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傅芷璇掩饰住心里的喜悦,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季美瑜见了,抱着她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嫂子,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怕,我娘嫌我丢了她的人,整日围着钱珍珍打转,都不理我,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傅芷璇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半晌道:“好的,不过咱们不能天天见,不然被钱珍珍发现,你以后恐怕就只能去大牢里看我了。”
听她愿意留下,季美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好,我都听嫂子的,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傅芷璇搬出早已经准备的说辞:“嗯,未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咱们五日一见,时间就约定在午时三刻,地点定在杨柳河对面的往来茶楼,行吗?”
季美瑜眨了眨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嫂子,你不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吗?”
傅芷璇垂下眼睑,无奈地说:“美瑜,你现在是千金大小姐了,我住在安顺城里最破旧的地方,你来不合适,而且万一被钱珍珍或是你娘知道了,我这条小命也完了。”
季美瑜有些失望,但又不想惹她生气,只好略过此事不提:“好,嫂子,五日后的下午,我到往来茶楼等你。”
傅芷璇顺手把她拉了起来:“五日后的事五日后再说,现在还是先去填饱肚子。”
在季美瑜说话前,她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嫂子,那就听我的,你看你胳膊都瘦得跟个烧火棍一样了。”
季美瑜眼睛里又泛起水意:“嫂子,你对我真好,这世界上就你对我最好了。”她不吃饭,她瘦成这样,她娘和大哥看了也只是皱眉训她一顿而已,没有人这么温言细语却又真切关心地逼着她吃东西。
这话傅芷璇上辈子也听过,长嫂如母,这确实是曾经她和季美瑜之间的真实写照。但这辈子再听到这句话,她的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没起。
她心如明镜,季美瑜现在是受挫了,诸事不顺,孤立无援,所以想起她曾经的好来了,而且还在有意美化放大了这种好。但等她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这些好又如同春梦了无痕迹,并不会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多浓重的色彩。
“傻姑娘,走吧。”傅芷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带到茶楼,叫了一壶茶又要了两样点心,推到季美瑜面前,“将就吃一点吧。”
季美瑜拿起一只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口,细腻香软的绿豆糕一滑入嘴里,口腔自动分泌唾液,她两口就吃掉了一个,又拿起第二个。
不知不觉两盘糕点都被她吃光了,她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脸:“嫂子,我忘了你还没吃,再给你叫一点吧。”
这时候倒是有点曾经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的影子了。傅芷璇浅笑着摇头道:“还是别点了,我怕有的人撑坏了肚子,晚上不停地跑茅房,反倒是我的不是。”
“嫂子,你取笑人家。”季美瑜跺了跺脚,脸涨得通红。
傅芷璇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拿出香囊,一个一个地往外掏铜板,边掏边喊:“小二,结账。”
季美瑜看她掏了半天都全是铜板,连块碎银子都没有,再一看她身上那身洗得泛白的衣服,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开心。嫂子对她还是这么好,都没多少钱了还请她来茶楼里吃东西。
等小二取走了铜板,她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了傅芷璇:“嫂子,这块银子送给你。”
傅芷璇连忙推脱:“不用,美瑜,你留着,被你哥哥和母亲知道了不好,万一引起他们的注意就更不好了。”
季美瑜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放心吧,嫂子,我家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只是我的零花钱。”
这口气也太大了,傅芷璇眸光闪了闪:“傻姑娘,连宫里那位都不敢说自己不缺银子。”
季美瑜以为她不信,急于显摆,炫耀地说:“嫂子,真的,我没骗你,我们家现在可多银子了,钱珍珍天天换一套新的头面,我娘也攒了好几箱银子做压箱底。那洪志山是个没眼色的,哼,娶了我就等于娶了金山银山,他真是不知好歹。”
她话说到这份上,傅芷璇不再拒绝,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那好,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季美瑜高兴地点了点头:“嗯,嫂子,你若缺银子,下次我再给你拿些来。”
傅芷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不用了,我还过得去,时候不早了,回家吧,五日后再见。”
季美瑜有些不情愿,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她若是再不回去,府中的人就要来找她了。
“嫂子,那我先走了。”她恋恋不舍地朝傅芷璇挥了挥手。
***
傅芷璇是踩着夜色回去的。
不出意外,陆栖行已经回来了,他正与乌文忠坐在院子里下棋。
见到傅芷璇,乌文忠扔下棋子,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慢吞吞地往石阶上爬:“人老了容易犯困,我去歇会儿,阿璇辛苦了,饭给你热在锅里。”
傅芷璇点头:“嗯,多谢乌伯伯。”
乌文忠摆摆手,大步踏入堂屋,轰地一声关上了门。
空寂的院子里便只剩两人,陆栖行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责备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先去吃饭吧。”
两人去了厨房。乌文忠的厨房空间小,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陆栖行点亮了油灯,从把锅里的饭端了出来,放在厨房里的那张小方桌上,一碗米饭,一碟素炒扁豆,再配一盏昏黄的油灯,很是简单。
傅芷璇心中有事,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半碗,然后搁下碗筷,问出她回来就想问的问题:“你那边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顺利。”话是如此,陆栖行的情绪却并不高昂,他走过去,双手撑在傅芷璇肩上,自嘲一笑,“你的猜测没错,甘源投敌叛国了。”
傅芷璇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无声地安慰他。
陆栖行吐出一口浊气:“他是曹广的心腹,跟了曹广近十年,也是曹广带他到安顺的,很受曹广器重,刚到而立之年就与钱世坤平起平坐,升上了三品参将的位置,前途无量。钱世坤投敌叛国能理解,可是他……我实在很好奇,究竟是何等的诱惑,竟让他做出这种选择。”
傅芷璇很是不解:“他既已投敌叛国,为何还装出一副下落不明的模样?”他又不可能事先猜到陆栖行到了安顺。
说起这个,陆栖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这是为了引忠于曹广的人马上钩。史、钱两家在安顺坐大,曹广不放心,临走时,偷偷留下了一支亲信暗中监视二人。这支队伍人不多,只有四五十人,但都是监视、追踪、逃跑的一把好手。”
“这群人极擅伪装,是城里的不稳定因素,甘源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想出这么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假装下落不明,引这群人去甘府一探究竟。可惜啊,他老婆的伪装不到家,谁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擦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过这倒是便宜了我,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曹广那小子留了这么一手。”
听他的意思是把这批人收归麾下了,傅芷璇也替他高兴:“若甘源知道最终的为你做嫁衣,估计会气得吐血。”
“没错,这批人混迹在安顺好几年了,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有了他们,咱们总算没那么被动了。”停顿了一下,他握住了傅芷璇的手,低头,把下颚靠在她的发旋上,“明天我要想办法潜入军营。”
甘源这里已经无从下手,现如今要想找到线索,从哗变的发酵地军营入手是最快的。
傅芷璇心有不舍,但也知道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不能阻拦,只能默默的点头。
知道她情绪不大高,陆栖行从背后环住了她,低声安抚:“等此间事一了咱们就回京,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傅芷璇应了一声,垂着头把见季美瑜的事说了一遍:“她现在精神很不对,未免引起她的怀疑,我也没敢问那些敏感的问题。”
陆栖行赞许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嗯,你做得很对,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明日我安排一个人在季府门前盯着她,赴约那日,你稍微迟一些过去,若她背后跟着小尾巴,他们会通知你,你就别去了。”
他这安排比她顾前不顾尾的计划要周全得多,傅芷璇自不会反对,她点头应是,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了他:“你看,这是季美瑜给我的。”
陆栖行拿起银子在手里掂了几下,立即把银子放置到油灯底下,翻来覆去的观察。
见他如此慎重,傅芷璇连忙站起身,探过脖子,紧张地盯着这银子:“你也觉得这块银子不对劲儿?”
“走,去找乌伯伯。”陆栖行拉着她走到堂屋敲了敲门。
很快,乌文忠走来打开了门,诧异地看着二人:“有事?”
陆栖行把傅芷璇拉了进去,问道:“乌伯伯,把戥子拿来一用。”
乌文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走到墙角的柜子旁,从里取出一柄深棕色的戥子递给了陆栖行。
陆栖行把这块银子放上去称了称,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置在戥子上。
“季美瑜拿出来这块银子比标准的十两银子少了二十一钱。”
闻言,乌文忠皱着眉从他手里接过那块银子,掂了掂:“这块银子的杂质太多。”
所以才会体积比十两银子大,重量却比十两银子轻。
虽然各国各地的银子纯度多少有些差异,但像这块银子这样杂质如此多的还是很罕见,这更多的像是只经过了粗步加工,未来得及深度提炼的半成品白银。
傅芷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补充道:“季美瑜说她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万氏都攒了好几大箱银子了,钱珍珍最近也是花钱如流水。”
陆栖行与乌文忠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精光闪现,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他们发现了大型银矿!”
第78章
金银是最重要的硬通货, 也是各国各地使用最广泛,最受认可的货币, 因而各国都把金银的发掘、开采、提炼掌握在朝廷手中。
此外各国朝廷俱明文规定, 凡是发现金银矿产, 须立即上报朝廷,收归国有, 个人不得私自开采金银矿,违者一经发现, 抄家流放, 三世不得为官。
但财帛动人心,不管朝廷如何严令禁止, 受开采金银的巨大利益驱使, 民间私自开采金银矿产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只是这一次涉事的不是钻进钱眼里的百姓,而是这一城的高级将领。
陆栖行掂着手里的银子, 一脸怒色。这些人为了这黄白之物, 竟能置家国于不顾,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乌文忠也很是唏嘘:“难怪前两个月,城里大肆招了一批工。”
陆栖行闻言,抬头望着他, 问道:“那乌伯伯可知这批人去了哪里?”
“没说, 当时开的工钱很高,城里和附近的青壮年争先报名。听说是一家外地来的行商招人,当时还先垫付了三个月的工钱。”乌文忠摇头,很是后悔当时只把这当成了一场普通的招工, 没注意到此事的反常。
陆栖行也不意外,这些人挖到了金娃娃,既然不准备上报朝廷,自是要藏着掖着。他沉吟片刻问道:“那这些人呢?两个月了,可有音讯?”
乌文忠想了一下:“还没有回来,至于捎信与否,那就不知了。你们等一会儿,我去问问阿杨,他弟弟是被选中的人之一。”
陆栖行跟着站了起来:“我与你一道,就说我想找个活做。”
这倒是个好借口,乌文忠点头,拿起拐杖,走在前面,陆栖行拎了一盏破旧的灯笼跟在后头。
两人来到阿杨家,敲响了门。
阿杨开门,又邀请二人进去。
乌文忠摆了摆手,笑道:“阿杨,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咱们长话短说,就在门口讲吧。”
阿杨咧嘴爽朗地笑了:“乌老伯你太客气了,大家街坊邻居,有事你直说就是,能搭把手的,阿杨绝不推脱。”
乌文忠指了指陆栖行:“阿杨你也看到了,我家这大外甥家里遇到了困难,带着媳妇儿来投奔我。我这么大把年纪有个亲人在身边也是好的,只是这家里一下子多出两口人,以后还少不得要添丁加口,光吃老本撑不了几个月就得去喝西北风。阿杨你认识的人多,所以我想问问你,哪里缺人,能不能给我家大外甥找个活儿做。”
阿杨一脸为难:“乌老伯,我理解你的难处,只是现如今城里这个状况,许多行商暂时都不来了,临时的活不好找,一些老铺子,别人都是从学徒招用起,一般也比较偏向于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我可以帮你问问,只是,缺不缺人就不好说了。”
乌文忠失望地垮下了脸:“哎,你说的我都知道,这城里的好活儿恐怕是轮不到他了。对了,阿杨,你家阿荣那边可有消息,他们那里还缺人吗?若是上次找的人还不够,你看我外甥……”
陆栖行跟着说道:“阿杨大哥,我有的是力气,什么苦都能吃。”
提起弟弟,阿杨脸上的笑凝固了,忧心忡忡地说:“别提了,乌老伯,阿荣这一去就是两个月,一点音讯都没有,家里人都急死了。前一阵子我去问了几户跟咱们家情况相同的人家,他们也一样没一点消息,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图那外地行商给的高工钱。大兄弟你也别着急,现在城里还不是很太平,你安心在家等着,活的事我给你留意,有了就通知你。”
两人点头,谢过阿杨,一起回家。
看见乌文忠板着的脸,傅芷璇就猜到了他们应该什么都没问出来。
“要不,我明日约季美瑜出来,从她那儿探探这银子的来历?”傅芷璇试探地问道。
陆栖行伸手制止了她:“不用,季美瑜现在情绪不稳,你与她不宜接触过多,况且我相信,季文明只要还有一点脑子就不会把银矿这么大的事告诉季美瑜。”
他弯腰俯身压在桌上,手指轻击着桌面,沉思一会儿,忽地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份舆图,拿出来放在桌上,平铺开来。
“乌伯伯,银矿离安顺必不会太远,你过来看看,这附近哪几个地方最有可能出产银矿。”
乌文忠站到舆图旁,手指在纸面上轻点:“安顺以南,这八十里,是一片沃野,没有矿山,应该出不了银矿。而且这一片与大梁相接,梁军就是由此入安顺,若银矿在这片区域,太容易被梁军发现了,他们不会傻得引狼入室。”
“乌伯伯,你们的意思是,大梁不知道安顺出了银矿?”傅芷璇惊讶地问道,她原以为这事大梁也是同伙。
陆栖行捏着手中的银子道:“肯定不知,从这块银子的成色来看,这批银矿质量很不错,应是上等银矿,若是大梁知道了,怎么会只派出三万人马。而且只开采不过两月,季文明就分了这么多的银子,说明这批银矿的出产量也很高,这样大批量的银子,无论是哪个朝廷都不会放心让它们留在一群手握重兵的将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