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赞的是这吸饱了醇厚汤汁的萝卜,软得用舌尖那么一顶便化在喉咙里了,变成一股甜滋滋的汁水渗透入五脏六腑,叫人不由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叶黛暮一脸享受的表情,叫梁上蹲着的人垂涎三尺,张大了嘴,差点漏了陷。
谢璇立刻转移话题,给叶黛暮也倒了一杯,热情地劝道。“吃你的吧。满满吃,配这羊羔酒,可是一绝。”
叶黛暮还想说什么,却立刻被酒香吸引了。这屋内早就被羊肉汤的沸腾的香气填满了,照理说,任何其他的味道都会被掩盖。但是这酒香却不然,仿佛是清晨的雨露带着清新的香气,拨开浓郁的香气烟雾,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世界。
将嘴里的羊肉咽下,举起小巧的白玉酒杯,一口喝下。口感很是饱满,带着丝丝甜味,余味悠长绵软。再夹上一筷子羊肉连着点缀的红色枸杞,一口吞下。酒味还未散开,将那羊肉衬托得更加美味。
“好美味啊。”叶黛暮幸福地捧着脸,笑得一脸灿烂。
谢璇眼角瞟了一眼梁上。那梁上人正冲着他哀怨地挤眉弄眼,叫人好笑。谢璇无奈,趁着叶黛暮低头吃东西的功夫,一个巧劲将手中的酒盏扔了上去。那梁上人伸手接住酒盏,一滴也没洒。他喜滋滋地吮了一口,这才安分下来。
“你酒杯呢?”叶黛暮一抬头,看谢璇一手夹着羊肉,另一手却是空的。这可稀奇,只要这桌子上有酒,从未见过他手中空杯。这回连杯子都没有了。
“什么酒杯?”谢璇装糊涂,晃了晃脑袋,顺势问了下去。“我酒杯呢?”
叶黛暮笑嘻嘻地说。“幼安,你定是有酒了。嘿嘿,青盏,去取个酒杯来吧。”
青盏也偷笑着去了,立时回来,手里端了几个新酒盏。“妾多拿了几个,好供谢公子丢。”
叶黛暮被逗笑了,笑得前仰后翻。谢璇无奈地取了一个,重新斟满酒,继续喝了起来。
窗外的天空透着半紫的红光,层层的云朵镶了刺眼的金边,清风戏弄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谢璇笑了。“你刚刚也太肤浅了。起码要如李德载那般说吧。‘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金瓯。’只这么一句来形容美食,也太磕碜了。我可要和珵文抱怨,他这弟子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别这样啊,你这个老古董。还有不许敷衍哦……”叶黛暮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勺子上吸满了汤汁的老豆腐,用牙齿咬下一点来,心急地吞了下去。好烫!可是虽然烫口,美味却也是成倍呢。“啊,好好吃哦。”她又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
这个笑容令谢璇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过往的思绪里。那是一张非常幸福的笑脸,像是黑夜里的一点荧光,也像是沙漠里的一滴泉水,美好得叫人不忍心打断她。只是这样看着她,嘴角也抑制不住上扬起来,微笑。
“是的。很好吃。”谢璇望着她,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舌尖的滋味似乎变得有所不同了。完全的苦涩之中慢慢地渗透出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甜味。谢璇忍不住望着那张脸很久。人总是会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吸引,哪怕那个方向是死亡,宛如飞蛾扑火一般。
“好啊,被我发现了。谢幼安,你居然敢一个独占这北山居的羊羔酒,太过分了。只剩这么一点了。”掀开门帘的是刚刚才分别的白元韶。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谁说我是独占,没看到我这有两个人吗?维桢,你听有人骂你不是人。”谢璇笑眯眯地祸水东引。
叶黛暮靠在青盏身上,一手挡着酒壶,一手还不忘大口吃羊肉,满脸敌意地望着他。“你才不是人。羊肉、酒都是我的。你才不是人,呸。”
“嘿,小丫头片子。”白元韶忍不住笑起来了。这姑娘真是豪爽直白得可爱。“幼安,你从哪里捡来这么有趣的姑娘?看起来像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呸,你才不正经。”叶黛暮喝得有点醉,可是又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对这类语言攻击最为敏感了。
“说得好。说得好。管微,你听见了没,不正经的家伙给我出去。还有这北山居的羊羔酒我订了三个月才订到今日,你要喝酒就自己去订吧。”谢璇毫不犹豫地打掉了想偷喝酒的白元韶的贼手。梁上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呢,这一壶酒怎样也不够喝。
“别这样啊。好哥哥,让我喝一杯。我订的羊羔酒还得再过几天,到那时再还你啊。”白元韶厚脸皮地过去,笑嘻嘻地说。
“好哥哥?”叶黛暮歪着脑袋,双颊通红,像是只饱满的水蜜桃,可爱极了。那羊羔酒初时感觉劲不大,等回过神来,便晕了。更何况是叶黛暮这样只喝些果酒的小姑娘。
青盏听了直惊得手足无措,举起双手想捂住陛下的嘴。可是又想到已经晚了。这话若是叫卢大人听了,那就是杖杀了她也不为过。居然叫陛下说出这么下流的话语!
想至此处,青盏也顾不得身份之别,她站起来恶狠狠地斥责道。“谢公子,这样口无遮拦的话您也敢叫我们公子听见。若是被卢大人知晓了……”
“那倒是糟糕了。”谢璇耸了耸肩,转过头对白元韶说道。“还是修修你的口德吧。这种混账话还是去栏子再说吧。若是被她家大人听见了,我们就都混不下去了。给,分你一杯酒,封口费。”
“什么人物。是我的错。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错了。一杯可不够。”白元韶立时收起自己的花花肠子,半句浪话也不提,只顾着和谢璇讨酒了。谢璇一瞟,果然那梁上人也是一脸馋相地望着他。
青盏还是依依不饶地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才回过头来照顾叶黛暮。这已经够糟糕了,陛下一定是有酒了,这么无功而返还让陛下喝醉了,必定会被叱责的。怎么办呢?
叶黛暮喝得心情愉悦,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笑眯眯地靠在软枕上,听他们打诨说笑。青盏想了想,让北山居的小厮取了些早橘榨汁,加些热水和蜂蜜让叶黛暮服下。这水又酸又甜,温热得叫人通体舒畅,令叶黛暮不由地喜笑颜开。见陛下如此开怀,青盏欢快地说漏了嘴。“陛下,可清醒些了?”
糟糕!
可话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可收不回来了。
☆、第伍拾玖章 史上最小心眼的男主
“烫烫烫!维桢,你,你,不,您真的是陛下吗?”白元韶一个用力打翻了碗筷,一面又用上了敬语,小心翼翼地问道。却被唤来收拾的侍女打断。这怎么也不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的秘密。他一边让侍女擦拭,一边用眼角偷偷打量她。心里纠结死了。
自从说漏了嘴,青盏一脸沮丧,毁了陛下的计划。下次也许陛下就不愿再将她带出来了。她多么希望可以立功,起码也要增加一点在陛下身边的份量。塞北的冬季冰寒刺骨,父亲的身子骨那么弱,也不知能否熬过去。越想,她的脸色越是苍白。
叶黛暮倒是毫不在意,一脸欢快地说。”你猜啊。“
青盏倒是觉得陛下已经有酒了,要是等她清醒了必定会羞恼的。不行,得想个办法。青盏为了遮掩,强行插入一句。”你是有酒了吧?刚刚谁说了陛下吗?“
白元韶冷静了一下,虽然他喝了三坛,面颊通红,眼睛重影,但是他确定他耳朵还没聋。他坚定地回答。”没错。你说的。“
青盏莞尔一笑。”你听错了。我没说过。我说的是小姐。“
“啊,哦。看来我是喝多了。”白元韶居然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傻乎乎地夹起一筷子的羊肉,沾上酱汁,也不顾烫口,直接塞了进去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目。“等等,你真是个姑娘?”
“是什么给了你,我不是姑娘的错觉?”叶黛暮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女子力多么匮乏,以至于大家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的性别。“你之前不是还叫我姑娘的吗?”
“……我大概真的有酒了。”白元韶愣了半天才说。实在是交谈起来毫无障碍,就是调笑也不觉得有男女之间的暧昧与尴尬,害得他一直以为维桢就是个长得女气一些的少年。好吧,这个事实奇怪地震惊到了他。
叶黛暮愤愤地用软枕砸他。”滚。滚。滚。“
谢璇在一旁笑成一团。
白元韶抱起砸了自己的枕头,有点小兴奋地问。“那小姐,你是哪家的?居然还敢跟着谢幼安光明正大地到落雪宴,你知道这家伙的绰号……靠,什么东西?酒杯?谁干……的,好吧,不说就是。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谢幼安。”
“叫我维桢就好啦。快告诉我他的绰号叫什么!反正他不说,肯定也有其他人知道啦。别这么小气嘛?”叶黛暮笑眯眯地调戏道。看谢璇瞪着白元韶的样子,简直像要杀人,气嘟嘟的真是有趣极了。
“恩,维桢。”白元韶突然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毕竟对方是姑娘家,还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又忘性大,欢快起来。“维桢,你还是算了吧。这家伙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咱们得罪他没好处啊。”
敢当面说他小心眼,谢璇眯了眯眼,手指轻动几粒花椒神不知鬼不觉地沾在了白元韶夹起的羊肉背面。然后看着白元韶扭曲到极点的表情,面不改色地问。“管微这是怎么了?这个白酒烧虾很好吃,尝尝这个,维桢,你会喜欢的。这凉拌红菜苔也很入味。不错。”
“谢谢。我尝尝。有点辣,但是很爽口,配这羊肉汤再好不过了呢。好棒。”叶黛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欢快地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两个人吃得开心。完全不顾被花椒呛住的白元韶。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喊出来。“麻麻麻麻!幼安,一定是你搞的鬼!”
“有证据吗?”谢璇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地反驳。
“没有,就凭你是谢幼安,十有八九就是你这小心眼报复的。好啊,来吧,一报还一报,接受我的惩罚吧。”这逗比哪来的?叶黛暮目瞪口呆地望着白元韶。只见他快速地对她喊。“维桢,这家伙江湖人称花间玉郎君,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呃!”
叶黛暮眼睁睁地看着那墙面上的挂画掉落,正巧砸在了白元韶头上。但是这个飘落的弧度完全不符合物理啊!叶黛暮努力保持视线,不叫自己去瞟谢璇。怎么想,这家伙的嫌疑最大。哇靠,哇靠,武林高手。但是转念就在懊悔,她是不是也有啥地方得罪他了?仔细想想,还真不少。救命!
”这画也真是,没挂牢啊。“谢璇捏着小酒杯,直直地望向白元韶。
”是,是啊。“白元韶冒着冷汗,违背本心地说。这家伙真的小心眼到家了。被卷轴这么一砸,酒也醒了。白元韶这才猛地想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平时胡吹的兄弟,这可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救命!我的脸面。
“维桢,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就当没听到吧。”白元韶满头冷汗。
梁上人捂嘴偷笑,不过,说老实话一个老头子做这个动作还真是一点也可爱不起来。
“又是一个笨蛋。我师侄是这么好欺负的。”湛兮道人抹了把汗说。想当年他对小师侄说水里有鱼,骗他学会踏水无痕。后来他那保养了三十年的胡子就这么一次被收割了。想起来都是泪啊。
白元韶夹了一筷子羊肉,沾了沾酱碟。“羊肉还是配这酱才好。我家吃的酱料搭配完全不同。只是这北山居的酱料是个秘方,可惜,可惜。”
梁上的湛兮道人又喝了一杯,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将酒杯扔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到了谢璇桌上,丁点响声也没有发出。谢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斟满酒又扔了上去。
叶黛暮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个配方,就是在宫里那些老方子,她也一尝便知。那是饿多了,每一口食物,她都心存感激地仔细品味,这不是很容易就能吃出来嘛。她用干净的筷子头沾了沾酱碟,想了想说。“芝麻炒香后用石臼磨得半碎。用了上好的酱油作为底,酱豆腐和韭菜花为辅,虾油、料酒少许。恩,可能还放了些陈年老醋调和酱油的盐津味。”
众人痴痴地望着她,愣了很久,还是谢璇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厉害啊。小厮,快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吧,有人破了他的秘方。”
☆、第陆拾章 秘方
“真是如此?芝麻和酱油是有,但是这醋,我可没尝出半点酸味来。【零↑九△小↓說△網】你的舌头比我这尝遍上京美食的还灵,我不信。小厮,去把你掌柜的叫过来。”白元韶也起了兴致,坐了起来。
湛兮道人趁着空隙,跳下去盛了半碗羊肉,在众人发现之前,还舀了一勺酱汁,回到上面,一舔啧舌。这姑娘厉害,连擅吃喝的老道也没尝出来全部的东西。这么大动静,谢璇自然发现了,他无奈地帮忙遮掩。
小厮进来时还一头雾水呢,这贵宾室向来注重僻静,他站在门外不远,也半句未得。但是既是这屋子里的贵客所说,那就去叫掌柜的吧。他连声答应,快脚去喊人了。
掌柜的一袭藏青色长褂,肩膀上搭着一条半旧干净的干巾,打理得很是清爽。进门先笑着作揖,才说。“各位贵客,叫小的来,有何吩咐?”
“掌柜的,我们也不难为你。就是我这妹子尝出了你的酱料秘方。”谢璇笑眯眯地赏了他一个座。
“我可不信这个邪。来,再说一遍。”白元韶还就跟她杠上了。
掌柜的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
“好吧。只是酱料罢了,何必这么当真。真是小家子气啊。那你听着。”叶黛暮没有半点不耐烦,又回味一遍,慢悠悠地说。
“是芝麻炒香,用石臼捣得半碎。酱油大概是用大豆和麦子酿造的,工艺中又用过烟熏,因为有烟熏香味。酱豆腐大概是茶油腐乳,不过可惜了,这浸的茶油还不是一等的吧。韭菜花倒是新鲜的。虾油应当是上好的,用了蚌肉一起酿造的吧。料酒是用的花雕吧。”
说到此处,北山居的掌柜就已经目瞪口呆了。白元韶立刻就意识到,这姑娘的味蕾还真是比他这自诩高超的高手灵敏多了。梁上人一边大口嚼着羊肉,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叶黛暮还没有就此停下来。
“至于这陈醋,我倒是没有吃出酸味。只是觉得酱油的味道没有那么冲,必定用了什么调和。虽然别的也可以做到,但是能做到如此圆滑的味道,我觉得只有陈醋了。如果有方便的话,我还想尝尝。”
“这自然是可以的。”掌柜的用肩膀上的干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这舌头真是绝了。我这就给您端这陈醋来。当然当初许下的诺言,自然还是有效的。”
“什么诺言?”等掌柜的下去了,叶黛暮才问。
“哦,你不知道。”白元韶很是兴奋地说。“这北山居有三绝,第一是这羊肉汤;第二是这羊羔酒,第三便是这酱碟。羊肉是安塔来的,那儿的羊肉肥美又没腥臊味,是一绝。但是近年来突厥进犯猖獗,也只有这北山居才吃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