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盘腿坐着烤火,突听屋外传来沉闷的响声。水澜使个眼色,黛玉会意的藏到佛像后,才见一个灰影轻飘飘的走进来。
那人平平无奇得很,穿一件市井常见的粗布衣,脑袋扣着一顶灰扑扑的瓜帽,身上还散发出恶心欲呕的馊味,连富贵人家门口的花子都收拾得比他干净。
水澜对这般的邋遢似乎视若无睹,礼貌的让出火堆的一角,笑道:“天公不作美,兄台想必也淋透了,何不一起烤会儿火?”
那人一屁股席地而坐,眼皮都不曾动一下。当然以他这等灰头土脸的打扮,即使动了大概都无法分辨。
面对对方的冷淡反应,水澜也不难堪,神色如常的坐在旁边,朝还躲起来的黛玉招了招手。
谁知,当黛玉从佛像后走出之际,那灰衣人忽而抬起了脸。水澜方注意到,这人生得其貌不扬,居然有一双极亮的眼睛,只不过那眼光变得十分古怪。
黛玉今日扮作男装,头戴束发的紫金玉冠,外罩石青锦边起花大袄,样貌清秀,气韵殊然,除了身量这点不像,其他与普通的大家公子相类。
奇怪之处在于,这人的视线没有投在黛玉的身上,更无半点垂涎,反而在她所佩戴的白玉腰坠流连不去。
水澜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将一切收入眼底。扫过那人腰间的一柄短刀时,目光忽然顿住,有几分怔忪。
黛玉浑然未察,仍旧挨着水澜坐下。室内原本静得落针可闻,突听一声腹中擂鼓的动静,让三人都是一愣。
水澜反应迅捷,忙拿手捂肚子,适时的叹气:“老天爷真是不给活路了,肚子都开始叫起来。”
原来他们今天出门早,黛玉只用了半碗米粥,熬到这会自然腹内空空。她脸皮儿薄,水澜既已说出口,也就低头不语,倘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露出的耳尖有一抹粉嫩。
那灰衣人默默看了黛玉一眼,在怀里摸索了好一会,掏出来两个圆溜溜的番薯,一声不吭的掷到火堆旁。
火上升腾起袅袅的青烟,黛玉在惊讶之余不敢贸然去接。水澜却没有推辞,捡起番薯一面在火上烘烤,一面温言致谢:“多谢兄台馈赠。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寂,水澜其实也没指望这人答话,仍旧自顾自的看着火苗。少顷,空气中弥漫着番薯的气味,喷香扑鼻,叫人口腹大开。
水澜的手指灵活有力,两只番薯飞快的被剥了皮,黛玉正手捧一只细嚼品尝,火候掌握得刚好,入口的甘甜绵润,另一只则递到了始终沉默的人跟前。
那人微愕了一下,本能的就要回绝。水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着一缕无害的笑意:“不过是借花献佛。兄台腿上有伤,这里有一瓶金疮药,容我略表谢意。”
于是,将怀中的金疮药放在他身边,自己则退回了火堆旁。这时黛玉垂眸一看,果见他裤管破损成条,脚踝处隐约有干涸的血迹。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下一刻就站了起来,周遭气息多了一丝森寒,怵人的目光盯着水澜,他突然开腔:“你到底是什么人?”
饶是再迟钝都察觉不妥,黛玉一颗心都要迸出胸腔,只紧张的攥住水澜的手。水澜坦然磊落的回视他,微笑不变:“总之不会是故人。”
对峙了片刻,这人脸上毫无表情,声音粗嘎的说道:“我不管你是谁,看到了什么当没看到。如果敢对人泄露半句,我这贱命一条不介意搏上一搏。”说完,不顾外面的雨势,一径撤身要走。
水澜一直在原地目送,忽然扬声道;“当年镇守北关的荣威将军李岩,你可认识?”
门口的身形停了一瞬,话音已经缥缈不清:“你认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调戏了一下宝宝们,大家都很可爱哟~
收藏有点急人。。。今天作者君决定信一下玄学_(:зゝ∠)_
第14章 番外·端午节
却说这五毒节,日头火辣,二人都懒懒的不愿动弹,窝在聚墨斋里看书。一时秋晚端上来两盘粽籺,每个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俱裹成尖三角形,透出一股子粽叶的清香。
水澜放下书,先净了手,一面对秋晚道:“别都剪开来,各色的挑两个,其余的仍盖在蒸笼里。粽子热腾腾的方好吃,但凡凉了一丁点,更不好克化。”
秋晚答应着,手持着一把金剪子,灵活的挑开了包扎的细线,指尖一剥便是一只完整无缺的米粽,外形黏韧巧稚,气味豆香扑鼻。
黛玉见摆开一色的白米蜜豆,不由微微诧异道:“王爷竟不爱吃咸粽么?”
水澜十分惊讶,便问:“粽子不都是甜味的,难道还有其他样子?这我可真不知道。”
黛玉听说,止不住笑出声来,遂打趣儿:“这可奇了。我虽弱不能多吃,但粽子本该有鲜肉、火腿、蛋黄和香菇卤的,那甜味儿的又是什么劳什子?”
原来这黛玉虽然六岁上京,但人一般小时候的习性太过深刻,故而印象中粽子应是咸馅的居多。不成想,那水澜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京都公子,他皇祖母和父皇等又都是老人,素喜甜烂软糯之物,以莲蓉、豆沙、栗蓉、枣泥等为馅料都尝过,偏没有上贡的咸味粽。
因而两人倒争论起来,一时间不可开交,黛玉向他啐了一口,说道:“我想吃还吃不着,只六岁前才吃过那么一两回,想得紧却无法!”说毕,赌气出去了,水澜不禁若有所思。
至晚间,黛玉的气已熄了,再想着水澜自不理会,也就罢了,便等着他一块吃饭。谁知秋晚却回说,王爷今夜有些消遣,不必等他了。黛玉因觉无味,又不爱吃甜粽,也不吃饭,只管早早回房中歇息。
第二日两眼尚朦胧之际,忽而有一丝奇异的妙香钻入鼻子,黛玉猛地启眼,只见水澜端着一盘粽籺,笑吟吟的望着她:“夫人既想得紧,还不快下床来吃?”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梳洗清爽后走至炕桌,与水澜二人对坐,他正剥了一只小粽搁在碟子里,一头将银箸递过去,柔声说:“快趁热吃。”
低头再一看,这盘子粽籺与昨日截然不同,不过拇指般大小,剥出来一个个皆是鲜润欲滴,外头裹了极少浓油赤酱的糯米,让人食欲大开。
黛玉挑了一筷子含在嘴里,顿觉在舌苔慢慢的化开,咸浸浸的十分浓郁,不由拨开那棕内细瞧,竟是把肉都炖得酥烂,一条一条扯得比指甲更细,怪道丝毫没有柴感。
这鲜肉粽的味儿与记忆中的相类,且还更细腻了许多,黛玉在水澜的注视下吃了有两三个,方放下箸问道:“王爷从哪儿寻来的肉粽?好巧的手艺。”
水澜只是笑,也不答话。末了还是黛玉硬塞了一筷子鲜肉到他嘴里,抿嘴笑道:“可让你这京城乡巴佬儿尝尝,咱们南面的粽子什么味道。”
水澜细嚼了半日,轻砸了一下嘴道:“我还是喜欢甜滋滋的粽子,蘸着白糖用着可香甜呢,夫人多吃两个便罢了。”
黛玉哎唷了一声,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口内娇嗔:“你好没见世面!这样的好东西都白糟蹋了。”说着,又吃了一个香菇馅的,更鲜美多汁,由不得暗暗称赞。
一时吃毕,秋晚正收拾碗筷,黛玉便问她:“昨日还没有的咸粽,一晚上从哪儿变出来的?”
秋晚也不做声,将黛玉带到小厨房里,只闻见肉香粽叶满屋。再瞧,一张长条桌上摊着全是糯米和粽叶,黛玉面露疑惑之色,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哪个婆子弄得没收拾干净,也不撵出去。”
秋晚向她摇手儿,解释说:“这个么,是王爷昨个弄的。外头去请教了一位南边来的婆婆,手把手现成学会的,我和春晓陪在一旁都包了好多个呢。王爷总不满意,不是嫌肉老了,就是米不够入味,或太多了怕不克化,想必是为能让王妃聊慰乡情。”
黛玉听她如此说,自己心里倒过不去,撤身仍旧回到聚墨斋,水澜果在这里练字。黛玉走上前,见他一脸敛神凝气,便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替细细研墨,轻声道:“多谢你费心,忙碌了一晚上,我十分欢喜。只是你不爱吃咸味的,何必还花这气力?”
还未说完,水澜回头瞅着她,微微的笑起来:“甜的咸的有什么相干,夫人难得有个想吃的,也是该我尽心。”
黛玉只觉得心底不知怎么的一动,提笔便在雪纸上写道:“端午偏逢日斜阳,敢为贪凉恋草堂。当年江南旧艾叶,不似今朝肉味香。”
水澜看了,不觉笑得越发灿烂,正如明珠生辉:“这倒比吃了十个蜜豆粽还甜,不止如此,更甜在心口了呢。”
是夜深宵时分,黛玉正闭目安睡,忽觉有冰凉凉的东西拍在面上。她睁眼一看,炕边站着一团绿油油的小物件,整个呈三角形状,尖端露出一角的软白,上头眼睛鼻子俱全,两只胳膊竟是细绵线。
黛玉这一惊不小,忙拿手揉揉眼,再睁开时那小人儿还在,只见它叉着腰双目瞪得圆圆,气呼呼的说道:“听说你不咱们甜粽,还叫我们劳什子!”
黛玉方知,这小人竟是个甜粽子精变得,再见它虽会说话,但肥肥白白仍旧个粽子样,倒也十分有趣,惊恐不由褪了大半,逗它说:“正是的,你待如何?一只粽子罢了,我还怕了你不成?”
一头说,伸出指尖一弹,甜粽子精忙捂头喊疼,黛玉看的笑个不住。那甜粽子精越发动了气,三两下蹦到上来与她对脸儿,挥舞着两条小细胳膊,皱着眉威吓道:“你这小姐生得最美貌标致,竟这样的坏,你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原来,这甜粽子精瞧着极小极弱,却是千年陈仓糯米和蜜豆修得的精怪,自然有无边的法术。说毕,从自个的身上摘了一粒白糯米往黛玉眉间一贴,说“变!”
只见黛玉果然摇身一变,也变作和甜粽子精一样的粽子,只是形貌比它更年小身弱,正惊恐万分之时,便听那在耳边甜粽子眉飞色舞道:“你既是块玉,我就让你变成个香芋粽子,看你还嫌不嫌弃咱们甜粽了?”
黛玉左瞧瞧,右扭扭,见真变成了难看的粽子,又是跺足不迭,恨骂不绝。甜粽子精这下满意了,拽着她的身子上的细线,一步两步拖到一个大簸箕里,又得意的笑说:“幸好你那位夫君倒是个识货的人,你既变了个香芋粽子,不如给他吃了倒好!”
刚说到这里,果见秋晚过来端走了簸箕,走到了厨房放在个大蒸笼里,黛玉挤在一堆大小粽子里,却见它们个个欢喜异常,便抹了泪问道:“你们要被吃了,怎还那么高兴?”
她身旁的小粽子蒸得满面红扑扑,晕陶陶的笑道:“姐姐糊涂了,要不是他们那群两脚怪要吃,咱们从何而来呢?况且这大笼里蒸得倒舒服,浑身都舒坦呢。”
黛玉这才低头一看,见满身的米粒果然变得莹润发光,却更加担忧。不一会出了笼,又将它们装在盘中,秋晚一行走到了聚墨斋,向水澜先笑道:“王爷,今儿个有好果子,妈妈们包了香芋粽子,您尝尝。”
水澜正巧挑中了黛玉,将她拣入碟子里,剥开粽子叶,露出黄澄澄的身子,笑道:“说来奇怪,怎么今天觉得这粽子特别俊俏呢?我先尝一口。”
黛玉一听,急得要哭出来,无奈连声儿都发不出,使死劲往旁边一滚,让水澜夹了空,不禁怪道:“咦,这粽子仿佛不愿被我吃?”
说着,拿筷子又要戳粽子,那黛玉一面哭一面躲,一面骂:“作死的硬要吃我呢,活该你撑死倒好!”
奈何她滚得太慢,终究被水澜夹起来,眼看要送进嘴里,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你别吃我,别吃我!”
一声惨叫吓得刚巧进屋的水澜忙上前,忙扶起来替她顺气儿,忧心道:“夫人可是做噩梦了?”
黛玉犹是迷迷瞪瞪的,一见水澜又是一顿捶他,扑在怀中呜咽道:“我,我以后再不说甜粽子不好还不行么!”
水澜却是一头雾水,只管胡乱安慰她。殊不知,不远处饭桌上正摆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粽子,仿佛都在偷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宝们粽子节快乐!
一时有灵感,就写了这个粽子番外,作者君是甜咸都爱吃,宝宝们是甜党还是咸党呢?
第15章 第十四回
“王爷认为,刚才那个人会是……大名鼎鼎的李将军?”黛玉想起那人形貌,简直匪夷所思。
荣威将军李岩,初时效力北静郡王麾下,追随老郡王征讨北疆,屡立战功,深得倚重。及至授一品荣威将军衔,经略平定鞑靼国军务,治军严谨,上下无不奉令,乃圣宗年间一员赫赫有名的虎将。
后因进剿鞑靼久无进展,有同僚弹劾其懈怠养寇,圣宗交由太子义忠亲王审理,以贻误军机罪处斩,将星陨落,扼腕不已。
水澜摇摇头,罕然的正色:“年纪不对。但我认识那把佩刀的徽纹,绝不会错,他必定是李家后人。李将军毕生鞠躬尽瘁,为朝中宵小所嫉恨排挤,我和张老怀疑当时朝中有人与鞑靼国暗通曲款,妄图大志。不过以父皇后来的性情,即使心有悔意,也不肯轻易承认,唯恐青史留污。”
因他的话,黛玉望向空空如也的门外,愁眉长叹:“我若是他,只怕也不想被人认出来,更不愿承认自己是李将军之后。”
沉默良久,水澜将带来一应值钱的饰物都解下,连同那瓶子金疮药包在一块,整整齐齐的归置在火堆旁。
黛玉颇为惑然不解,便问:“王爷觉得他还会回来?”
动作不停,水澜道出了推断:“此地地处偏僻,我们刚一路行来,仅有这一座破庙。他腿上有伤走不远,只怕还在附近。等我们走了,应该会回到这里休息养伤。”
尽管水澜看着很平静,黛玉却听出了微妙的低落,不禁拉了拉他的袖子,抿出一对深甜的梨涡:“吉人自有天相。王爷若有心力,当为李将军沉冤昭雪,方不负荣威之名。”
见黛玉笑靥如花,秋波流慧,水澜多少畅快了些,点头叹道:“夫人说得有理。些许外物不过解燃眉之急,倘或有机会替李将军正名,当尽力一试。”
回到林宅的时候,林福早已恭候多时,一见到黛玉,即忙焦急的上前询问。黛玉不过笑了笑,让人烧热水和姜汤,其余种种,不可言明,甜在心头便好。
两人沐浴更衣毕,黛玉正想唤人预备晚饭,却被水澜给拦住了:“都在宅子里吃反没趣味,又劳碌了他们。咱们不如去街上逛逛,带你尝地道的菜色。”
暮霭沉沉,却丝毫没有影响街市的喧嚷。
各色酒楼、茶肆商铺分立两旁,许多店铺门首挑了一盏盏的花灯,扎着七彩的绣带,招揽生意。商铺外摆着奇巧玩意儿的小摊,南北杂货、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一应俱全,远处还不时飘来洪亮的叫卖声,十分热闹。
移步再看,带形长桥上到处是熙攘的人流,有游客倚栏远眺,指指点点,观赏河面上停泊的精致画舫,映照着一片湖光山色,美轮美奂。
水澜牵着黛玉穿梭于人流之中,不时介绍各处或询问可有中意之物,黛玉是瞧着什么都新鲜,目不暇接的张望四周繁华是我景象,但不敢轻易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