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闻言,立刻同段景诚往那里赶。
闻锦泉夫妇的房间里已经一片狼藉。花瓶碎了一地,书架上的书也散了一地。闻锦泉与劫匪争斗,没练过武,不堪一击就败下阵来。嘴角带着鲜血晕倒在床边。
大夫来过,诊脉后说是无碍,众人才松了口气。
苏暖静静地现在人群最外面,面色沉沉,她的身份刚刚才曝光就遇到这种事……
果然,闻启珏不时就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苏暖,连同其余不明就里的人,也一起顺着他的眼神,回头望去。
一道道目光,不管是探究还是疑惑,在苏暖看来,都普通一把把利剑,芒刺在身。
苏暖也没望见段景诚轻轻上前一步,站在了她的身边。
闻启珏眼眸好似划过千丝万缕的情感。无措,猜疑,纠结。
“你不是说过已经信任我了吗……”一下子,苏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与力气去委屈去辩解了,她也不在乎所谓的“相信”到底可不可触及,只淡淡道,“罢了,怀疑就怀疑吧。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她顿了顿,段景诚的手指微微抽搐,苏暖又道,“若是闻家需要我做什么,我万死不辞便是。”
段景诚一把拉住她,皱眉怒目,目光牢牢锁住苏暖的脸庞,“什么叫怀疑就怀疑吧?有委屈和误会不说清楚,放着后院袭击你的人不省问,你准备替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背黑锅!?”
闻启珏一愣,“后院……有人袭击你?”
苏暖轻轻点头。众人一下陷入沉思。
有谁非要对闻夫人下手?闻夫人秦眠素来安安稳稳坐镇闻家厅堂,既不与人结怨,也无旧时纠葛。
先前那妄图对苏暖下手的男人被五花大绑起来,任凭段景诚与苏暖二人如何拷打,硬是不肯多说一句。
闻家不比当年,它现在就是普普通通一户人家,没有以往的守夜,段景诚想要从自己的人里调拨一点出来,但被苏暖拒绝了。
“不用麻烦你的人,若是还有人想要进闻府做些什么,那便让他们进来好了。”苏暖道。
又是一夜更深露重。万籁俱寂一时,一个黑色身影飞快潜入闻府,没摸索几下,便绕到了闻锦泉床榻边。那人从胸口掏出一块巾布,缓缓凑近床上之人。可刚要得手之时,床上原本熟睡之人猛然间跃起,往他胸口出手如风一拳,再反手一擒,那人猝不及防,自知技不如人,倒也懒得反抗。
“谁派你来的!”闻启珏厉声呵道。
可等不到回信,手下擒拿之人,已经头一歪,死了。
苏暖推门进来,“死了?”。
闻启珏看了看,“自己服毒了。”
段景诚也赶了来,面色不善道,“前几日所捉之人,方才被人一刀致命。”
顿时,空气凝结了起来。
好在三人一同火急火燎赶回临时落脚的铺子里时,闻锦泉安然无恙地沉眠在病榻上。
苏暖的心态越发崩溃起来。她独自现在小院子里抬头望月。明明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上一次在这个院子里抬头望天,还是带着知儿与雪儿,同屈笼玉与常襄一他们一起赏烟花,之后还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可现如今,当初那般不以为然的忙里偷闲的快乐自在,命运却一点也不肯施舍了。
好在屈笼玉与常襄一送两个孩子会青州的善予师父那里继续课业,否则,两个大活宝,两个小活宝,还不知能多鸡飞狗跳。
突然苏暖肩上微微一沉,段景诚拿了件披风轻轻为苏暖搭上,“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至少现在可以确定,这伙人是冲着闻家来的。先是咱们母亲,现在又是咱们父亲。”
苏暖听着他嘴里的“咱们母亲”与“咱们父亲”,心中更是百感交杂。
“是你与我这具身子的父母,并非你我二人的。”苏暖面上装得淡漠道。
“闻素馨!”段景诚掰过她的肩膀,要她面对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又万分无奈道,“馨儿……你别这样,我……”
“我叫苏暖,”苏暖打断他,抬头,双眼直直得盯着面前的人,眼睛湿润而模糊起来,“苏醒的苏,温暖的暖。我不是闻素馨,我不是她。”
苏暖感觉自己正用尽了力气站稳,这样也许不至于能显得自己太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扬言二十章以后的感情线是小甜饼画风,那就不会食言~
☆、大谋当缓
段景诚将那仿佛要摇摇欲坠的人儿拉进怀里,一手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着急,母亲她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段景诚捧起苏暖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抹去脸颊上的泪珠,道,“我的人现在应该是已经劫下那群人。他们会把母亲照顾好。嗯?”
“那闻夫人能回来了?”苏暖努力平复道。
段景诚轻叹,“苏暖,我只能保证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我所能做的就是兑现对你许下的承诺。我希望你愿意信任我。”
郊野偏僻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摇摇晃晃地疾驰。秦眠缓缓醒来,扶着昏沉的脑袋睁开眼睛,两个蒙面大汉映入眼帘,让她狠狠一惊。
“闻夫人,您醒了。”一人道。
秦眠警惕道,“你们是谁……为何把我抓来?”
二人闻言纷纷拉下面罩,恭敬道,“我等乃舒王殿下暗卫,太子派人潜进闻府要掳您二老回去,密报来得晚,我二人赶到时已经出事了。此番让您受惊了。”
“现在这……是要去哪儿?”秦眠问。
“皇都,太子府。”
“去那里作甚!”秦眠急道。
“闻夫人,冒昧了,您不得不在太子面前露个脸,否则,殿下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就会暴露了……”一人道。
“疯了么!我岂不是送上门去!”
一人摇摇头,“闻夫人,太子如今……请您相信舒王殿下,您只要在太子面前不断表达对舒王殿下的不满,太子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为了一个眼线,要我去冒险?你们让我拿什么来赌!”秦眠愤怒道。
二人叹了口气,“就拿舒王殿下对王妃的真心吧。王妃曾言,闻家是她最珍重的。殿下如此爱护王妃,是绝不会让您有事的。何况事发突然,殿下没有别的法子啊,夫人……您不是他,自然体会不到区区一个眼线的重要……”
王妃曾言,闻家是她最珍重的……
那是她的馨儿,还是那个陌生的女子?
秦眠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缓缓道,“这真是要拿命,来陪你们赌……”
一路上,那二人始终对她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虽然路途艰苦,却没有半点差池。
段景奕急着见人,一个月的路途,挤成二十多天,便到了皇都。
秦眠掀起车帘,望着这熟悉的景物冷冷一笑,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踏入的地界,没想到不过半年功夫,又回来了。
此时那互送着她的二人早就衣着一换,成了太子府的人。马车停在太子府后门,太子府的人竟然客客气气地请她入内,着实让她一惊。
下车前,二人再三提醒她,在段景奕面前一定不能说段景诚的好。
她被人一路带领,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走过珍禽宝植的花园,一路上所见所闻更是让她震惊万分。
从前的太子府,她是来过一两回的。这所宅子以前的古朴大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尽奢华。
前面引路的人微笑道,“闻夫人,太子殿下就在前边这间屋里了,您请进吧。”
秦眠缓缓推开门,只见一衣着锦绣之人负手而立在书案边,好似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转过身,谦和一笑,“闻夫人,好久不见。”
秦眠望着眼前笑得阴柔的段景奕,冷冷道,“太子殿下大费周章地把我劫持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段景奕丝毫不见怒色,“怎么叫劫持?不过是用了一些不得已的小手段将您请来而已。来,闻夫人,入座。”
秦眠冷哼一声,抚袖坐下。
段景奕主动为她倒茶,边道,“真是可惜了,还想把您二老一同请过来到我这里享几天清福的,可是皇兄太小气啊,偏生不让,不然过段日子您就能和闻大人团聚了。”
秦眠大惊,“你对老爷做了什么!”
段景奕笑道,“急什么,我不是说了么,您女儿女婿太小气,这不,没能请动么。不过算了,您先在我这里住着,太子府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寒碜了,您进来时也瞧见了吧?皇兄那里可比我这儿苦多了。哎,要不您跟我说说,皇兄那里的日子是什么样的?逢年过节给二老多少银两贺礼?”
秦眠张口就想讽刺段景奕,可话到嘴边徒然想起来方才那二人的话。
万不要在他面前说段景诚的好。
“你说舒王他?”秦眠面无表情,与她刚刚说话的语气无异,“入冬工地监工,年节空手而来。”
果然段景奕眼角的笑意浓了起来,“皇兄可真是……那太庙工程如何了呀?缺银两吗?”
秦眠冷笑一声,“我看,他要是有钱,馨儿一个女儿家也不至于出来抛替他头露面做生意吧?我们的脸面,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哈哈哈哈!”段景奕突然仰天大笑,“皇兄啊皇兄!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啊!”突然间,段景奕收敛了笑声,迅速伸手一把扼住秦眠,狠狠道,“当初让闻素馨老老实实嫁到周府不就完事了么!现在不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么!你们呢?有眼无珠!”他手中的力道略微加重,“非要上段景诚那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船!如今是何滋味啊?”
言罢,他又徒然收手。秦眠捂着胸口狠狠咳嗽着,一手扶着桌角,后背冷汗直流。
“来人!”段景奕大呵道,“带闻夫人下去,给我好好伺候,不准怠慢!让她住最大的院子,睡最软的床榻,吃最珍贵的膳食,也叫闻夫人看看,自己当初的选择有多蠢,数数自己错过了多少福气。不过么,本太子向来下不为例,闻夫人哪天看清了段景诚有多废物,若是想通了哪边更强,事情还是可以有回转的余地的。”他又微微一笑道。
秦眠被人带出去后,双脚一下子没了力气,差点站不稳。刚才在屋子里,段景奕除了发疯那一段,从头到尾都笑得可亲可近,笑得让她毛骨悚然。
“为什么段景奕总是揪着我们不放?”苏暖问。
段景诚望着庭院里的枯枝堆雪,轻描淡写道,“有些针扎进肉里,若是一开始没拔除,便会越刺越深,然后融进血肉里。我是这样,他也是。”
苏暖不解地望着段景诚的侧脸,段景诚回头,捏捏她的脸,笑道,“我不是很会讲故事,但愿你听得别太枯燥。”
“如今景诚总算是回来了,恰逢春季,带孩子们出去走一走,打打猎,活动活动胫骨也好,”段世彰松松垮垮地侧卧与椅榻上,对周茗淮道,“皇后这些日子便打点起来吧。”
周茗淮替他整理好龙案上的一堆书纸,道,“臣妾知道了。正好景奕的师父夸他近日箭术有所长进,我之前还叫他有空就练给陛下看,现在倒是真的有个一展拳脚的地方了。”
段世彰点点头,“若论箭术,景诚一直都厉害,那孩子没了娘亲就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这次正好让他和景奕比比,切磋切磋,兄弟俩有点话聊,别整天见面都绷着一张不熟的脸。”
周茗淮面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却不再搭话了。
春猎那天很快就到。皇家四个英姿少年各个身骑骏马,整装待发。
段景诚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面上是波澜不惊的淡漠。段景潋亲近地贴着自己的亲兄弟,奈何段景奕却是一脸不耐烦。段景澜虽也不与谁搭理,但嘴里的哈欠却不停。
段景奕驾着马来到段景诚面前,道,“皇兄,都说你箭术过人,连父皇也嘉奖不停,今天咱们不妨比一比,如何?”
段景诚把眼神放在面前开阔的草地上,并不理他。段景奕冷笑一声,便走了。
等开始的号角声响起,四个少年便策马向各个方向散开了。
段景诚一边驾着马一边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只利箭,“嗖嗖”几声,例无虚发。
“殿下好样的!”身后的人喝彩道。
一路下来,段景诚已收获颇丰。
他勒了勒缰绳,往前几步,就见远处树丛里有一个人影静静伫立。段景诚瞥了一眼,对身后的跟随者们道,“前面林子里有不少鸟儿,你们别跟进来,免得惊扰了它们。”
身后人纷纷称是。段景诚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行进林间。
“殿下,”那黑影走进身前,手中拿着一个竹箩筐道,“都准备好了。”
段景诚打开箩筐,几条红白相间的花斑蛇缠缠绕绕地扭在一起,段景诚道,“那便去吧。”
“殿下,三皇子与二皇子呆在一处,那他……”
“段景潋身上没洒吸引蛇的香粉,无碍,别管他便是。”段景诚淡淡道。
林子另一处,段景潋正慷慨地与自己最亲近的哥哥分享着战利品,他满心欢喜地想,“这下皇兄总不会再讨厌我了吧。”却没空注意身后草丛里传来“嘶嘶嘶”的微响。
段景奕却是有所察觉,“什么声音?”他皱眉道。
段景潋刚要回头查看,草丛中一花斑大蛇便猛然竖起细长的身子直直扑向段景奕。
“嗖”一声,段景潋已经拔箭射去,正中七寸。
“皇兄你没事吧。”段景潋问,可话到嘴边刚出口,又一蛇扑来,“嗖嗖”两声,二人一人一箭皆是命中。
段景奕已隐隐愠怒,他沉声道,“你烦不烦,我自己可以,你多手什么!”说着,他便又是一箭,这箭直奔段景潋而去,与他肩膀擦身而过,没伤着人,却擦破了肩上背着箭筒的布袋,把段景潋羽箭散落了一地。
段景潋来不及感伤他皇兄为何就偏偏这么厌恶他,他便已经从马上飞身出去,挡在段景奕前面,一条花斑蛇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膝盖上。
毒液迅速麻痹他的神经,他抱着受伤的膝盖抽搐地躺在草地上,浑身痉挛。
“皇兄,莫急……这大概是红斑蛇,只要身上不染香,毒液也没那么厉害,医得好的……”他咬着牙断断续续道。
段景奕一下子大脑停住,他从高高的马背上翻身下来,站在段景潋身旁,眼神定定地落在他弟弟身上,既不喊人也不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