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水澜故意在一贩女子饰物的摊子前停住脚,俯身在她耳畔轻柔的怂恿:“好容易带出来玩,夫人什么要是都不看,可辜负了我的心呢。”
耳垂蹭的一下就红了,黛玉为转移视线,才拿起摊上一件件女儿家的物件,小心翼翼的赏玩。
看了片刻,黑眸浮上新奇,稚意的笑道:“难怪从前探丫头专爱鼓捣市井带来的东西,虽然制得粗糙,式样倒有些意思,比家中的果然不同。”
水澜在花花绿绿中扫过一眼,挑出一根捻金雪柳簪缀于云鬓上,仔细端详了清丽佳人一阵,豁然绽出浅笑,由衷夸赞:“易安居士的雪柳簪子,正衬夫人的风姿。”
在如此的注视下,黛玉不自在的别过头,一时间颊晕轻红。
方要说什么,只见他眉如墨画,目若星子,灯火映在隽秀的轮廓上,益发显得俊美无伦。
黛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家的夫君似乎好看得有些不像话。
夫君?
这两个字,齿及都叫人不好意思的,但转念又忍不住把嘴一撇:恩,可不是我一人的夫君么。
小贩眼瞅这两位比年画里还漂亮百倍的人物,也有些怔怔的,半天插不上话。直到水澜付了铜板才回过神来,待要再看,早泯然于人流里,真后悔不迭。
彼时,两人登上一座观景颇佳的酒楼歇脚,捡了一处雅座,倚窗而坐。同时,两只荷叶状青瓷杯摆上桌,小二端起白瓷瓜形壶,手腕用劲起伏斟水,杯中的嫩绿色团叶随之上下悬浮,层层舒展开来,散发一阵阵的清香。
“二位客官今日有口福,鸡鸭鱼都是刚到的。”小二抽出塞在腰带上的巾帕,一边麻利儿地擦桌抹凳,一边娴熟的报出招牌菜名:“咱们店里八宝鸭子、松鼠鳜鱼、碧螺虾仁、黄泥煨鸡和斑肝汤顶有名,点的人也最多。”
等他说完,水澜转头问黛玉爱吃什么。黛玉想了一想,点了八宝鸭子、碧螺虾仁和斑肝汤三个菜,水澜再补上一道眉毛酥,小二应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四样菜肴逐一送来,黛玉随意夹了几筷一尝,或酸甜浓郁,或鲜洁细腻,与往常所吃的别具风味。
尤其喜欢那几个小小的眉毛酥,外形雪堆似的玲珑剔透,吃着又松酥香脆,黛玉都为自己的好胃口而惊讶。
侧头恰好与水澜含笑的眼光碰上,黛玉禁不得面红羞赧,忙不迭的再往嘴里塞了一个眉毛酥,心道:阿弥陀佛,还是多吃些。
这里说是雅座,不过用一扇屏风隔出的僻静,外头的声响还是一清二楚,便听隔壁传来零碎的对话:“……京都那儿最近出了大事,有人告发诚郡王与循郡王往来诡秘,有结党营私之嫌,当今已下令宗人府彻查此案。”
另一个似有疑虑,驳道:“怎会?诚郡王是义忠先太子的嫡长子,循郡王是当今的庶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如何攀扯上的干系。”
这人对此嗤之以鼻:“历来为着滔天的权势和富贵,天家手足相残的事还少了不成。当今继位不过两年,到底还怕坐得不够安稳。”
可能听了确有道理,那人不无遗憾的说:“你所言不错,就像上皇登基以后,急不可耐的就把自个的亲弟弟圈起来。好像传说本来要巧立名目将其处死,最后是一干老臣在明德殿内殊死力谏,轮番上阵将伦常纲纪念叨个遍,上皇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不得已才回心转意,改为软禁于皇陵八年,不得返京,还赐这么个辱人的封号。”
谈起这桩旧事,更是兴致难遏,滔滔不绝起来:“这也难怪!圣宗拢共才得两个嫡子,一个义忠太子坏了事自不必提,这一位十七皇子原是继后所生,两位皇后又都出自煊赫的七大姓之首的独孤氏,不可谓不贵重。可惜这位小皇子时运不济,还未满十四岁就遭遇大变,圣宗神秘驾崩,独孤皇后隔日暴毙,竟突然冒出一份密旨传位于上皇,至今都是悬案一桩。”
大约说得舌燥,他牛饮了一口茶,接续道:“上皇既登大宝,还不赶尽杀绝?啧啧,当年为替十七皇子求请,礼部尚书到侍郎俱降三级,文渊阁大学士张彦告老返乡,继后的兄长独孤晔被革职查办,其族人都受到牵连,一蹶不振。”
另一人自然也听过一些隐绰的传闻,随之唏嘘:“好好的一名天之骄子,转眼落得个幽禁下场。不过半大的少年郎,难怪走性移情,变为一介纨绔。”
这个则将手一拍,嘿嘿一笑:“这不就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上皇钟爱的嫡子相继早殇,染病不利于行后,没法子才立了当今为储。现今朝堂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其中大半仍为上皇旧臣,根深蒂固,令谕上必加盖上皇玉章方可颁布奉行,这皇帝当得也实在憋屈。”
将这谈话一个字不落的听完,黛玉整个人都绷住了,嗓子里一声儿都发不出。
被点到头上的水澜,眉间泛起一丝无奈,失笑道:“夫人莫要尽信,哪有恁般夸张?不过在皇陵附近的庄子上读书,绝不至于缺衣少食,闲暇时还能策马郊游。再者,张老和母舅家多有帮衬,少了宫廷的管束,反而海阔天空。”
想到此间,黛玉终于明白张彦话中的深意,她与水澜看似云泥之别,实则真正的同病相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忙,没能一条条回小天使们的留言,嘴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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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回
永庆二年六月,京城内赤日炎炎,烁玉流金。
然而对不少达官显贵来说,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自有告发诚郡王与循郡王的结党之嫌,当今即令宗人府查讯此案。又因宗人府办事不力,推诿拖沓,最高长官宗人令受到严谴,命其在一个月内理清。
随后,经过宗人府一番审理查究,认定罪名属实,且发现两人有贪污渎职,徇私舞弊的行径,举朝哗然。
新帝勃然大怒,着革去循郡王议政大臣、吏部尚书职,诚郡王削爵圈禁,牵扯其中的十数名官员均革降、停俸、调用。
到此还不算完,皇帝的旨意尚未发出,上皇以‘宗人府查办草率,两者并无结党之实’为由拒用印玺,理应赦免诚循二王,当即释放归府。
永庆帝执意不肯,仍将二人羁押于宗人府,案件再度搁置。
一时间,两帝失和的传言喧嚣尘上,种种迹象又完全坐实,整个朝堂如堕寒冬,文武百官终日惶惶。
相形之下,一路与黛玉游山玩水的水澜,简直悠哉到了极点。
两人那日弃舟登岸,王府长史并秋晚等人即忙恭迎,另在小巧秀雅的寒碧堂治了一桌酒席接风。
寒碧堂四面浓荫,树树参天,后沿一带池水分流,细细潺潺。
乍一望去,楼台映水,风吹池皱,透出一股子沁人的清凉,尤其在夏日里,更使人神情精爽。
打水澜上次从贾府回来以后,将装书的箱笼和那一笼鹦鹉都搬到寒碧堂,还特地命工匠左右各安一面湘帘,阴阴翠润,与潇湘馆别无二致,因此黛玉十分喜欢这儿。
少时摆上酒肴,桌上放置四个六寸多高的小玻璃瓶子,其中三个里面装着胭脂一般的汁子,只有一瓶是碧莹莹的,看着澄澈透明,黛玉知道这应该都是西洋葡萄酒。
水澜让人拿两只玻璃高脚杯,递与黛玉一只,笑道:“现在的天儿白日酷热,偏晚上风凉。这些是我从前闲时亲手所酿,夫人可否赏光?”
黛玉笑而不答,将其中一瓶倒入水晶的分酒器皿,拿起镂空银勺轻轻的搅拌酒液,浓烈的香气瞬间四溢,闻之醺然欲醉。
执壶斟满了两杯,黛玉浅啜了一口,入喉的醇厚又绵长,便抿着嘴儿笑了:“王爷天资聪颖,酿的一手好酒,比一般的洋葡萄酒更香郁。”
水澜的酒量极好,一杯接连一杯饮尽,眉眼间的笑意逐渐漫开:“这酒冷而不寒,味长清爽,素有活血驻颜的功效。夫人每日里喝一小钟,胸口就不会一直发疼。”
黛玉呆了一呆,只觉得他和平常不同,笑容里蕴着散漫不羁,声音柔靡而氤氲,眼波水一样的流转,犹如明珠玉润。
直到发现水澜笑看她,忙低头假装吃了一口酒,揭过刚才的愣神,违心的夸赞:“怪这酒太好,喝着人晕陶陶的。”
水澜知趣的没说话,不过替她挑了一筷子菜,耐心低哄:“别光顾着喝酒,这道是春晓的拿手菜文火炖酱肘。这肘子要炖上七八个时辰,色浓味厚,肥而不腻。”
黛玉尝了一尝,果然酥烂软糯,甜咸适口。水澜再给她换了半杯白葡萄酒,喝了几口越发有滋味,比红葡萄的更得己意。
服侍的人尽数退下,二人对酌随意的闲聊,水澜时而谈起朝堂的只言片辞,黛玉也说些闺阁的旧事,气氛轻松而愉悦。
黛玉甚至第一次娓娓说个不休,水澜静静的看她,神色温存。
“……咱们就这么起了个海棠诗社,姐妹们个个才华横溢,取的别号也雅致。大嫂子自命稻香老农,薛姑娘是蘅芜君,还有一个史大姑娘称枕霞旧友。那三妹妹的号是蕉下客,我还拿她取笑了一番。”
黛玉故意没提自己的雅号,他既知道潇湘馆,一猜便中。
美人薄醉而酡颜,娇柔仿若一池春水,说到兴头时眸光透亮,满园的芳菲都顿时都黯了颜色。
水澜忽然不知道,究竟是酒醉了人,还是人自醉了。
因贪看她的活泼娇媚,水澜不露声色的在她杯中添了些许的酒,故作随意的问:“可是庄子‘蕉叶覆鹿’的典故?”
黛玉一听,喜的不觉多抿了两口酒,笑声轻悦婉转:“难怪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原当是酒鬼的托词,遇上王爷才信呢。”
水澜斜她一眼,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深长的笑:“既叫海棠社,所咏之题莫非是海棠?尽管是闺阁戏作,这儿左右没有外人,夫人也让我同沐这风雅之气。”
黛玉推托了一阵,水澜却不停帮着作兴,才将众姐妹当日之作细细说了,只隐去了各自的名号。
黛玉一面说,一面往水澜脸上瞅几眼,见他凝神听得认真,在蕉蘅怡潇稿都念完后,便问:“王爷以为这四首如何?”
水澜沉吟片刻,逐一点评道:“第一首有几分洒脱,不过落了俗,第三首是压尾不必多说。至于其他两首——”
黛玉目不转睛的盯住他,酒气甚至激红了玉脂般的面孔,仿佛一直在期待这个评判。
水澜瞧过来无声的笑了笑:“自然当推最后一首。前四句已经妙绝,道尽白海棠的风流别致,其余三首均不可与之媲美。”
黛玉按下心头的雀跃,又追问:“王爷不觉得第二首更有身份?”
水澜觑着眼打量她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海棠花娇丽纤弱,偏端出牡丹的雍容庄重来,未免有东施效颦的嫌疑。”
黛玉见说,禁不住双眼弯弯,俏颜上梨涡若隐若现:“我这首诗断没有白做了,能得王爷如此推崇,实在三生有幸。”
“原来是夫人的妙作,难怪难怪。”水澜笑得十分含蓄。
其实单凭文风的清丽纤巧,水澜就一眼识别那首是黛玉之作。不过这当夫君的,可不就要变着法儿让夫人高兴?
水澜今日心情分外好,观天上清风朗月,身旁美酒佳人,遂鼓起兴取出一支仙鹤骨笛来,怡然自得的吹出一曲姑苏行。
黛玉一闭上眼,江南小桥流水、烟波浩渺的景象仿佛正浮在面前,曲笛音色柔润,韵味悠长,丝丝萦绕入耳,心神俱醉。
此曲终了,黛玉只觉久久不能回神,一心兴头让人摆上笔墨纸砚,心内早已和成,提笔一挥而就,掷与桌上。
水澜从头看道,居然是三首短小精炼的绝句,虽未带一闺阁字样,语言新巧奇雅,不觉口角噙香,看一首赞一句。
读罢犹未尽兴,也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黛玉忙凑过来看,果见和闺阁女儿别是不同,辞藻练达,意思深远。
正喝彩时,水澜四顾一望,往头上提“寒碧四绝”几字,喜的黛玉拍手叫道:“极是了!再无更适合之题!”
水澜听了,笑着仰脖饮尽完一杯,唇色艳红,襟口微轩,薄醉的姿态带着五分的慵懒和潇洒,轻易就能攫住旁人的视线。
见状,黛玉的眼睫有些不自然的垂落,遮住了偷看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基调就是皇叔1V1宠黛玉,但随着剧情推进,黛玉会慢慢成长。
另外,不造有高考或者家里高考的宝宝嘛?祝下周一切顺利,都能考上心仪的学府(*^__^*)
第17章 第十六回
忽闻外面有人声喧杂,只见府内长史匆匆忙忙走来,回说:“王爷,有贵客到访。是在这儿接见,还是请到前厅去?”
似乎惊讶了一刹,水澜又恢复了往常的矜雅,慢道:“就在这儿。”转头对黛玉歉疚的一笑:“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容我去说两句话,劳烦夫人暂避。”
尽管黛玉不知来者何人,却看长史慎重的表情,猜想应是宫中来的。不过水澜脸上总瞧不出端倪,黛玉便生了心眼,背地里撇了人躲在寒碧堂的帘子后头,见机行事。
众小厮们急忙打扫亭子,收洗杯盘。忙碌了一阵,方见一位年青公子并两名侍从步入,水澜在内等候。
黛玉往那脸上细认,竟然是当今永庆帝亲临,陡生奇异,越发留意起他们的一言一行。
水澜虚虚一拜,永庆帝且忙将他搀起,口内说:“咱们叔侄何曾这样生分?今日原是微服私访,一概仪注全免。”说着,命侍从都退下,只在亭子里挑了两盏灯笼,照出一角的明亮。
水澜观其虽极力的伪饰,到底眉间的郁色泄露了情绪,不由缓了一缓,问道:“陛下怎么会过来?”
“信步就走到王府这儿了。”永庆帝因水澜不比寻常的模样,眼圈微醺带赤,勉强笑道:“皇叔好雅的情趣,像是喝了不少酒,脸上还发红。”
一想到刚才的旖旎情致,水澜笑得一径温柔:“这不是今早刚回来,船上到底没有家中好,就陪着王妃吃酒赏花。”
永庆帝把眼往他那儿一溜,暗暗苦笑:“侄儿在京城里水深火热,皇叔却跑到江南去逍遥,这是不是同人不同命?”
话音刚落,水澜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讽,被酒气熏热的颊一分分冷下去:“陛下乃九五之尊,福泽深厚,如果这命还算不好,恐怕天底下处处是哀鸿遍野。”
水澜出言一反往常的谦和有礼,永庆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讪讪道:“是侄儿失言了。皇叔虽不上朝,但如今流言漫天,那情形怕也知晓一二。”
磕绊了一下,永庆帝的神情凝重,绝非玩笑:“可皇叔不知道的是,上皇今夜急招总理处刘仲勋、户部尚书黄庭和忠顺亲王入宫,皇叔以为会商议什么大事?”
水澜立刻起了警觉,拧着眉道:“上皇要架空你?”
永庆帝的背脊一瞬间绷得笔直,眼神透出阴鸷的寒光,冷笑道:“要不是当年兄长一个个病故,哪儿轮得到我当皇帝。这才多少功夫,看来是有意要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