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迷了眼……
可不就是,萧扶辰躺在冰凉的地上,任意识涣散。
“砰——”
文国公府的大门应声关上了。
萧奉尧腿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踉跄了,扶住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衣着贵气的女人连忙走来搀扶:“老爷,您怎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昔日的江姨娘,如今也是国公府里的夫人,华服珠钗,全无半点两年前刚从别院接回来时的落魄与颓然。
萧奉尧摆摆手,道了一句无事,喘了许久的气,才又道:“带她去就医,再送些银两给那门外的女子,然后,”顿了一顿,萧奉尧吐了一口浊气,“将她扔远些,让她不要乱说。”
江氏并不多言,只是回答说:“妾身知晓了。”
萧奉尧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里,背影佝偻。
“呵呵,”江氏冷笑了笑,拂了拂自己的肚子,转身,咕哝了一句,“虎毒还不食子,萧奉尧啊萧奉尧,你这种人,怎么配拥有子嗣。”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从侧门出了府。
冬阳高挂,街头车水马龙,热闹极了,人来人往,却没有谁多瞧一眼那僻静角落里躺着的女子,她与脏污的污秽糟粕扔在那处,还有剩饭残食,惹来几条野狗在觅食,偶尔,有狗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扶辰。”
“扶辰。”
“扶辰。”
“……”
躺在血泊与秽物里的女子动了动手指,悠悠醒来,她抬头,已经奄奄一息。
“江姨娘。”
萧扶辰没有力气动弹,干冽的嘴巴一张一合:“是你吗江姨娘?”
江氏让下人守在路口,走过去,蹲下:“是我。”
她突然有了力气似的,往江氏那边爬了爬,惊喜若狂地说:“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父亲认出我了。”
亲生的女儿,养了十几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江氏不动声色般退了一步,将拖曳在地的裙摆往上拉了拉,她说:“是,你父亲第一眼便认出你了。”
萧扶辰小心地问:“是父亲让你来接我吗?”她其实没有万全的把握,因为她对他父亲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
“扶辰,”江氏喊了她一声,沉默了许久后,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她说,“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就医,这个包袱里有食物和银两,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吧,别再回文国公府,也不要再说自己是萧家的女儿了。”
萧扶辰声音颤栗了一下:“是、是我父亲的意思?”
江氏回:“嗯,是你父亲的意思。”
“为何?”她抬起手,没有抓到人,只触手碰到了一个包袱,里面的银两碰撞地发出了声响,她咬着牙,手都在颤抖,“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要见死不救。”
亲生骨肉?
人活一生,多少人,最看中的就是脸上那张皮。而萧扶辰呢,沦为罪妇,又身有残疾,连皮都被人剥了,她的存在,哪还是骨肉,而是萧奉尧那张脸皮上的污点。
江氏是江南女子,声音温温婉婉,轻轻细细,她说:“景姒执政后,文国公府名存实亡,你父亲在这凉都并无实权,文国公府早便只剩一张皮囊,披着女帝父亲的幌子,听听罢了,你这般模样回来,又是戴罪之身,众目睽睽之下,你父亲怎会认回你,在你父亲看来,文国公府与他那空有其表的名誉,都比你这个女儿重要。”
如果她有眼睛的话,她应该会哭吧。
还好,她没有眼睛,因为哭也没有用的。
所以,她麻木不仁地躺着,冬日的冷风压着她,她一动不动。
“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便是生为了萧奉尧的女儿。”萧扶辰笑了,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哭,也不闹。
国公有女,扶风而上九万里,倾世清尘。萧奉尧给她取名,萧扶辰。
是他教她,手段心机。是他说,她要母仪天下。也是他说,要将萧家推到至高无上的权利顶峰。
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江氏起身:“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做萧家的女儿了,不要再活成这样了。”
萧扶辰笑,痴痴地傻笑:“呵,呵,呵呵呵……”她睁着没有眼珠的血窟窿,看着天空,“我看到了,我的结局。”
江氏转身而去,僻静脏污的角落里,有女子笑声,还有犬吠声。
今日之事,在市井传开了,沸沸扬扬了一整天,不少多事又闲来无事之人,还跑去文国公府外的巷子里看那传说中没有眼没有脚没有脸的疯妇,可惜,只见地上一滩血污,不见其人。
萧景姒听完此事,波澜不惊的,并无情绪起伏。
她与文国公府再无干系,与萧扶辰也算清了账,不相干的人而已,听听罢了,便当作是一出闹剧。
倒是洪宝德晚上来探视的时候,说起这事,有点上火。
“我活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父亲比萧奉尧还混球,那萧扶辰就是再不济再坏心眼,也是亲生血脉啊,竟狠得下心让她拖着残废的身子露宿街头,这不是变相地逼死她吗?”
身有残疾,又眼瞎了,还毁容了,即便沿街乞讨,萧扶辰也不会有几天好活吧。洪宝德庆幸景姒与文国公那个混球断了父女关系,那种人,八竿子打着了,也是毁人祖上阴德。
萧景姒对萧家父女的事,并不上心,道了句:“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
洪宝德一愣:“什么意思?”
萧景姒靠着床榻,一头白发披散,精神头不是太好,她道了一声:“江姨娘肚子里的种,是偷的。”
洪宝德眼睛立刻亮了!
萧景姒向来不待见萧奉尧那个混球,这是凉都上下都知道的,父女情分就不用说,完全没有,文国公府也没实权,空架子罢了,一直是江惜情那个女人在掌家,前些日子江惜情还特地来宋长白那里求医,想来是求子。
还真让她给怀上了!
洪宝德兴致勃勃,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个儿的肚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来请示我了。”
宝德好奇:“你同意了?给萧奉尧戴绿帽子?”
萧景姒笑道:“江姨娘还年轻。”
江惜情那个女人,特别上道,又听萧景姒的话,是个不错的棋子,掌了文国公府的权之后,也没让萧奉尧再出来膈应人了,反正萧奉尧对萧景姒来说,没有父亲之恩,文国公府换了主子也省事。
洪宝德对江惜情还是颇为欣赏的:“干得漂亮,萧奉尧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一辈子养别人的种。”
萧景姒不予置评,
洪宝德又道:“萧扶辰呢,你管不管?照我说,她这样活着,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当日我留她一命时,便不想再与她纠葛,我对她还有心结,做不出慈悲怜悯的事,等以后遇到,”萧景姒停顿了一下,“等以后遇到再说吧。”
毋庸置疑,景姒她的心还是不够硬。只是,她也不是救世菩萨,没有菩萨心肠。
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洪宝德往那一躺,叹气:“诶,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感慨了一下,颇有些惆怅,“萧扶辰啊,投错了胎,嫁错了人,都是她的命。”
萧景姒沉默不语,只是稍稍蹙了蹙眉。
“景姒。”
洪宝德有话要说的样子。
萧景姒看向她:“嗯?”
“其实今日我是来辞行的。”没了方才的戏谑笑意,洪宝德没精打采似的,“三日后,我与魏峥去靖西。”
这个决定,似乎,并不由心。
萧景姒问:“想好了?”
她摇头,眼里有浮乱不安的光影:“秦臻以为我腹中的孩子是魏峥的,希望我们尽快大婚,这是皆大欢喜的选择不是吗?”
毫不知情的秦臻与不顾一切的魏峥,确实,如他们所望,这个结果不坏,只是除开宝德她自己,皆大欢喜。
萧景姒不言,男女之事,她向来愚钝不开窍。风月情事,都是劫,红尘里要受的伤,渡不渡得过劫,旁观人哪里插得进去。
楚彧醒来后,西陵与大凉的朝政便由他亲理,重要的奏章折子都会送来钦南王府,这个时辰,他刚同凤家几位王爷议完了政事,顺带拒绝了他们探视萧景姒的请求,便回了世子院。
院外,楚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赶走洪宝德,觉得这个女人太喜欢缠他家阿娆,他家阿娆身子金贵着呢,哪里有精力应付她!
楚彧走进了院子里,还是要去赶人。
“尊上。”
菁云喊住了他,楚彧回头,不悦地睃了一眼。
菁云正色道:“尊上,找到了。”
楚彧拧了拧眉毛,走到一旁,确定吵不到屋里的人,才问菁云:“在何处?”
“京郊耄耋山。”
“你随我去一趟。”
“是。”
楚彧转身,又往院子里去了。
菁云懵:“尊上,不是要去捉蛇吗?”方向不对啊。
楚彧十分理所当然:“你去外面等着,我要和我家阿娆说了再出门。”
命令了这一句,楚彧就又折回了院子。
菁云:“……”
他风中凌乱了好久,才自言自语自问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好巧不巧,正好被端药膳进世子院的紫湘听到,她嗤笑了一声,然后白了菁云一眼,阴阳怪调地说了句:“你懂什么。”
她眼神里,是**裸的嫌弃,一点点都不掩饰?
菁云只觉得被一千只蚂蚁咬了似的,特别郁结,特别不爽:“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对我哪里不满,可以指出来。”
尤其是最近,这小丫头对他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从来没有一点点好脸色。
紫湘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还是一脸嫌弃:“除了这张脸可以看。”
菁云:“……”
他有这么一无是处?
“你什么意思?”菁云咆哮,可前头哪里还有人影,那嚣张的小丫头就给了他一个能傲上天的背影。
菁云深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对他开始特别尖酸刻薄了。他想起来了,有次去菁华府上,撞见了他父亲母亲那两只老兔子后就各种不对劲了,那天回来,那丫头还平白无故给了他一脚呢。
菁云赶紧抽了闲跑去问他父亲沂水妖主。
“父亲,你是不是同紫湘那小丫头说什么了?”
沂水正和钦南王过招呢,擦了擦脑门的汗:“怎么了?”
菁云说出了自己的困顿:“她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嫌弃了。”不知道为何,这让他十分郁闷。
那丫头给他下了什么降头术,简直折磨人。
沂水妖主沉思了一番,一副老来正经的样子:“那应该没有可能了。”
“什么可能?”菁云没听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与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有婚约在身,我见过青柠,是个知书达理的妖女,我就问紫湘愿不愿意做小。”
菁云傻了:“……”
沂水妖主又接了下一句:“不过我还说了,要是不愿意做小,可以让她做大。”
沂水妖主都四百多岁了,兔子老了,就喜欢操心小辈的婚事,尤其是菁华的婚事出了岔子后,家里的母兔子上了年纪就天天念叨,所以,他就多上心了一点。他还是觉得,青柠妖女性子太温吞了,典型的母兔子性格,铁定治不住菁云这只浪荡红兔子,紫湘那丫头就不错,处事有妖后大人的风范,够强硬,可以管管他那不争气的不孝子。
“……”
菁云傻愣了很久之后,怒喊一声:“父亲!”然后甩了个很难看的脸色就走人,走了几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又回来问,“她怎么回答你的?”
沂水妖主想了想:“她说,”想到这里,他就郁闷窘迫了,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脑子有问题,还说你像我,脑子也有问题。”
这,确实是紫湘能说出来的话。
“……”菁云无语凝噎,竟觉得紫湘那丫头说的有道理,火冒三丈了,又不能对那丫头撒,菁云就吼他父亲,指名道姓,“沂水!老子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沂水驮着把大刀就向前冲:“你个小红兔崽子!”
钦南王老人家全程张着嘴:“……”懵逼脸,还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就是不省心,还是自家儿子最好。
楚彧回房时,洪宝德刚好回府,还算她识趣,知道自己走。
“她终于走了。”楚彧坐到萧景姒床边,抱着她的腰,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上,轻轻揉着,他埋怨,“我不喜欢别人缠着你。”女人都不喜欢,还好,他家景姒孑然一身,缠她的人不多。
萧景姒失笑,为洪宝德开脱:“宝德是来辞行的,她要去靖西了。”
楚彧替她拉了拉被子,不满地念了一句:“她太瞻前顾后,不会有好下场。”
宝德确实顾及太多,尤其是扯上秦臻,她太如履薄冰。
萧景姒好笑地瞧着楚彧:“要是你怎么办?”
楚彧抿唇:“我又不会怀孕。”
她啼笑皆非:“我是说,若是我也不喜欢你,你爱而不得会怎么办?”
爱而不得,心不由己,这大概是红尘世俗里的痴儿怨女们最一筹莫展的事情了。
楚彧也没多想,回答得很果断:“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只有两种结果。”拂了拂萧景姒的脸,“要么把你硬抢过来,要么我贴上去。”
他这样骄傲矜贵的性子,要如何贴上去?
萧景姒笑道:“倒贴?”
她只是开玩笑,楚彧却破天荒地点头了:“别人可以不管,若是我拗不过你,就不能硬抢,那只好我放下所有底线,迁就你所有的要求,甚至,死缠烂打。”
她脱口问出:“若是我同上一世一般,嫁给了他人呢?”
“若是你要我,”楚彧停顿了一下,“若是你要我,我可以迁就。”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即便是情深如魏峥与宝德也做不到如此不管不顾,楚彧这样骄傲的人,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何能为了她这样折了一身傲骨。
楚彧亲了亲她的脸:“谁叫我没了你,便不能活。”上一世,她同凤傅礼大婚之夜,若是她要了他,他应该会留下来,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条件,都留在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