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青盏,幼安说在哪里等我们呀?”叶黛暮望着秋季高高的蔚蓝的天空,很是兴奋地问。穿上男装并不是为了装扮成男人,只是男装比女装要方便一些。而且就叶黛暮这个模样,怎么也装不像。
“就在这里。陛下,小心。”青盏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她知道,现在陛下的敌人很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落入危险的境地。叶黛暮看着她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习过武的女孩,就是再谨慎也不可能发现所有处在暗处的危险。
起码,她就没有注意到那棵树上蹲了两个人。叶黛暮听到了,两个呼吸声。没有比终日在死亡边缘警惕于人声的孩子更擅长这个了。她曾靠这个,在嫡母徐婉清心情不好连续清洗两个院子奴仆的时候,逃过一劫。
真是可笑,昨日的池中鱼,今日的云上龙,没有区别的是,死亡总是如影随形着。叶黛暮摸上自己腰间的重鹰。剑没有鸣叫,那些人身上没有杀气。
谢璇这家伙居然迟到这么久。青盏很是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劝陛下回去,可是也知道若是这场宴会陛下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那么整个朝局将没有一丝改变的可能。虽然青盏依然不是很相信,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们会同意站在陛下这一边。
世家历来联姻已久,甚至有交子之盟,层层利益交织在一起。无论世家内部如何斗争,但是他们都是一致对外的。而作为皇族的叶黛暮自然是他们敌人。
不过,利益至上的世家不是铁板一块。
“久等了吗?”谢璇慢悠悠地从角落里荡了出来。一身青衣袍,手持白玉柄,乌发用一根墨带随意绑着,很是潇洒放荡,好一个世家公子哥。
“还好吧。不过,你还真是慢啊。”叶黛暮很是随意地说。“我看看,这白玉柄倒是不错,什么也没刻,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借我玩。”
“恩,别打碎了。不是说好辰时三刻的嘛。是你来得来早了。”谢璇随手就将这价值连城的白玉柄放到了叶黛暮的手中。
“这样。哇,好舒服的说。回去我也要去内库找找,有没有这种手感的。”叶黛暮倒很开心。在一旁的青盏早就看呆了。
陛下开心得太早了。这白玉柄无一丝瑕疵,浑然一体,乃是难得一见的暖玉,而这玉的特殊来源,更是举世无双,即使是身为大魏的女皇,也不一定能拥有。
这是当年六国联盟,身为联军大都督的英国公谢晋冀在击败北方突勒侵袭之时得到的将之玉。是北方特有的白玉矿藏出产的,现今北方突勒再次膨胀之际,以魏为首的南部六国却再也没有一个大将如谢公那般的守护者了。
武如谢公,文若玄公。星落凡尘,不过一二,尽入这谢家。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个谢家,可以如此幸运地拥有这令世人称羡的世家双璧了。即使是三十年都未有一公姓谢,也未曾动摇过谢家的地位。
“陛下,你的帽子哈哈哈哈……”谢璇仔细看了眼她的搭配,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翻。“这帽子是五十年前的流行的款式吧。”
叶黛暮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天佑二十五年的时候梁州刺史为诚敏帝献上的。确实是五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啊。”
“哈哈哈哈……陛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哈哈,真是有趣,快走吧。”谢璇完全没有礼节地大笑起来,先一步走在前面。
“你才是!说的不是人话!”叶黛暮却完全不生气,举着玉柄,笑着追了上去。“你这传世宝玉,不要啦。把帽子还来!”
“不还。有本事来追。”谢璇肯定有酒了,这欢快地语气,百分百酒醒了后会恨不能杀人灭口。不过,现在就让她先尽情欣赏一番他失态的样子。
“青盏,把这一幕好好看下来,回去做幅画挂咱们墙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老闯咱们的房梁?”叶黛暮还有心情调笑。
青盏忍笑点了点头。这英国公之子也确实太放荡不羁了一点,是该好好治治他了。也许卢大人的警惕有些过分了。这谢公子也不过是放荡了一些,当然这对于世家公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不过,陛下,您是不是该用个化名啊?”
“说的也是,要是一开始就用势压人,恐怕还真找不到可用之才了。我想想,恩,就叫石姬好了。”
“陛下,这也太通俗一些吧。若不叫悯馨什么的,毕竟有诗意吧。”青盏身上的艺术细胞一下子喷涌了上来。“要不叫烨尹也不错啊。”
“还是石姬就好了。”叶黛暮顽固地说。
“陛下……”青盏忍不住哀嚎。
同样一听这名字便笑喷出来的,还有谢璇。“陛下,你这名字,很好。和路上随便捡到的猫狗差不多嘛。”
“不许叫陛下,叫我石姬。恩……这名字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算了。”叶黛暮总觉得好像忘了。“不然叫我维桢也行。”
“维桢。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好一个叶维桢。真是个好名字,当浮一大白。”谢璇大笑着从腰间摘下酒壶,喝了起来。
“陛下,怎能轻易告诉他人您的字号呢。”青盏急切地说。
“名字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让别人使用才存在的,若是没有人称呼,和无名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叶黛暮笑着说,上前一步想一把抢过谢璇手上的酒壶。按谢璇的身手,就叶黛暮刚学没几天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不过,意外地她成功了。“啊。”叶黛暮自己也没料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想,喝了一口。“咳咳咳……又是梨花白。你个酒鬼也不够档次啊。”
“你这个土包子,这梨花白可是一滴值千金的。你再这么浪费,把你卖也赔不起。”谢璇闹惯了,完全忘记了对方是当朝女皇。
“梨花白这么值钱啊。”土包子叶黛暮赶紧连喝了好几口尝味道。她也完全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是身家天下,酒窖里别说一坛子梨花白,就是用梨花白淹了他都够了。青盏翻了两个白眼,也没说出来。“可是一点也不好喝啊。我更喜欢桑落酒。”
“那酒是贡品,就是我家,也只有过年过节才有赏赐……恩,我忘了,你是个女皇。以后多给我赏点啊,陛下。”瞧瞧着随意的语气。
“叫石姬。”叶黛暮的脸上浮现了两团红晕。青盏根本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她喝醉了。
“还是叫维桢了。那名字太傻了,我叫不出来。”谢璇一把夺过酒壶,倒入口中,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你个小酒鬼,把我的酒喝光了……”
“什么?”叶黛暮一把搂上他的脖子。“好嘞走,咱们再去喝一摊。”
“哪有酒?”两个人完全没有芥蒂地搂着,走得还挺稳当。一旁的青盏气得脸都青了,这、这成何体统。
☆、第伍拾章 我觉得我参加了一个假的宴会
叶黛暮一直觉得谢璇说要让她参加的宴会是一个正经的好宴会。对,就和小说、电视剧那样众多俊男美女坐在一起,聊天辩论,当然可能会有些其他的小插曲,然而她没想到现实和想象有这么远。多远?两条黄果树大瀑布那么远!
秋日宴上,歌舞升平,颜色姣好的侍女们端着浅笑在一旁服侍,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并不是像叶黛暮想得那般正襟危坐,而是各自在自己的汉席上悠闲地半卧着,谈得热闹。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斗乐,比试一番后,还未评论呢。
其中一个就着侍女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懒洋洋地评价道。“不过尔尔,又何好评价的。”
“虽比不上你这大家,但是我们之间总要评出个一二吧。”最后一个上场的世家公子笑道。说的很是风轻云淡,暗地里早已咬牙切齿了。
“管微,你也不必如此说话吧。看我们这一众人等皆为你调音试调,却一句话也不说,等到现在才来说。”作为东道主的虞泽一袭青衣,所说是在和稀泥,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地举起青铜酒杯,浅酌。
“若是没有听过,我怎知,你等乐感差到这个地步?”被称作管微的男子,笑着又饮了一杯,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众人被如此小瞧,即使是最为大度的人都要火冒三丈了。一个暴脾气的世家子猛地站了起来,场上的气氛一下便僵硬住了。“白元韶,别以为你出生上古世家便如此轻慢。白……”
说至此处,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就在场面即将进入无可收拾的时候,谢璇与叶黛暮终于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两个酒鬼再经过酒肆时竟然又灌了一袋子芳醇酒,然后进门前那袋子便空了。
走在后面的青盏已经完全没办法想象回去以后,该怎么和卢大人交代了!陛下,和谢公子都是笨蛋!
“哦!虞阳黍,你这里的好酒呢?速速上来。我可是为了你,把我那一坛梨花白都用掉了。”谢璇满嘴酒气,靠在叶黛暮的肩膀上,语调高昂,明显是有酒了。
连出发时还紧张不已的叶黛暮此刻也已经毫无顾忌了,她像个孩子,兴奋地大嚷起来。“梨花白!梨花白!梨花白……阳黍,上好酒嘛!”
虞泽一脸茫然地望过去。“谢幼安,你这是拐了哪家姑娘?”
“哦,这是石……这是史维桢。”就是喝得醉醺醺了,谢璇还是没办法叫出那个没品的名字,擅自改动一下。
已经完全没有逻辑的叶黛暮完全不在意,点了点头。一旁的侍女急忙端上食案,将两人设在了一桌。叶黛暮看了一桌子的好菜,完全想不起来其他。
秋季是食欲之秋,也是美食之秋。这季节的鱼最是肥美。食案上先是一盘梨花瓣般纯白的鱼生,叶黛暮夹起两三片,沾了沾酱碟。芥末的辣味一下子就冲上了鼻子。“好辣呀!啊啊啊!水水水!”
谢璇已经喝起来了,听她如此说,就把自己手上的酒杯塞到她嘴边。“喏!喝吧。”
叶黛暮毫不在意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结果。“呸呸呸!这什么东西!好苦。幼安,大笨蛋,给我喝水!”
“好浪费。这可是上好的苦胆酒。算了,你这种黄毛丫头怎么懂。来人,给她上杯茶吧。吃鱼生,配水,可够没趣的。”谢璇可惜地将酒杯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侍女立刻为叶黛暮端上了准备好的热茶。叶黛暮一饮而尽。“哈……啊啊啊啊!烫烫烫烫!”
谢璇无语地放下酒杯。“你真的是傻了。嘴巴张开。我看看。”叶黛暮张开嘴,谢璇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红,并没有肿得很厉害,安慰性地吹了吹她的舌头。“好了,好了,不痛了啊。”
叶黛暮还想嚎,谢璇塞了一块糕点进她的嘴里。叶黛暮立刻咀嚼起来,甜得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舌尖的苦涩和烫热。嚼完,她才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小块欣赏起来
这块糕点外皮透明澄清,透出内里粉色的馅料,顶上还印着三瓣新鲜的花瓣,小巧精致,十分的可爱。“好美的点心。这叫什么?”
谢璇配着烤羊,痛痛快快地喝酒,间隙才回答她。“这是玉露团,怎么你没吃过?有酒有肉,怎能没有歌舞?阳黍,你可太不会待客之道了!”
“你这个酒鬼才没有资格说我,喝你的酒去吧。”虞泽从一脸呆滞中缓冲过来。“谁说没有歌舞,是你来晚了。”
两人话还未说几句,刚刚生气的世家公子可还没缓过来,还要上前与白元韶理论。虞泽这个东道主怎么可能任由这个家伙破坏气氛呢。正好,还有谢璇这个家伙可以用来当挡箭牌。“飞波啊,别和那管微计较了。幼安来晚了,总要有点惩罚才有趣吧。”
被叫做飞波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不行,总要此间事了,才来论下一桩。管微,只是让你在我们中间选个最好的,不算为难你吧。”
“哦,那就你吧。”管微毫不在意地说。“反正都难以入耳,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飞波的脸色立即难看到了极致,撸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了。虞泽赶紧打圆场。“管微,你这也看不上,那也不好的。那你得给我们说说,如何你才觉得可堪入耳呢?不说个明白,大家要如何服你?”
其实这也是在给白元韶一个台阶下。白家虽是有历史记载以来最为久远的世家,但是从武桓帝开创大魏以来,势力便日渐消退,到了平炀帝时代便已经式微了。若再没有人出世,即便是上古的白家,也要就此消亡了。
故而白家才舍了血本,与大魏新兴的世家联姻,其中便有建泰年间兴起,家谱至今不过一百五十年的虞家。虞泽可谓是给他的表弟白元韶想尽了办法,才办了这一场宴会,请的虽都是世家贵族,却都有一二不足,才能容忍这小子的臭脾气。
“哦。你们还斗乐了?这倒是有趣。说说,暂且谁是第一?”谢璇笑眯眯地说。
“若是叫我来评,还是分得出高下。但是他们非要叫管微评。”白家的乐谱比大魏朝的史书还要长,若非如此,也存活不到今日了。
不过,谢璇想了想也是。只要时会乐的,就没有人会不对白家的评价感兴趣。谁叫他们有的是一张金口。若是被评上一句,便足以留名青史了。
“说的也是。嘿嘿。拿笛子来,我也来凑个热闹。”谢璇竟也起了兴致。
“哦,谢大公子也想被损啊。来吧,来吧,多你一个不多。”飞波听了,立即高兴起来。“幼安可是清歌馆的老手啦。”
“清歌馆是哪里?”若是还清醒,叶黛暮绝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是现在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谢璇是有酒了,但还未失去理智。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乐馆。吃你的吧。取个笛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快点来。好了。就让我也加入比赛吧。”
几个呼吸的停顿,谢璇已经准备好了,轻吹了几个调子,才刚开始。叶黛暮傻乎乎地插了一句嘴。“哦,是哔——馆啊。”
“噗——”谢璇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是咳嗽了一番,才缓过劲来。“你先别说话。待会我带你去吃羊汤,乖啊。”
一听到有好吃的,叶黛暮居然立刻就安静下来了,乖乖地仰着头望着他。谢璇深呼吸几次,才找回原本得平静。叶黛暮不由地愣住了。如玉的公子在唇间抵上一只檀木笛子,是怎样美好的一副画面?
叶黛暮说不出来,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伍拾壹章 一争高下
笛声有些低,令人听不清楚,不禁定神去细听。然后笛声微扬,像一阵柔风起了一般,吹拂人心。乐声渐渐帝高昂起来了,波澜的湖面游过羽毛鲜艳的鸟儿,虫鸣在草丛里热闹起来,皎洁的月将光芒洒向大地,明亮得惊人。是个美好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