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女孩撒娇式的语气就是叫人受不了。叶黛暮哭笑不得地让她给自己穿上衣服,那眼泪珠子终于是止住了,没有掉在衣服上。不然,叶黛暮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隐瞒过去了。
等淑慎进来禀报之时,叶黛暮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卢淑慎阻止道。“陛下,不需要您亲自去。我带人去送谢大人。”
“不,淑慎。我亲自去。”叶黛暮坚持道。皇太后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虽然有她在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起码可以分散一点注意吧。“老师他,醒了吗?”
“还没有,太医用了麻沸散。恐怕要到明天了。”卢淑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陛下虽然年幼,但是意志异样的坚强。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这应该是件好事。
夏季的黄昏,晚霞红得像火,很是热烈地燃烧,将视野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叶黛暮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看上去越发显得年幼了。她的御辇跟在后面,慢慢地向宫门前进。这是她第二次走这条路。上一次是她被迎入宫。
她躲在奢华的马车之中,车轮涂着象征贵族的朱漆,车檐上挂满了金子和宝石的饰品,叮叮当当地发出愉悦的节奏。可是她与这一切有多么不配,她的身上满是伤痕,即使洗刷过许多次,依然散发着柴火的气味,就像是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被装在了白雪公主的马车里。
“原来这里长这个样子啊。好漂亮的落日。”叶黛暮现在能够笑出来了,对卢淑慎说。卢淑慎看了看这十多年一模一样的景色,连守卫者的步伐都不曾改变过,她笑着回答。“是啊,上次陛下去的是小门。”
是说上次偷溜出宫的事情吧。叶黛暮想起那天热闹的人潮,放入河川的花灯,还有那一双冷漠的眼睛。不,那个人最后并不是冷漠。他的胸膛是温暖的,像喵喵一样,非常的非常的温暖。
谢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叶黛暮好奇地想。
宫门被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整齐地排列着锃亮的铜钉,威严肃穆,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门外有一辆马车,马车前还有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英姿飒爽的人正骑在马上。是谢璇,一身精神的墨色短打,神情冷漠地等候着。
“那就是谢晋冀的儿子。”卢淑慎不由地感叹道。二十年前,还呆在家里的时候,她曾见过那个威武的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因为他的妻子是她的姑姑,现在的英国公夫人。
大魏国女性是可以继承王位的,同样也可以继承丈夫的爵位。所以英国公府依然还存在。可是身为英国公遗腹子的谢璇却不能再继承这英国公府了,除非他再立下功劳,累积功勋得到这个爵位。
但是至今为止,他连一个官职也没有得到。不如说,他懒得做官。见过他的人无一不叹息,英勇无敌的杀将军,谢公六子,竟只有这一个无用的孩子留下来了。真是可悲可叹。
“是啊。那就是谢幼安。”叶黛暮笑着说。然后站在了宫门口,门槛将世界划分成了两个,有些可怕,也有些可悲。她无法再向前一步,目送着谢璋的马车前进。谢璋被从一辆马车抬出来,放进另一驾马车里。
血腥味还是很浓,如同这夕阳。
☆、第贰拾叁章蜕皮之痛
第二十三章蜕皮之痛
叶黛暮并没有说话,望向谢璇,有些担忧。谢璇冲她点了点头,转过头走了。叶黛暮放下心来,交给他,谢璋就保全性命了。希望从今以后,他都能够化解危机,平安无事。
“陛下,回去吧。夜风开始变凉了。”卢淑慎替她披上一件披风。叶黛暮点了点头。“是有些冷了,回去吧。”
夜里突然就下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砖瓦上,奏响悦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连成一片,成为整首的乐曲,令人有些着迷。叶黛暮侧躺在床榻上,聆听雨声。看来不会干旱了吧,希望这雨下得及时。
这无趣的古老的时代,连一点娱乐也没有,在国孝期间甚至不能有舞乐。而她更是可怜,连个说俏皮话的人也没有。就是想看书,也看不懂。无聊之下,她竟听起了雨声。滴答滴答,听得见窗外的竹叶,窗下的牡丹,顺着墙壁流淌,落在地面,慢慢地流向下水道。
好像做了一场梦。然而还没有睡着呢。叶黛暮迷迷糊糊地吐糟道。她至今没搞明白徐景茗出现在那里为她撑腰的理由,虽然她曾寄希望于他,但是也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毕竟是徐家人。徐家人……
想着,想着,叶黛暮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呢。“淑慎,什么时候了?”
“禀陛下,还没到丑时。您可以再睡会。”卢淑慎给她准备了一杯温水,是用山泉水加了些安神的百合花干煮出来,一直放在炉子上保持着温度,现下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陛下,这是百合花茶。”
叶黛暮很豪气地喝掉了一半,将瓷质的杯子还给了卢淑慎。“淑慎,别守夜了。你也睡吧。若是有事,醒着也没有什么用。”
“陛下,守夜之人不可颓惰。这是职责所在。陛下的职责是治国,那么妾等的职责就是照顾陛下。人各有责,不可废。”卢淑慎还是老样子,简直像是老顽固。不过,现在看来,却带着一点点温馨。
叶黛暮也没有坚持,躺回去,继续睡觉。今天还有一场大战呢。那些老狐狸一定早就得知了昨日的事情,不知道在朝堂上会如何说教呢。不过,也可能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无视到底。后者很轻松,不过,也有点略悲哀吧。
和往常一样,还是剑拔弩张,吵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叶黛暮正无所事事地数着念珠,这一串六道木已经念到变色,光亮了起来。真是无聊。不过,立刻地战火就烧到了她身上。
“陛下,谢璋罪无可恕,怎能因为他是世家大族就能逃避罪责。”这家伙是谁?看站位,很后面,应该不超过四品,但是搞不懂他是究竟是哪边的。总之,一定不是她这边的。
“陛下,谢璋擅闯后宫之事确为事实,必须要追究到底。”这个家伙,应该是刑部的,虽然义正言辞,但是听起来不像是要打击谢璋,反而是为他脱罪。
“陛下,谢璋乃是世家大族子弟,熟识宫规戒律,还明知故犯,实在是不可饶恕。”看位子,应该是礼部,等等,这个家伙好像就是上一次说她坏话的两个人之一。
奇怪,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们似乎一起达成共识,必要谢璋伏法。其中的区别,一个是想要谢璋就如此受到刑罚,另一个是想要追根究底,通过谢璋揪出幕后真凶。对于叶黛暮来说,他们大概是站同一边的,她敌对的那一边。
不可以顺势下去。这两派都将谢璋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再这样下去,恐怕局势对她们不利。不,已经不妙了。得想想办法。想要他死的不过是徐家人,想要揪出幕后凶手是徐家的一定是谢家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徐谢之争。
快想想。叶黛暮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手心渗透出冷汗,连扶手都快抓不住了。这群老狐狸,博弈就博弈吧,干嘛非把她家老师带上。过去几个月她就从没在早朝上说过话,恩,散朝不算。之前不都把她当装饰品嘛,今天倒是抓着不放了。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啊!
等等,这件事吵起来之前,还有一个重点。叶黛暮恶向胆边生,半直起身子来,目光轻扫了一次底下的人,开口质问道。“在这之前,朕倒是想问问你们。是谁告诉你们谢璋大人闯入后宫的?究竟是谁将宫闱之事传到庭外?这私窥内廷之人倒是罪行确凿呢。”
叶黛暮此话一出,刚刚还吵得像菜市场的大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谁都没想到,这摆设一般的皇帝,竟敢真的说话,还一语中的。起头提起她的低位官员倒是又一次站了出来,在一团死寂的安静之中,倒是挺有胆量的。
“陛下,这并非重点,而是有人竟能私闯入宫实在是有违法典。”不过,现在不是佩服别人的时候。叶黛暮清了清嗓子,今天还是有点痛。“那么还请你告诉我,难道窥探内廷就不违背法典了吗?还是说你在为自己脱罪?”
“臣……臣不是在为自己脱罪,不是……不是臣窥探宫闱之事。”说到此处,那男人竟满头大汗,连连重复了两次。离得这么远,叶黛暮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内心同情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可惜也没人同情自己。
“不是你,是谁?”叶黛暮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管谁来打岔都不肯妥协。底下的尚书们眼睛都绿了。但是叶黛暮却丝毫不肯退让。反正他们之中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现在不争辩,之后也绝不会更看得起她一点。
光脚不怕穿鞋的。叶黛暮破罐子破摔,连喉咙的声音也响多了。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和大臣作对,她个傀儡皇帝哪里来的胆量嘛,主要是为了保命。反正朝会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办过正事,打打嘴炮,她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这样就无法藏拙了。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因为她这样的除了嘴炮,好像也没什么特长了。女子惯有的才艺展示,她是一个也不会。弹琴不会看乐谱,跳舞骨头硬到弯不下腰,下棋她还不知道围棋什么规则呢,书法不用说了才练了几个月,画……那是惨不忍睹。算啦,反正又不需要她会这些,因为根本嫁不出去。
恩,她这种情况应该叫入赘吧,毕竟她的小孩只能姓叶。咦,这样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起名字了耶,叫什么好呢,突然兴奋起来了。等等,现在不是可以开小差的时候。
叶黛暮就这么混过了早朝。虽然混过去了,但她仍然很担心,因为处理真正事物的是决策的中书省,世家把持的政治与权力的中心。要是他们下定决心,以谢璋为弃子,叶黛暮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连玉玺也保管不了的皇帝能不能救得了他。
她还是太弱小了一点,想到这现实,真叫人气馁。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个现状呢?叶黛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准是书里的配角,炮灰,还可能是反派。不然怎么没有猪脚光环,让她“bulibuli”地闪着金光,然后虎躯一震,就叫他们趴在地上求饶。
哈哈……额,脑洞开大了。收回来。
“陛下,用膳之前,要不要沐浴?”卢淑慎迎着叶黛暮,温和地笑着问。叶黛暮点了点头,她今天又说了很多话,用嗓过度,实在是痛过头了。卢淑慎立刻就理解了,一边服侍叶黛暮入浴池沐浴,一边嘱咐青盏为她准备好治愈嗓子的汤药。
撩了撩水上的花瓣,气味芬香却不腻。她惬意地靠在那里,深深地松了口气。卢淑慎递了一碗淡黄色的汤药给她。“陛下,这是姜黄与牛奶熬成的九玉露脂汤。”
叶黛暮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姜黄的味道实在是苦得要命,哪怕用了牛奶、冰糖还有甘草,也苦得让人受不了。但是这汤除了治疗嗓子之外,还有安眠的作用。安眠……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好了,现在想到晚上就觉得比白天还要辛苦。
这么一想,叶黛暮一口气喝干了那诡异的液体。“陛下,用蜜饯甜甜嘴吧。”卢淑慎赶紧将一碟粉黄色的果脯递了过来,叶黛暮吃了好几粒才把那味道压下去。“淑慎,姜瑛将军有没有传消息过来?”
“还没有。”淑慎也一脸严肃。叶黛暮心神不定。谢家,谢家是怎么想的?他们会怎么对待谢璋呢?若是将他当做弃子,她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呢。不,不,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吧。谢璋老师明天会来吗?应该不会吧。
结果汤药并没有什么作用。叶黛暮又做了一夜奇怪的梦,一个接一个,短暂破碎,而且没有任何逻辑感。她先是坐在王座上,然后是监狱里,不知不觉又坐在了摇晃的喜轿里,可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柴房,最后在她清醒之前,又回到了王座上。
感觉晚上要干的事情比白天还要多,心累中。叶黛暮坐了起来,天际还只是灰蒙蒙的,一点亮光都没有。
“公,刺杀又失败了。”
“坚不可摧的东西往往是从内部摧毁的。”
“谨遵君命。”
☆、第贰拾肆章 桃李之计
第二十四章桃李之计
出乎叶黛暮的预料,本该在疗伤的谢璋居然拖着受伤的身体进宫了。叶黛暮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兴冲冲地去了明义殿。“老师,您怎么进来了?身体不是还没好吗?”
“无碍,维桢。你呢?你似乎还替我挨了一下。”老师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十分的柔和。叶黛暮很是吃惊地望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随和的老师,好像将随身的那股仙气都收敛了一般。“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这样呢。”叶黛暮傻傻地问了出来。
“不……哈哈哈,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不过,平时我的表情很可怕吗?”谢璋笑眯眯地说。“我问的是那天我被打的事情。突然觉得维桢有点傻气了,明明当时那么尖牙利嘴的,连皇太后都被你镇住了。”
“并没有。”叶黛暮表示她当时被吓尿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对了,老师,您今天怎么就进宫了?身体不是还没有好吧。”
“那不重要。维桢,我来是有事要嘱咐你。”谢璋又一次严肃起来了。“咳咳……首先,你要注意,徐景茗。”
“老师你不是还没好吗?还是回去休息吧。”叶黛暮听他咳嗽,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休息,若是再恶化不就完了。“什么也比不上老师的身体重要啊!”
要是这么死了的话,就功亏一篑了的感觉。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叶黛暮立刻就被谢璋怒气冲冲地教训了,惨烈地。“维桢,不,陛下。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你明白你自己身处于如何的危险之中嘛!咳咳咳……”
“恩。老师,还是叫我维桢吧。反正我这个陛下就是个傀儡皇帝。”叶黛暮苦笑道。
“有自知之明就好。”听了这话的叶黛暮也感觉满头黑线。谢璋继续说了下去。“维桢,我之前与你说过了,徐谢之争,也就是世家之争。世家之争的根源就是利益。而王位上所坐着的你就是最大的利益。”
“你倾斜往哪一方,哪一方就获胜。”谢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可怕的颤抖。“可惜的是,现在的你还掌握不了这样的力量。维桢,你大概不知道。世家的心思是有多么的可怕。”
“可怕,大概是吧。”叶黛暮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未来的世界这种明争暗斗的小说、电视剧、电影不要太多。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似乎就没有平常过。“我知道老师。”
“他们操纵人心,以钱帛相诱,以姻缘相联,早就成为了巨大的怪物,霸占着朝堂,环环相扣。而我们完全没有一战之力。”谢璋这里用的我们,简直是沁人心脾啊。叶黛暮几乎要泪流满面了,老师你终于承认我们是自己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