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行李箱往下滑,顾薏左手有点酸,只好松开他衣摆,用右手托紧行李箱。
也就在这三秒不到的时间里,自行车突然猛拐急弯,从大路转进人行道,顾薏不紧手没抓牢,屁股还颠了两下,吓得她赶紧扑到池屿背上,右手牢牢抱住他腰。
“干嘛啊!”她惊魂未定。
池屿没答,车轮转得飞快,一下子钻进路旁的小巷。
池家老宅子就在前面不远,门口停了一辆银灰轿车,车门开着,一位老人家刚刚下车,扶着车门的手还未松开。
司机站在他身旁:
“您怎么了?”
池爷爷缓缓道:
“刚才好像瞧见我孙子了,骑车载个黄澄澄的东西,转眼溜没了。”
“黄澄澄的东西?您看花眼了吧。”
池爷爷刚想怼一句“我眼睛好着”,突然又闭上嘴。
可不是花了眼吗,黄澄澄的东西方方正正,底下好像还长了两条腿,难道是鬼不成?
“回去了。”
老人家手一甩,车门关上,径自抬脚走了。
第58章
Chapter58
往小巷深处骑了十来米, 池屿才捏住刹车,落脚停下。
黄澄澄的行李箱“咚”地掉下来,四个轮儿滑溜地往外滚, 池屿伸手按住拉杆, 把箱子拖回来。
他表情很是平静:
“你不要你的二呆了?”
顾薏仰头回视:
“那你呢,你不要我了吗, 刚才是想把我甩飞吗?”
池屿有些愣。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发展成要与不要的关系了?
顾薏逼近一步, 他张口答, 语气十分欠揍:
“要不起要不起。”
靠, 他当玩儿斗地主呢,还要不起?
心里这么想,她的脸却绷不住笑, 池屿一幽默起来跟戳她笑穴似的,一戳一个准。
她知道,他现在还没打算要她,旁敲侧击也没用。
小姑娘一张脸上藏了千百种情绪, 眼神透着幽怨,闭着嘴不和他说话。
“我家就在外面,刚才我看到我爷爷了。”池屿坦白道, “不想让他看见你。”
“干嘛,我这么拿不出手啊?”
“不是。”他顿了顿,“家长都一样,认为孩子不在学习就是误事。”
顾薏乐了:“你挺误事的呀, 没有我,你现在早回家做题去了。”
池屿顺着答:
“你知道自己是祸水就好。”
“祸水”这个词顾薏很喜欢,能从侧面烘托出她的倾国倾城。
“那我们现在……”
她话才讲半句,池屿的手机嗡嗡响起来,他拿出一看,脸色稍变,往外侧了一步接听。
“爷爷。”声音拘谨而谦逊。
“到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池屿:“快到了。”
“你今天骑车没?”
池屿默默扫了顾薏一眼,答:
“没,车有些故障,今天走路回来的。”
池爷爷半信半疑:
“是吗,我刚刚好像在家门口看见你骑车了。”
“您眼花了吧。”
这小兔崽子。
池爷爷暗骂一句,故意吓唬他:
“走路也该到了,怕不是找小姑娘约会去了吧……”
“没有!”
池屿脱口而出。
池爷爷手一抖:
“吓我一跳,你急什么!”
池屿在学校里那些事儿,池父池母没说,池爷爷一概不知,眼下他只是随口说说,可孙子这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池屿自知没稳住,赶忙应道:
“您别乱说,我马上到家了。”
挂断电话,池屿忖度几秒,走回顾薏身边:
“你在这儿等我,看着车,我先回家一趟,马上出来找你。”
“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很快回来。”
“噢,随便你。等会要是有人愿意把我捡走,我就跟他走了。”
池屿又好气又好笑:
“行,你敢你就试试。”
说完,他抬手用力揉了揉顾薏头发,弄成一堆稻草后转身走了。
顾薏朝他背影努努嘴。
以为弄乱头发就没人看上我了?
她轻笑一声,慢悠悠地捋顺发丝,越想越觉得吃鱼可爱。
嘤嘤嘤,真的好想吃他,快控制不住了。
巷子里头又窄又深,顾薏坐自行车后座上边晃腿边玩手机,身侧呼呼吹来一阵凉风,有点儿阴森。
她听话地乖坐了好几分钟,始终不见池屿出来找她,心里不大高兴,但仍然没有挪位。
巷子里寂静少人,顾薏越等越冷,实在待不下去了,便推着车和箱子往外走,回到热闹的大街上接收点人气。
时间过得特别慢,感觉等了快一小时,她扫扫手机,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街边,一位身穿毛线衫的中年妇女拎着菜篮子快步向前走,走到家门附近,忽的停下脚步。
离家门口十来米的巷子口处,站着一位顶顶漂亮的小姑娘,头发很短,身上穿着蓝白色校服,脚边还有一个鹅黄色行李箱。她斜坐在一辆墨蓝色的山地自行车上,自行车坐垫很高,不像是女孩子的坐骑。
王姨仔细打量几分钟,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不是小池的车么?
王姨确信自己不会认错。池屿的车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擦洗一遍,哪里脱色了,哪里有凹痕,她记得清清楚楚。
而眼前这辆车,无论是颜色样式、新旧程度和维修痕迹,都和她家小少爷那辆一模一样。
“同学。”王姨走上前去,“你是容州一中的学生?”
顾薏关闭手机,站直了些,点头答:“是的。”
容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以前她穿着容中校服在校外也经常被各种叔叔阿姨搭讪,无非是夸她聪明,又打听她的学习经验之类的。
眼前这位阿姨慈眉善目,顾薏没太防备。
王姨笑道:“真厉害呀,学习压力很大吧?”
“还好,现在才高二。”
高二?
王姨心里寻思着:小池也高二,说不定是认识的。
“你这辆自行车不错呀,哪里买的?”
顾薏愣了愣,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车上来了。她正打算瞎编出一套厉害的学习经验来唬人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对呀,这辆车是别人送给我的。”
王姨惊讶道:“别人送的?”
顾薏笑起来,桃花眼亮晶晶:“一个喜欢我的男孩子送给我的。”
反正是陌生人,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忌嘴。
王姨整个震惊了:“啊……原来是这样……”
顾薏这才有点疑惑:“阿姨?”
“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王姨自圆其说,“本来想给我儿子也买个类似的,既然你不知道在哪买的,那就算啦。”
王姨仍有些激动,但家里饭还没煮,不敢多留,聊了几句就和顾薏告别。
“阿姨再见……阿嚏!”
“再见,赶紧回家去多穿两件衣服。”
“知道啦。”
***
“回来了?”
“嗯。”
池屿在玄关处脱了鞋走进屋,表情镇定得无懈可击。
“车哪儿故障了?”
“轮轴。”
“怎么不推回来修?”
“我下周带点工具去,自己能修好。”
“行。”
池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余光久久徘徊在池屿身上。
我已经老眼昏花到连自己孙子都会认错?
老人家有点伤心,遂不再搭理孙子。
池奶奶从起居室走出来,抬头看一眼时钟:
“到点了,已经开始了吧。”
“嗯,刚播完时政。”
池屿心里装着事儿,没在意爷爷奶奶说的话。
他在客厅里踱了几步,下定决心开口:
“爷爷,我……”
“还不上楼做作业?”
池屿:“……”
奶奶拦住他:“来来来,陪你爷爷看会新闻,他已经好几年没上电视了。”
池屿记起,爷爷今天出门就是应市电视台邀请去参加一个慈善活动。
但他实在无心看什么电视,小疯猫还在巷子里等他呢……
池奶奶笑起来:“哟,快瞧瞧,老头子出现了。”
池屿看向电视机屏幕,忽然睁大眼。
除了自家老头之外,他还看到一个眼熟的老爷爷。
“爷爷,你身边那个老人是谁?”
“你说老顾啊。”池爷爷话匣子瞬间打开,“说来话长。我和他小时候一个胡同里玩大的,前十几年都在一块,比亲兄弟还亲。动.乱之后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再后来我去了市政府,他去了军区,都在容州这一块,一直有联系。”
说到这,池爷爷突然缄口。
老伴揶揄他:“怎么不说了?”
池爷爷哼一声:“可惜这老家伙思想觉悟太低,明里搞社会主义,暗地里却是个走.资派。你瞧瞧他那儿子,现在可是大资本家,在申城混得风生水起,回家给他老父亲盖了个大别墅,他还真把老房子卖了住进去……”
“得了吧你。”池奶奶赶紧叫停,“和孩子说这些干嘛。”
池爷爷抬眸瞅一眼孙子:
“你怎么突然问他?你回容州这几年,我可都没和他联系。”
池屿:“看您和这位爷爷亲近,随口问问。”
“谁和他亲近了!”
池屿:“……”
“别忘了,明年正月老顾七十大寿,你可收了人家请帖。”池奶奶提醒道,又对池屿说,“到时候也带你去。”
池屿:“……”
顾薏爷爷要做寿了?
他有点害怕,可以不去吗?
想多了旧事,池爷爷心里烦躁,于是板起脸:
“还杵这干嘛,快上楼学习去。”
池屿没动。
池爷爷:“干什么,想吃饭?你王姨还没回来呢,等着吧。”
池屿:“王姨去了这么久?我出去找找她。”
“怎么跟个饭桶似的,回来。”
池奶奶不高兴了:“你才饭桶,别骂我孙子。”
“你孙子不是我孙子啊,男孩子就是该骂。”
“男孩子凭什么该骂了?你上哪找这么好的孙子。”
“没看出哪里好。”
“就说你眼睛不行。”
趁爷爷奶奶你一句我一句没顾上他,池屿轻手轻脚走向玄关,刚提起鞋……
房门突然开了,王姨买菜回来。
“小池?”
池爷爷立马喊他:“还没回房间学习?”
王姨率先走进来,池屿缓步跟在她后头。
他心里无比焦急,想到顾薏还在巷子里独自呆等着,他恨不得直接跑出去。
最后再拖一分钟……
王姨看他那焦灼模样,心下彻底明白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钱包落人摊位了。”王姨飞快把钱包塞进池屿手里,“小池,你去帮我拿回来吧,在菜市场东边肉铺那儿。”
池屿愣了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赶紧点头答应。
他快步走到玄关,又被王姨叫住:
“外面冷,你带件外套。”
池屿心急道:“我不冷。”
“会冷的。”王姨笃定,“我看外面有个和你同校的学生,她就挺冷。”
池屿登时如醍醐灌顶。
*****
推门出去,夕阳已斜坠山头,温度确实降了不少。
池屿左臂上挂一件军绿色风衣外套,脚下大步流星,神色焦急而歉疚。
赶到离巷子口几米远,他骤然停步。
一车一箱一姑娘,已经从巷子里移到街边。
除此之外,还多了个同款校服小哥。
“学姐,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上回你帮我搬东西嘛,还说要请我喝奶茶来着。”
“对。”男生小麦色的肌肤慢慢变红,“本来想问你联系方式,可你很快就走了。”
顾薏笑得很开心:“哈哈,你还挺有趣。”
“学姐住这附近吗?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不是哦。”
男生有些失望:“这样啊,你在这里等人吗?”
“对呀,等一个……同学。”
“不是男朋友吧?”
顾薏又笑,眯起桃花眼:
“哈哈哈,我男朋友在哪呢,我也很想知道。”
学弟跟着她笑,左手伸进口袋,像在掏手机。
要问联系方式了吧。
池屿嘴角一抽,我就看看你给不给他。
等顾薏笑完,学弟果然打开微信问:
“学姐,能加你的微信吗?”
顾薏听罢,还未张口。
“不能。”
空气刹那凝滞。
学弟尴尬极了:“这位是?”
池屿神色冷冽:“住你家隔壁的高二学长。”
学弟的脸色刷的变了。
住他家隔壁的高二学长,是他的噩梦。
或者说,是他们整个街区所有年龄相仿的学生们的噩梦。
他是家长口口相传中那个神一般的存在,让人恨之入骨,同时又自惭形秽。
“学……学长好。”
“还杵这干嘛呢?”池屿仿佛爷爷附身,“不回去做作业吗?”
学弟茫然地点头,目光飘到顾薏脸上。
池屿干脆地揽住她肩膀:“再见。”
学弟再次受到一万点暴击,浑浑噩噩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