻言便蹙起了眉头,似是苦心思索,过了一会方问锦绣:“你方才说三兄住去了西楼。西楼是哪里?我怎么不记得了?西院有这样的地方么?”
  锦绣得意一笑,忙又拿手掩了口道:“女郎这便是听懂了,这问得也正在点子上。”
  秦素不语,只睁大了眼睛看她。
  锦绣四下环顾一番,方压低了声音道:“女郎才刚回府,自是不晓得西院的情形。那西楼便在西院的北角,原先是兰圃,专门用来种兰草的,因兰草喜阴喜湿,故那院子旁边还特意引了一道活水,一年四季都阴凉凉的。后来兰圃不知为什么拆掉了,改成了一所院子,便是西楼,因为这西楼太过阴湿,便一直空着。如今西院夫人说西窗书斋闹鼠,便将三郎君迁到了那里,还临时搭了棚屋,要三郎君在那里守孝呢。”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只拿眼睛去看秦素,一脸的意味深长。
  秦素却并未去看她,而是将视线移向了窗棂。
  窗户推开了两指宽的一条缝,寒冷的空气丝丝透入,又被屋中暖意化去。
  她微蹙着眉头,心中忖度不已。
  西院如此大动干戈,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意只是想把秦彦昭的身边好生清理一番,却未想钟氏出手如此简断,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两个庶出子女。
第68章 青梅条
  据秦素所知,钟氏是个聪明人,也很识时务,一般说来,只要没惹到她头上,她还是不难说话的,有些当管不管的,她也就放手过去了。
  这自是因为,钟氏很清楚嫡母的分量,比林氏要清楚得多。
  在嫡母面前,庶出子女们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一个孝字当头压下,有多少条命也不够死。所以,钟氏才会显得极为大度,从不在小事上苛刻。
  如今看来,秦彦柏与秦彦梨怕是触了她的逆麟,钟氏方才下了狠手。而这块逆麟,无疑便是秦彦昭了。
  而再往下细想,秦彦昭长久以来的行止有亏,没准便与这对兄妹有关。
  秦素记得很清楚,前世时,西院的三位郎君皆是在萧家族学附学的,而那几个萧家郎君,则是个顶个的风流成性。
  外有声色犬马的引诱,内有居心叵测的推动,秦彦昭至今未犯大错,已属天幸。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便如拨云见日,一片清明。
  前世秦彦昭遭遇的种种,如今看来,只怕有一多半出自这对兄妹之手,至于他们的目的,亦是昭然若揭。
  钱财与权势,果真是这世间一切阴谋的源头。
  秦素慨叹一声,挥手将锦绣遣了出去,根本不去管这位使女有话未说完,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西院的嫡庶之争,她没有半点兴趣。
  她感慨的是,秦家表面上的合家欢,原来竟如此经不起推敲,她还一直以为秦家的小辈与世无争呢,如今看来,秦家还算有几分士族模样。
  没有内斗的士族,还能叫士族么?
  当年陈国最顶级的士族最后是怎么倒的?还不是因为族中内斗,却叫别人钻了空子?
  秦素闲闲地偎在窗前,自窗户的缝隙看去,却见锦绣一脸的意犹未尽,正立在曲廊的转角处,拉着个使女说话。
  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然那两张上下翻飞的嘴皮,以及那一双时隐时现的酒窝,显现出了她此际说得极是欢喜。
  秦素静静地看着锦绣,将及不及的视线似远还近,像是在看着她,却又像是掠过了她,看向了旁的所在。
  便在此时,却见旁边人影一闪,阿栗出现在了转角处。她手里捧着一贴膏药,如往常一般跨进了屋门。
  “锦绣又跑出去了。”一进屋门,阿栗便沉下了脸,一面恨恨地说道,一面便将门帘放下,挡住了外头侵袭的寒意。
  秦素便笑,自窗前收回了目光:“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个爱说话的。”
  阿栗鼓着嘴哼了一声,趋前来替秦素卷裙摆,膏药则放在炉边烤着。
  门帘遮住了外面的声响,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冷风偶尔掠过窗缝,寒意如丝,却寂然无声。
  阿栗慢慢地卷着秦素的裙摆,动作不似往日利索,一双大眼睛盯着秦素的膝盖,眉头拧成了疙瘩。
  “怎么了?”秦素问她,伸手抚向膝盖,“莫不是又肿了起来不成?”
  阿栗惊醒过来,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女郎的膝盖已经不肿了。”
  虽是如此说着,可她的眉头仍是拧着,似是有心事。
  秦素十分奇怪。
  阿栗心思单纯,鲜少如此。
  “你发什么呆?出了何事?”秦素轻声问道。
  闻听此言,阿栗眉心的疙瘩拧得更大了,仰首看着秦素问道:“女郎,什么是‘青丝君’?是不是用青梅丝腌的梅条?”她的神情十分苦恼,又像是有些生气,说着话嘴巴又鼓了起来。
  秦素怔了一会,旋即几乎失笑出声,然而心念电转间,那笑容又忽地凝住。
  青丝君?
  这名字好生熟悉。
  她颦眉思忖,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张柔弱娇美的脸,还有那一袭飘飘若仙的白裙。
  青丝君,正是左氏四娘的别号。
  秦素厌恶地眯了眯眼。
  左四娘乃是左思旷的庶妹,比秦素大了一岁,惯会演戏装柔弱,前世没少给秦素暗亏吃,偏偏她生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颇惹得几位郎君为她颠倒欲狂。
  “女郎,我没说错吧?”阿栗小声问道,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期盼地看着秦素。
  秦素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顿了一顿方道:“且不说你是错是对,你先告诉我,这青丝君的名字,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阿栗歪着脑袋,面上含了一丝笑:“是阿胜哥哥说的,我托了他买糖条吃,他便说给我听了。”
  秦素微微一愣。
  “就是女郎回府时驭车的阿胜哥哥呀,连云庄子上的,女郎可记得?”阿栗又补充地道,一脸生怕秦素忘记的模样。
  秦素自是知晓阿胜的,只她从来不知,阿栗与阿胜竟还来往着,且她的这位使女,竟还很有几分在东院与主院间出入自如的意味。
  “你怎么出得去院子的?”秦素忍不住问她。
  林氏御下颇严,东院的下人们若是身上没有差事,不可随意进出。
  听得秦素问话,阿栗便笑弯了一双眼睛,压着嗓子道:“看着夹道角门的马嫂子,也是连云庄子上的,我阿爷上次托她好生照管我,有时候我悄悄出去了,她也不会说。”
  秦素闻言便笑了起来。
  想不到秦旺也有些门路,对这个女儿也确实很关心。
  停了一会,秦素便又问:“那阿胜又怎么会知道青丝君这个名字的?”
  那毕竟是士族女子的闺阁别号,一般仆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莫非左四娘还到处宣扬来着?
  闻听此言,阿栗的脸上生出些许得意,翘着嘴巴道:“阿胜哥哥以前在马房的,平素出不得门。不过后来他被调到门房做事啦,便时常往德晖堂传话,管事也会派他出门买东西。阿胜哥哥有个远房的堂弟在钟管事手下做事,那个堂弟又认了西院一个小厮做义弟。便是那小厮告诉他义兄说,他们在西窗书斋找到了一首什么诗还是什么书的,那上头就有青丝君三个字。因为这名字很特别,那小厮就记住了。”
第69章 沉香屑
  听着阿栗的话,秦素的眉心已经蹙了起来。
  秦彦柏的住处搜到了左四娘的诗作,这也就罢了,秦府庶子与左家庶女之间郎情妾意,这岂非好事?钟氏为什么紧接着便封了西窗书斋?
  莫非,此事竟也与秦彦昭有关。
  秦素静静思忖了片刻,蓦地想起一事。
  那左家有两位旁支的郎君,似也在萧家族学附学,据她前世所知,这两个左郎与秦彦昭颇是亲密……
  刹时间,窗外寒风倏然掠过心头,不止吹去了这一小片谜雾,亦令她心底发冷。
  秦彦昭之事所牵连出的,不只秦彦梨与秦彦柏兄妹,说不得亦有左家手笔。
  钟氏出手如此之狠,说不得亦是因了左家。
  再大胆些往下想,秦彦昭诗中所言之“烦忧”,或许……便与左四娘有关。
  刹时间,秦素连手足都是一片冰凉。
  左家竟然这么早就开始谋算秦家了,这其中,秦世芳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此事不可再对人言。”思忖片刻后,秦素断然说道,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栗。
  阿栗脸色微微一变,垂首颤声道:“是,女郎。我不该乱讲的。”
  秦素忙放缓了语气,和声道:“我并非此意。我的意思是说,你能打听到这些,这是极好的。只这些事你听来之后,只可告诉我一个人,不能再说予旁人,知道么?”
  阿栗闻言,面色恢复了一些,忙不迭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秦素便向她笑了笑:“阿胜那里,你有空也可以多去走走,多听听他说些什么。你们是一个庄子里来的,亲近些也没什么。”
  阿栗欢喜地连连点头,又笑道:“对了,阿胜还叫我谢谢女郎呢。”
  “谢我?我有何可谢?”秦素问道,心底里却是一片了然。
  阿栗便张大眼睛看着她道:“因为女郎帮了阿胜哥哥呀。他说他之前一直待在马房,做的活计又脏又累,后来是女郎让我阿爷谢他的救命之恩,结果当天他就调去了门房。我阿爷说这都是女郎记着他,叫他记得女郎的恩呢。”
  “原来如此。”秦素笑了笑道。
  当初她由着性子帮了阿胜一回,阿胜能够记得,这便最好了。他在外院做事,往后有多少忙要他帮,秦素自是求之不得。
  “你若有空便告诉他,有些事情我确实需要他帮忙。”秦素和声轻语。
  阿栗连连点头,大大的眼珠转了转,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狡黠:“是,我懂啦。女郎放心便是。”
  看起来,虽然心思单纯,但阿栗却一点不笨,这些日子在秦府耳濡目染,其间的有些事情,她应该也明白了不少。
  秦素笑着伸出手指在她额上一点,复又轻声道:“那青丝君可不是吃的,乃是人的名号,所谓青丝,亦可用来代称女子的头发。不过这话你不可再告诉旁人了,连阿胜也不许说,只自己知晓便是。”说着她便摸出一个小布囊,递给了阿栗,笑着道:“喏,这里有些钱,你若想吃青丝梅条,托阿胜去外头买来吃便是。”顿了顿又道:“还有,告诉阿胜,让他也不要再跟别人提青丝君的事了。”
  阿栗连连点头,接过布包便觉手里一沉,知道那里头装了不下二十钱,忙笑嘻嘻地道:“多谢女郎。”
  秦素笑着道:“往后也要这样才是。”
  阿栗眉开眼笑地点头,咧着嘴去看一旁的膏药,脸上直是乐开了花。
  秦素望着她的背影,面上亦染了一丝笑意。
 
  薄暮笼上了窗棂,白沙沙的窗纸上,度上了一层极浅的昏黄,让人想起摆放了许久的书卷,那曾经的洁白如新,在光阴中逐渐消磨了去,最后只剩下了陈旧的薄与脆,风一吹,就散佚成了灰。
  吴老夫人独自立在窗边,眼神凝在那暗黄的窗纸上,手里的竹枝前端火苗跃动,却并未凑进一旁的烛台,而是悬在了半空。那颤巍巍的一朵红光,在房间里忽明忽灭。
  “夫人,蒋妪回来了。”门外传来使女柔和的声音。
  那年轻而动人的语声,没来由地叫人不快。
  吴老夫人皱了皱眉,竹尖上的火苗立刻晃了几下。
  “叫她进来罢。”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将竹枝凑上烛台,点亮了上头的半截白烛。
  门帘轻轻挑开,蒋妪步履轻捷地跨过门槛,一身青布衣裙,漆黑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
  进屋后,她便将门边的小鬟遣去了廊下立着,方行至吴老夫人的跟前站定,肃着一张脸,两弯长眉压了下来,深褐色的眼珠如冰一样地冷。
  “怎么了?西院那边没动静?”吴老夫人问道,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后便将长竹枝凑近唇边,“噗”地一声吹熄了火苗。
  蒋妪微微躬身,压低了声音禀报道:“正如夫人所料,西院夫人派人封了院子,正在满院搜检,动静闹得极大。如今三郎与三娘的住处已经锁了,一个挪去了东楼,一个挪到了西华居的厢房……”
  她细细地将西院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东院夫人如今也听了这事,便也说要叫人在东院里搜一搜,说是太夫人说的,如今正值孝期,各院皆需谨遵礼制,绝不可有逾制之事发生。”说罢这些,她便微垂了头,束手而立。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吴老夫人立在窗边的身形方才动了动。
  “嗯,我知晓了。”她淡漠地说了一声,便自窗边走了开去,径去了一旁的橱架,将架顶的那只青铜博山炉捧了起来,仔细端详着,不再出声。
  蒋妪与她主仆多年,很是了解她的脾性,见她捧起了香炉,便知这场谈话至此便算结束了,她该退下去才是。
  可是转念一想,这搜检终是大事,那林氏做事却总有些毛手毛脚的,万一查到了东萱阁这里,她们下头的人倒是为难,总要吴老夫人给出个章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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