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便完全没有掩饰过,他对萧景姒那种浓烈到让人心惊的念头,沉甸甸的,似乎藏了很多很多东西。
这只猫妖,绝非只是因为私仇。
楚彧把唇抿成僵直的一条线,压下满腹的怒气:“我也再说一遍,你痴心妄想。”报仇他奉陪,觊觎他的阿娆,绝不姑息。
镜湖似乎料到了楚彧如此态度,只是冷冷一笑,抱着手,一身黑衣依在光秃秃的杏花树干上,像是胸有成竹,神色气定神闲。
他说:“她的身子最多还能撑四十年,即便温养着,人类的寿命我不过百年,你要给她续命,只能用妖族的内丹,放眼整个北赢,能压下她体内上古禁术之力的妖族,不过寥寥几个。你开过先例,应该比我更清楚,人族摄用妖的内丹,必定会遭反噬,她的身体绝对承不住,唯有内丹的原主可以纵化,而会给她引渡反噬力的,除了你,便只有我。”
原主没了内丹,还能催动妖法引渡反噬力的妖族,纵观整个北赢,确实寥寥无几,镜湖算一个。
这也是楚彧不敢用他人内丹给萧景姒续命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旁的人,他冒不起那个险。
楚彧目光沉下,镜湖道:“你心脉俱损自身难保,便只剩我。”
楚彧抬眸,一眼冰霜。
菁华却笑:“四十年,我等得起。”
果然,他要的,不是楚彧的命,是他的阿娆。
镜湖的封印才解了不到几天,却未雨绸缪到了四十年后,如此势在必得,让人恼火,更让楚彧恼火的事,镜湖所言,句句戳中他的要害。
四十年后,其实楚彧也开始战战兢兢了,甚至动了修炼禁术的念头,只是,千方百计杀人嗜血都可以试试,可他的阿娆,只能是他的。
浓密的长睫微微掀起,瞳孔募地深蓝,眸中,染尽杀意,楚彧逼视对面的男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可以容你活到四十年之后。”
“更好,如我所愿,当年大阳宫的账一起算了,你死我活,或者,我死你活。”
“哦?”楚彧懒懒抬了抬眸,“试试。”
话落,二人几乎同时抬手,骤起了大风,浓浓的妖气将天上半扇冷月遮蔽,屋顶上的瓦片松动,发出细碎的响动。
电光火石间——
萧景姒推开了门,道了一声:“住手。”
正剑拔弩张的两人,都捻灭了掌心的光晕,看向门口的女子。
她肚子很大,有些吃力地迈出门槛,扶着肚子,走得很慢,最后停步在了楚彧身旁,对镜湖对立而站,抬眼看着他。
萧景姒问:“夏乔乔,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她唤他夏乔乔,镜湖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镜湖低下了眸,不知为何,不想看她坚韧而倔强的眸,音色很冷:“我和楚彧,绝无可能共存。”
萧景姒沉默了一下:“那好,我们下次兵刃相见。”
镜湖募地抬起了眼,一双墨染般漆黑的眸子,突然暗了。
兵刃相见……话说得太重,太绝,丝毫没有给他留一丝余地。
“下次,”
镜湖的话突然顿住,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有些无力地说:“你还欠我三百六十七袋鱼,下次还我。”一字一字,都说得很艰涩,说完,他就走,不想看萧景姒的眼睛,就算看着他,里面也只有楚彧的眼睛,他一点都不想看。
一次如何?下下次又如何?哪一次他都不可能和她兵刃相见。
镜湖走了,院子里静了,萧景姒没说话,盯着镜湖走的那个方向出神。
楚彧拉了拉她的手:“阿娆,你生气了?”他是真的生气了,“你护着他?!”
这个披着夏乔乔外衣的黑猫,让他家阿娆动了恻隐之心。
萧景姒转身,跟楚彧面对着面。
“我没有护着他。”萧景姒眉宇蹙着,有些散不去的阴郁,她说,“我只是不愿你们不死不休冤冤相报。”
楚彧是她至爱之人,而夏乔乔,那个会让她心软的孩子。哦,他不是孩子了,却还是会心软。
楚彧辩驳:“是他先挑衅的。”他就算只要杀了那炽火黑猫斩草除根,也不会傻到在他家阿娆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会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然后栽赃嫁祸,伪装成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楚彧敢打赌,那只黑猫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至于是谁先挑衅,萧景姒没有追根究底。
楚彧心里像堵了什么,十分不爽快,继续同她阿娆告状,表达他的不满:“阿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不仅是寻仇,那只黑猫,他还觊觎你。”
话才刚说完——
“不是觊觎。”镜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毫不掩饰,很坦然的语气,她说,“景姒,我是欢喜你。”
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义正言辞。
萧景姒:“……”她愣了,觉得很凌乱。
镜湖是第一个当着楚彧的面,对萧景姒说这般露骨的话,楚彧一双蓝眸,戾气凛凛,抬手就要干架:“我杀了你。”
萧景姒拉住了楚彧,他怒火中烧,回头瞪萧景姒,觉得他家阿娆帮着外人,感觉一肚子火烧到了他的尾巴,蹭地一下,白色的猫尾就露出来了,晃了晃,一副备战的紧绷状态。
萧景姒拍拍楚彧的手背,他才稍稍息怒。
“你回来做什么?”她看着突然折回来的镜湖。
他走近,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串黑色麻绳编制的项串:“见面礼,忘了给你。”手心一松,一块黑色的玄铁片穿着绳子,落进了萧景姒的眼里。
她的眼睛,忽而睁大了,有些失神地接过去,指腹触了触,玄铁上果然有字。
楚彧眉染疑虑,这种让他不知所措不明其意的感觉会让他有种不好的征兆。
镜湖漆黑的眸子睃向他:“当年大阳宫里,我本可以夺了你的内丹,你知道为何我会中途收手吗?”
楚彧眉头紧紧一拧。
当年,镜湖确实有机会夺下他的内丹,却中途收了手,以至于他也没逃过上古禁术的反噬。
这件事,楚彧一直没想明白。
楚彧看向镜湖,他却盯着萧景姒,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地说:“萧景姒,大凉二十四年,我不是离家出走,是去了大阳宫,被楚彧钉了三十六道诛妖锁才回不去的。”
萧景姒整个人都怔住了,身子微微一颤,楚彧握着她的手,满手的冷汗。
大凉二十四年,那时候,楚彧还未认识萧景姒,似乎……似乎有什么事,破土而出,偏离了楚彧的预知。
他目光死死盯住镜湖。
“如果不是他,”镜湖指着楚彧,大吼,“如果不是他痛下杀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有凤傅礼,也不会有他楚彧什么事,更不会有那让你受尽苦头的上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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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你不知道的事(重要题外)
“如果不是他,”镜湖指着楚彧,大吼,“如果不是他痛下杀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有凤傅礼,也不会有他楚彧什么事,更不会有那让你受尽苦头的上一世。”
萧景姒愣愣出神,不知所措,四目相对,镜湖的声音忽而哑了,一字一字如鲠在喉:“景姒,不是我挑衅,是楚彧,他欠我的。”
她无言以对。
镜湖看着她,灼灼视线,许久许久便那样看着她,再也不发一言,他转身,瞬间消失在了融融夜色里。
“阿娆。”
楚彧唤了她一声,出神的她才回过神来,收回失措的目光,看向楚彧。
“阿娆,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楚彧抓住她的手,她身子冰凉,手有些轻颤,轻轻雅雅的嗓音,像飘在远处的月下:“我幼时养过一只猫,后来,它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
镜湖没有走远,站在钦南王府的外面,看着门匾若有所思。解了封印,铺天盖地的记忆充斥进脑中,模模糊糊几百年记忆,他已经连贯不起来,只有这些,有萧景姒的过往,卷土重来,清晰如昨日。
回忆那年,还是上一世,萧景姒才九岁,还未抽条,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是除序妖王的胞弟,封了妖尊,赐了一片鱼塘,只是,不到半年,鱼族便被他吃得快要灭种了。
因为贪吃,他出了北赢地境,去水域里捉鱼吃,不想阴沟里翻船,被一渔夫捉了去,渔夫将他关在了笼子里,带去了摊贩,逢人便说他是招财猫。
招财猫?
他想一爪子挠花那愚蠢人类的脸!
不仅如此,那渔夫还将鱼摊上的内脏给他吃,他虽爱吃鱼,可从来不吃内脏的,正欲捻了妖法逃掉。
一个粉嫩漂亮女孩儿便出现了,穿着嫩黄色的裙子,声音清脆得像北赢听茸境里的鸟儿。
“伯伯,这只猫可不可以卖给我?”
那小姑娘只长到了鱼贩的腰高,梳了两个小辫,笑起来很明媚,眼睛亮晶晶的。
鱼贩而立之年,长得粗犷,见小姑娘生得粉嫩,也十分友善:“小姑娘,我这里是鱼摊,不是卖猫的。”
她看了看笼子里的黑猫,嫩生生地说:“我可以多出些银两。”
笼子里的那只猫,左后腿,正在流血。
鱼贩瞧了瞧小姑娘的穿着,虽不如大户人家的姑娘穿得繁复,衣裙的料子却也是极好的,便道:“伯伯家里有四肢健好的猫崽,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给你换一只。”
小女孩儿摇头,指了指笼子里的黑猫:“不,我就要这一只。”
然后,她花了十两银子,还有一只玉镯子,将它买了回去,十两银子与玉镯子,是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那鱼贩子还笑眯眯地附赠了她一小袋小鱼,都是七八两的小嫩鱼,她把它放出笼子,喂给它吃。
镜湖都几顿没吃鱼了,用爪子把鱼内脏刨出来,吃得狼吞虎咽。
女孩儿蹲在地上,双手支着下巴,笑着说:“慢慢吃,都是给你的。”
它抬起脑袋,不吃了,就看着女孩儿,用前爪扒了一条小鱼分给她,不过她不吃,回头看去,有人在喊她。
“景姒。”
“景姒。”
巷子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姑娘,身量高一些。
景姒?
奇怪的名字,它这么觉得。
“宝德,我在这里。”
那唤宝德的女孩儿板着张秀气的脸,老气横秋地说:“你又逃出来玩了,秦臻在四处寻你,若是让你外公知道你不练剑出来戏耍,会打你手心的。”
女孩儿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有秦臻在,他会帮我圆过去的。”
宝德白了她一眼,便不训她了,也蹲在地上,指着那黑乎乎的一团:“这是什么?”
“猫啊。”
“哪来的?”
“我用银子与玉镯子换的。”女孩儿将猫儿抱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它甩开到一边去。
小宝德很吃惊:“那只玉镯子不是外公送你生辰礼物吗?”
“嗯。”她又嘱咐宝德说,“不可以让外公知道,就说是我练剑的时候打碎了,你不要说漏嘴了。”
那宝德又白了她一眼,似乎十分不理解的样子,问她:“你要这只瘸腿猫做什么?你喜欢,让秦臻给你弄一只四肢健全的来。”
‘瘸腿猫’龇牙咧嘴,冲宝德叫唤了一声。
女孩儿笑了,用自己的手绢在它后腿上绑了一个很丑很丑的结:“因为它瘸腿了,别人会不要它。”
她把它带回去了,给它取了名,叫小黑,因为它全身没有一根白毛。
后来,小黑才知道,她姓萧,名景姒。
萧景姒……
这样好听的名字,却给它取名叫小黑!整个炽火猫族都没有一根白毛,按照它取名的法子,岂不是北赢遍地的炽火猫族都要叫小黑,小黑一,小黑二,小黑三……
它是小黑,还好整个卫平侯府,只有一只炽火猫,没有小黑二三四,因为她天天给它鱼吃,红烧清蒸水煮的,所以,它就容忍了,顶着如此俗气的名字在卫平侯府‘小住’。
萧景姒给它搭了一个窝,不过它不喜欢,它喜欢在树上睡觉。
萧景姒总说它:“小黑,快下来,可别又摔瘸腿了。”
摔瘸腿?
榻事北赢最会爬树的炽火猫族好吗?
然后小黑蹬着小瘸腿,用力一蹿,从树根爬到了树顶,惊呆萧景姒了。
那个叫宝德的,也在卫平侯府住,不是个讨喜的人类。
洪宝德不止一次跟萧景姒抱怨说:“景姒,你这猫的毛色真丑,黑不溜秋的。”
炽火猫族都是黑的!黑的才美,又不是白灵猫族?
你才丑!你全家除了萧景姒以外都丑!
小黑不喜欢宝德,看到她就叫唤。
萧景姒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小短腿一晃一晃的,跟洪宝德说:“小黑哪里丑了,你看它的眼睛,像不像秦臻佩剑上的那颗黑宝石?”
小黑觉得,整个卫平侯府就数萧景姒这个小姑娘眼睛漂亮,眼神好。它还特意去看了秦臻那把佩剑上的黑宝石,比北赢玉石山的差远了,它就把秦臻佩剑上的黑宝石给叼了,扔到了隔壁一只野猫的窝里。
秦臻要训它,是萧景姒拦下的。
它大概在卫平侯府‘小住’了一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萧景姒给它擦身子的时候,咕哝了一句:“为何你的腿还没有好?”
它自愈能力好着呢,是它隔一天就挠破一次,要是腿好了萧景姒就会把它送走,她买它不就是看上了它瘸腿。
它暂时还不想走,萧景姒天天给它鱼吃,日子还是很自在的,北赢的鱼越来越少了,它很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