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木然地坐着。
严向艺又问:“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我怎么看他有点面熟,我确定我认识他。”
林沁说:“他叫晟炫。”
严向艺想了想,手碰了碰季少童,“上次那个什么慈善之夜,和晟什么在一起的那个,晟盛集团的老板叫什么?”
季少童筷子挑着小菜,喝了口酒说,“我纯粹来就是躲个清闲,一点脑子不想费。”
看严向艺无法下台,林沁就说:“应该不会吧,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应该不会去你们那个什么慈善之夜。”
“你有他照片没?”
林沁拿出手机:“正好有一张。”
上面有她强行壁咚晟炫的照片。
严向艺放下筷子:“这地方景不错,你这妆……不是吧林沁,这绝对不是你。”
严向艺把照片拉大,看着上面林沁的民国妆扮,正色说:“这就是你之前去试镜的,郭照义的那部戏?”
“嗯。”
“什么角色?”
“普通的女性角色,不是女二。也不是照片上这个造型。”
“你可以。这扮相……我真没想到。”严向艺靠向季少童:“你看看,考虑一下,以后开民国戏找林沁。”
季少童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民国佳人看着镜头,手却霸道地压着旁边一个男人,那年轻男人靠在墙上,黑色衣服,又没化妆,所以看得很清楚。
他觉出一种熟悉感。
包间门开,女服务生带着传菜员推着车进来,一碟碟菜品被摆上桌子。
林沁拿着白毛巾擦手。
等人出去了。
严向艺把手机递回给林沁,很有兴趣地问道:“这个戏什么时候开拍?”
“明天女主角要来。”林沁说:“我要去搭戏。”
严向艺靠近林沁问:“最近外头有闲话,说你背后有金主,你听到这话了吗?”
林沁说:“连你也听说了?”
“化妆师和我说的,让我问问你。”严向艺坐直了,故意擦着手说:“是不是得罪人了呀。”他用眼神撇季少童。
季少童还在想照片上那人,听了这话也明白过来。
他说:“我可没让人去说她,不关我的事。”他说完看向严向艺说:“我公司视频网站关了你知道吧?”
“不是正常的升级维护吗?”
季少童说:“是有黑客给我们网站的视频里塞了东西,然后我们必须关了,全部人工核实。”
严向艺和林沁都不懂这些,只能同情地看着他。但因为那同情的眼光太外行,让季少童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应该提这个事情。
他完全没兴趣多说了,就三言两语对林沁总结意思:“所以你的问题和我没关系。你别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上次我也没有想潜规则你,就是我妹妹想你喝杯酒和她道歉,谁知道你误会了我想让你陪吃饭。”
林沁拿着筷子,呆呆地看着他。
严向艺连忙安慰她说:“他心情不好,公司事情多,说的太快你别介意。”
林沁摇头:“我就是在想,那天我说的时候,他的助理都没有说。现在我相信了,季先生身边的美女一定数不胜数,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了,实在皆大欢喜。”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真诚地对季少童举了举:“我自罚一杯。”
那就是小半杯这里自酿的果酒。
林沁喝了,觉得满心的烦恼都没了。悬在头顶的“潜规则”宝剑原来是虚惊一场。
吃了几口,她就觉得自在没有了。
身上好痒。
掀起袖子一看,她扯了扯埋头苦吃的严向艺:“严向艺,你看看,我这是不是过敏了?”
严向艺看向她,随即“咦——”一下吓得磕到椅子背上,口齿不清地说:“好……好像是。”
季少童真是,他觉得第二天一定得抽空去座庙。
抽空翘个班,还得去医院。
林沁喝了那果酒过敏。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近被人告怕了。不知道这个林沁会不会趁机讹诈他,她是演员,他是投资人,这种关系真的说不清,只要她硬说是工作上的……严向艺和他利益牵扯,到时候就算想站到他这一方,都是问题……
他真的不想再给律师送官司了。
林沁扎着吊针出来,看到他还在,她就说:“没事,没事,我就是过敏了,你们都走吧,我打完针在医院睡一觉就没事了。”
季少童:“……”
严向艺跟着林沁去打针的地方。
林沁又推他走,低声说:“你的样子容易被人认出来。走吧,走吧。”
严向艺知道她说的对,就没有再跟进去。
看着林沁跟着护士去了里面。
****
季少童心事重重回了公司。
走到公司一楼,免费用餐区,正有员工趁他不注意在造反。
站在饭桌上做讲演的姿态,声音很大地敲着碗筷说:“我给你们科普一下,在美国,这些就是很普通的付费节目,你们不要太大惊小怪。你们老婆不信任你们,你们要检讨一下其他方面。这是黑。客的错,不是你们的错。”
季少童只觉得一盏灯“哐当”一下亮在脑海里。
晚宴上大家都衣冠楚楚,晟盛集团的老板和他的妻子,曾经的明星甄芙一起,还有他们的儿子。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有人暗地和他介绍:“这儿子是保密的,一直在美国专攻黑客技术,十二岁的时候,一言不合就黑到他们学校的网站,篡改了主页,在上面纰漏学校乱收费问题……还上过新闻。”
季少童只觉得身边的吵吵嚷嚷都过去了。
心里有什么豁然清楚。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林沁要上郭照义的电影,你问问,这背后有谁用劲了没有?”
他挂上手机。
想到在医院长廊,挂着吊瓶说“没事”的林沁。
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
他回到办公室,首次,自己在搜索引擎里,打下“林沁”两个字。
第28章 夏听音
第二天, 林沁按时到了郭导的剧组。
她已经有剧本, 今天来和女主角对一下气场。
女主角已经到了, 是一位林沁并不认识的女演员,当然这行出名的演员就是那些,下面埋着海量的不为人知的“演员们”。
俩人层次不同,人家都没有和林沁这小土豆介绍, 直接就说:“照着剧本来,三二一,开始吧。”
女演员站在对面, 拿着剧本, 扬声说道:“我听说,你不同意。”
林沁听了她的声音, 在嗓子暗暗调整了一下音阶,开口接道:“你……你们……饿了吗?这么远回来,我去先给你们弄点饭吃。”
女演员说:“不用费心, 我们不吃。”
林沁:“……嗯, 不吃,吃点吧, 路上那么远……”她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夏风轻拂, 她渴盼的男人应该器宇轩昂地立在门外,但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手心在衣服上搓了搓,局促地说:“还是再吃点吧……不吃窝窝头, 吃白面的。”
女演员没有接词了,盯着林沁看了一会,转向郭导说:“听出来了吧,她的声音和我差别太大。”
郭导对林沁说:“你是不是还特意提高了音调?”
林沁点头。
演员对台词的时候,声音的和谐也是重要的一部分。这个女主角声音高,林沁为了配合,也提了音阶。
郭导面露沉思。
林沁低下目光,这女演员说的没错,她自己从小为了声音好听,一直都有小幅度,长周期的练习。所以她的嗓音圆润,语调高低错落有致,纵然再啰嗦,说再多的话,还是令人觉得很悦耳。
但对面的女演员显然没有练过声。
其实让林沁说,女主角的声音也还好,只是和林沁这种练了好多年的比起来,就显得音质有点刺耳。这就是普通人和播音员的那种一目了然的区别,她也没办法的。
郭导对女演员说:“你去休息吧。这场戏我想想。”
女演员推开门翩然离去。
“林沁也去准备一下,等会叫你。”
林沁推开门出去了。
郭导看着紧闭的房门,对旁边的副导演说:“看出来了吗?”
“除了声音,还有演技本身的问题。那个林沁真会演戏呀?那个农村无知妇女的形象,从内到外的卑微。”
郭导说:“和她一搭戏,咱们的女主角就没那么出彩了。”
这个女主角是他老师的得意门生,不止是他们要重点保护的对象,这是第一次做女主角,题材也好,立意也好。
郭导喝了口浓茶,盖上茶杯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换成和男主角对戏,她能演,不安排也确实说不过去!”
****
编剧飞快改了剧本,不一会,林沁就拿到了新鲜热辣出炉的一张A4白纸,这种临时改剧本的事情常用。大家都见怪不怪。她毫不意外,配角是给主角工作的。不换掉她就行,和谁演都行。
林沁不用换装扮,就原样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靠着柱子背台词。
等导演重新安排好了场地,她就接过道具给她的包袱,跑向副导演指的地方。
她推测:
这场戏原本是女主角和男主角一起回家,顺便解除这个包办婚姻,女主角作为新时代女性,要和林沁扮演的“绊脚石”无知妇女讲道理,然后劝她解放自己的思想。
现在改成了林沁这个“绊脚石”收到男主要和自己离婚的消息,从乡下找到大城市,找到了男主角。
男主角的扮演者长得真是周正,可惜林沁依旧不认识,她也没兴趣认识,不然这会就上网搜一下也不费事,就是压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她觉得演戏是一种工作,演好戏,是唯一追求!
郭导说:“开始吧。”
就见林沁畏畏缩缩走过来,走到男主角面前,她抱着包袱,佝偻着腰,眼中目光浑浊不清,看着男主角的样子,就像那种不知道有没有思想的女人,过着被安排的婚姻,独自一人伺候老小。哀苦,辛勤劳作的痕迹都在身上,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不敢想,自己倒底有没有年轻过。她揉了揉眼睛,复望向眼前的男主角,她的丈夫,想认不敢认,最后,卑微地含糊不清地说:“我……我从家里来的。”
“停——”
郭导演指着林沁:“就让你说台词,谁让你自己加戏了?”
林沁一秒像变了一个人,理直气壮地说:“人物得有背景呀,这个女的就是被包办的婚姻,男主角的家里,未经过男主角允许给他娶的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郭导看向旁边人:“她不是只有一部分剧本吗?”
之前林沁三场戏:和女主角一场,男主角一场,家里还有一场,现在给她砍到两场了!但纵然是刚刚改的剧本,里面也并没有这些背景。
好像为了避免周围人犯难,林沁连忙就说:“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剧情。”
郭导看向她。
她解释说:“……从后面的剧情还有对话里。”
郭导空了一下,换了语气说:“不要乱加戏,就是个无知蠢笨的女人。”
林沁说:“我就是演的蠢笨的呀,没有文化,个性卑微,见到自己的男人可不就和见了天一样,现在他要甩了我,你知道在那时候,都是女人照顾一家老小吃喝,男人虽然说是在外,但是其实家里落实到实处的活,都是女人干,可她们根本不在乎。不过离婚对她们就是不得了的事情,她们不是新时代的女性,没有那种觉悟,所以自然会流露出一点点不舍,只是一点点。”
郭导都懵了,看着她完全不会说话。
男演员笑起来,伸手,旁边的助理赶紧递给他矿泉水。
编剧低头一直在写东西,随意推了推眼镜,看了林沁一眼,笑着又低下头。
郭导愤怒地指着林沁说:“你卑微,你可怜,那我们的男主角不就被衬成忘恩负义的大坏蛋了。观众不喜欢主角,这戏还怎么演?”
不等林沁说话,又愤怒地喊道:“给她换一个和女二搭戏的角色。”
林沁:“……”
林沁一点不觉得这叫骂的狗血淋头,她觉得导演很对,看向男主角,关爱的眼神,看了他一会,然后觉得纵然她自己是导演,这个戏也是没有办法拍到完美的。
她有点忧心地说:“因为这个妻子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所以这场戏就是不好拍。可以在灯光上对你做出美化,对我这个角色做出一定丑化。但是咱们的文化中,对忘恩负义这一点,可以说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你在外奋进的时候,父母是这个‘绊脚石’妻子在照顾。这个设定,以前的人都是看电影不思考,现在就不好说了,所以……确实不好解决。”
男主角笑起来,“你是连导演和编剧的活也想抢?”他笑着走了。
林沁抱着包袱,顺手捡起来地上的一根麦穗,走到旁边去等着去。
导演看到她顺手“捡垃圾”的行为,又有点于心不忍,对编剧说:“让她演和女二搭戏的。女二是专业演员,功底好,声音也好。”
“刘老师是老戏骨,当然没问题。可是有个别的问题……”编剧低声说:“……林沁的年龄太小了,和刘老师一起,就会暴露刘老师的年龄。你知道刘老师在外年龄一直是保密的。”
郭导真心想骂人,但他是文化人,文化人是不骂人的。
想说算了,看到坐在台阶下的林沁,穿着那农村妇女的衣服,化妆抹得她脸蜡黄,手里还在玩那根长长的麦穗,好像只有地里的粮食才是她熟悉的东西,拿在手里就自在。——这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人。
郭导又心软了,说:“那就让她和男二搭戏吧。”
又嘱咐说:“不要说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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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是革命党,地下工作者,一直隐藏身份,在与敌人的斗智斗勇中,惊心动魄地一次次险象环生。
最后,牺牲在最后的大高潮中。
这一场戏是他陪人去舞厅,在舞厅门口,遇上一个“卖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