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可怜呢,四岁就被赶出去了吧……”
“快别说这个,这位当初一生下来便顶着凶煞的名头,后来克死了先王后不说,还惹得咱们蜀国北边兵败神山起火,钦天监说了,这位是凶命妖物,留不得的,如今别看她回来王上给了她这么高的位分,她可是要嫁出去的,等她嫁出去了就是祸害别人了。”
“她既然有这般名头,那燕国世子就不怕?怎么就选了她做世子夫人呢?听说这一次那世子殿下亲自将她从赵国赎回来一路送到了巴陵呢。”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世子看中了她的美色呢?”
“燕国世子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是那种人……”
“神仙一样的人物?你见过?你要知道,这世上的男子无论如何优秀,在美色面前少不得要心猿意马,若这位再有点手段,即便是燕国世子也要拜服……”
“凶煞的名头都在传,可是宫中不是还有那‘鹿生于南’的传言吗?”
“嘘!说什么,你想找死吗?!”
“我我我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在昭仁宫,你这话若是被上面听到可是没有活路的,刚才那几个字是王后的禁忌,你可别再多嘴了,这位的凶煞之名是当年钦天监卜算的,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外面江湖上流传而出的,哪里就可信了?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称白鹿星的……”
夜凉如水,朝夕在昭仁宫的正厅庭院中已经站了一炷香的时辰,王庆说段王后正在等着,可负责领路的宫奴说了一句让她稍候便不见了人,也不知道去何处向段王后通禀。
段王后闺名锦衣,出自蜀国段氏,和段凌烟是同族姐妹,多年来姐妹二人一同把持后宫,整个后宫段氏可算的上只手遮天,朝夕抬眼望了望远处廊下负责执灯的几个小宫婢,都是十**岁的年纪,在这寒意凛人的夜里窃窃私语,朝夕不动声色便以为她听不见。
蜀国处于大陆以南,夜里湿气甚重,朝夕平静的站着,夜露微微沾湿了衣裳,段王后的态度十分明显,这倒是让朝夕有些意外,在朝夕的记忆里,这位段王后生的好看,性格更是温柔端方,不论对何人都八面玲珑,极少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
站的久了,腿脚有些发麻,朝夕下意识抬头朝着左后方看了一眼。
左后方是崇政殿的方向,商玦做为燕国世子初来巴陵,少不得要被款待一番,连这昭仁宫没有位分的小宫女都知道蜀王给她的尊荣是为了蜀国的脸面和笼络商玦之用,那么此刻的商玦必定被众星捧月,朝夕回过头来,禁不住想商玦其实并不喜人多热闹。
朝夕等着,子荨、坠儿和云柘也等着,三人看明白了这位段王后对朝夕的态度,心中自有权衡,子荨万分心疼的看着朝夕,想说什么却被坠儿的眼神制止了。
“公主殿下,王后请您进去呢……”
忽而,殿门半开,一个青衣宫奴从殿门之内走了出来,整个崇政殿灯火通明,可那见客的正厅却光线幽暗,那宫奴站在门口低着头,态度似是恭敬,却也带着十二分的疏离,朝夕转头对坠儿几人点了点头,朝着厅门口走去……
坠儿几人留在外面,看着朝夕颇有些担忧。
昭仁宫,正殿前厅乃是王后会见宫中女眷之地,朝夕刚走到门口鼻端便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栀子香,那宫奴推开门,低声道,“王后近日偶感风寒,公主请进。”
朝夕微微挑眉,这才抬步走了进去,屋子里并没有点着十分明亮的灯火,只在两边的殿阁角落里燃着两盏宫灯,前厅的帘幕垂着,一层薄纱之后隐隐绰绰的透着几个人影,朝夕微微抬眸,只看到帘幕之后那张极大的卧榻,卧榻之上躺着个人,自然是段锦衣。
“王后,摇光公主来了……”
宫奴低声提醒一句,朝夕抬步上前,缓缓地对着那帘幕跪了下来。
“拜见王后。”
一语落定,半晌没有应答,隔着一道帘幕,许多道目光都落在朝夕的脸上,朝夕六识灵敏,自然有所感,却是低头垂眸,万分恭敬温婉。
“十三年了,终于回来了。”
窸窣一声响起,那半躺着的人影坐了起来,朝夕仍然弯身跪着,任由帘幕之后的人将她打量,记忆之中的温柔声音如今夹杂着上了年纪的沧桑,也更添了高高在上的贵胄,朝夕忽然便明白,缎锦衣再不是当年那个藏起自己爪牙的缎锦衣,当了十二年的王后,她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不必收敛自己的锋芒。
整个蜀国后宫,由着她生杀予夺。
“再添一盏灯,吾要好好看摇光公主。”
段锦衣发了话,宫奴们当即又添了灯盏,室内亮堂许多,那下垂的薄纱帘幕也被宫人挽了起来,一瞬间,帘幕之后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眼角的余光一扫,朝夕便见那帘后坐着七八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七八张妆容精致的脸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大都是朝夕认识的,看那座次,朝夕便知几人身份高低,再想到商玦给她看的册子,心下更为了然。
而最为醒目的便是段锦衣了,曾经纤弱的女子如今高高在上不可攀折,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极为淡薄,唯有那一双眸子,又黑又沉,是经历过波劫才有的城府万钧,在那样的目光之下,朝夕也不敢随便轻慢,她将姿态放的很恭敬。
“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段锦衣的语声不怒自威,朝夕缓缓抬眸,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不见半分冷冽,只和段锦衣对视一眼便又惊惶似得低下了头,只是一瞬,段锦衣却看清了!
长大后的朝夕,容颜绝艳,让她也怔愣了住!
“像,果然是像极了。”
段锦衣愣了一瞬忽然无端道出此话,朝夕仍然低着头,倒是帘幕之后的其他人有了些微的动静,她们忽视几眼,又低低私语几句,左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便一笑道,“王后说的极是,倒是很像庄姬公主,这样的一张脸,也难怪燕国世子也要神魂颠倒。”
说话的妇人一身明丽装扮,一双凤眼格外好看,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不善,段锦衣听闻此话却是摇了摇头,“燕世子看中摇光公主必有他的道理。”
那妇人闻言嗤笑一声,明明不屑嘴上还是道,“王后说的极是。”
段锦衣的目光仍然深沉的落在朝夕身上,见她跪了半晌也面色平静心中不由得有些凝重,她不说话,底下的宫嫔们也不敢多言,段锦衣凝神许久,忽然转头看向近处站着的宫婢,“好了,送摇光公主出宫去吧,公主府若有缺,便叫内府司报上来。”
微微一顿,段锦衣又看向朝夕,“好了,时辰已晚,你想来也累了,先去歇息。”
谁也没想到段王后会这样简单就放过了朝夕,连朝夕自己都有些讶异,却也不过是一瞬,她站起身来,“多谢王后体恤,朝夕告退。”
朝夕转身而走,身后的数道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背脊之上,直至走出门厅才将那目光隔绝了,外面坠儿等人等的心焦,看她出来了才齐齐松一口气,子荨小跑着走上来,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公主,王后可有难为您?”
朝夕弯了弯唇,“没有。”
子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地方好吓人。”
朝夕宽慰的拍了拍子荨的肩膀,后面昭仁宫的宫婢已经跟了上来,走至跟前道,“公主,为您准备的车架在这边,您这边请……”
子荨几人噤声,都跟着那宫婢走出了宫苑侧门,侧门之外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侧站着四名侍卫,乃是要送朝夕几人出宫的,朝夕上了前面的马车,云柘三人则上了后面的马车,那宫婢吩咐几句,四个侍卫便赶着马车朝宫门的方向行驶!
深夜的蜀王宫安静的吓人,马车走过的宫道弯弯绕绕,子荨几人不曾来过不多时便被绕晕了,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子荨眨了眨眼,“这么快就到——”
话未说完,坠儿忽然“嘘”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子荨的话一断,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却发现马车根本不曾到宫门口,不仅如此,还到了一处狭窄的巷子之内!
子荨心头一跳,大晚上不送他们出宫来这里做什么?!
暗叫一声不好,子荨正担心朝夕,却听到了前面马车掀帘的窸窣声,她一愣,又听到了下马车的脚步声,朝夕下了马车,且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子荨心跳若擂鼓,转头看了看坠儿和云柘,见两人都没动,她挣扎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却隐隐听到了男子说话声。
“我等你很久了……”
第016章 不祥之人
“王后,您就这样让她走了?”
朝夕前脚跨出门口,后脚那坐在王后左下手位上的华衣夫人就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更带了几分怨怒,段锦衣的目光仍然留在门口,闻言眉头轻皱,又稍微坐直了身子将裙摆上的皱褶轻抚,随即漫不经心道,“不让她走做什么?”
那华衣夫人冷哼一声,随即又觉自己似乎有些放肆,忙敛了神色有些哀怨起来,“妾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她本就是不该回来的人,过了十三年不仅回来了还一回来就被王上册封了这样尊贵的位分,再看她长得那般模样,王后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段锦衣听着这话手一抬,旁里当即便有宫奴为她递上一杯热茶,段锦衣接过茶轻抿一口,神色淡淡的道,“你家小侄的事情底下处理的如何了?”
不提此事便罢,一提此事那华衣夫人神色更为凄苦,“王后您是知道的,我们杨氏族中的男丁不过那么几人,妾那侄儿今年刚至双十之龄,本是为了探望叔父,却哪里想到一去就没能回来呢,钦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妾那侄儿的死和凤朝夕脱不了关系!可也不知怎么的,那钦州令送上来的折子却将凤朝夕撇的干干净净……”
说话的正是出自杨氏蜀王宫四大夫人之一的杨莲心,她是杨氏在后宫的位分最高之人,自然要为家族出力,后宫段锦衣执掌,却并非所有人都依附与她,这杨莲心算是与她亲近的,眼下杨氏出了这样的事,杨莲心自然希望让她帮着自己。
段锦衣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妹妹怎么想的吾清楚,只是她如今的身份贵胄,岂是你我能轻易动的,再加上那位燕世子……吾当真不敢轻举妄动啊。”
杨莲心眉头一皱,看向身边几人,大都在附和的点头,杨莲心粉拳微攥,一瞬之后才委屈的道,“王后这样说,那我杨氏的仇岂非是报不了了?”
段锦衣仍然慢条斯理喝着茶,片刻将茶杯递开摇了摇头,“并非是报不了。”
杨莲心眼底微芒一闪,“王后的意思是……”
段锦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从刚才进门,到离开,咱们的摇光公主乖顺至极,可越是乖顺吾倒是越有种不详的预感,咱们这位摇光公主可不简单啊。”
杨莲心冷哼一声,“这一点无需王后说妾也能想到,若是简单,又怎么能让赵国公子和燕国世子都心念于她呢,这一次赵国内乱,可那赵国公子还是去了淮阴,妾想着,多半是为了咱们的公主殿下去的,哼,说来她果然是个煞星,怎么她一回来淮阴侯府就倒了呢?”
段锦衣唇角微弯的扫了身边几人一眼,“你们记住这点就好,她是个不祥之人,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与她有过多牵扯,不过,若她有什么目的就不同了。”
几人一愣,右下手位上的一个年轻妇人道,“她会有什么目的?”
段锦衣不说话,只是眼底露出两分深思,“她本是蜀国公主,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当年走的时候虽然还小,可是早些年她身边还有旧人的时候也必定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哥哥,那位大公子若是还在……”
大公子……自然说的是凤朝暮。
倘若凤朝暮在,蜀国的世子之位大半会是他的。
室内一默,杨莲心眉头微皱的道,“淮阴离巴陵太远,当年凤朝暮不见的时候过了一个多月消息才传回来,我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那凤朝暮必定是死在外面了,妾觉得,王后不必过于担心。”
段锦衣静静的听着不曾说话,却是右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有些忧虑的开了口,“话虽如此,可是两位姐姐当听过淮阴传来的消息,那淮阴世子死的时候洛氏府中曾传出杀人者就是那位大公子的消息,妾觉得,既然有这样的消息,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一滞,段锦衣见几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不由得轻笑一声,“好了,时辰太晚了,今日人家才刚回来你们也不必风声鹤唳,来日方长慢慢看吧。”
段锦衣说着一伸手,旁边立刻有宫奴上前来扶,诸人见段锦衣要歇下也不敢再多言,纷纷起身告退,杨莲心退出去时走在所有人最后面,没一会儿又停下折了回来,走到内室门口,果然有宫奴等着,见杨莲心回来抬手一请,“夫人,王后在等您。”
杨莲心弯了弯唇走进去,见段锦衣正在更衣面色微微一沉,待走的近了才低声道,“王后,您对那摇光公主真的没半分打算?她在蜀国是个公主便罢了,可她将来成了燕国的世子夫人或者成了未来的燕国王后,咱们岂非更作难……”
褪去华服,又净了面上脂粉,铜镜之中的缎锦衣面上终是有皱纹浮现,看着镜中的自己缎锦衣眉头轻皱神色莫测,“所以你是想阻止这门婚事吗?燕国的聘礼还有几日便要进巴陵了,这一场婚事势在必行,咱们可阻止不了的。”
杨莲心粉拳一攥,“那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
段锦衣摇了摇头,“你看王上的态度就知道他是多看重这一场联姻,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这场联姻作罢,莲心,吾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不过暂时忍忍为好。”
杨莲心咬牙一瞬,看着段锦衣的神色却有些忌惮的不曾多说,随即目光一转道,“王后,段夫人的事……还有几位去淮阴的公子公主的事您怎么看?”
去了五人,二死一疯,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惨烈,正因为如此,段凌烟才从夫人到了美人之位,段锦衣叹口气,“凌烟的事吾自然会和王上进言,不过眼下这个时节,让她受点苦也是好的,王上喜爱她,到时候自然会对她多加怜惜。”
杨莲心眯了眯眸,段锦衣又道,“至于公子公主的,吾虽然心疼,可这会儿却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得王上的裁决。”微微一顿,段锦衣又叹一声,“好好地人儿,怎么一和凤朝夕沾上就要出事呢,毕竟都那么年轻呢……”
这话说的杨莲心眉心一跳,眼看着段锦衣面露困意,她也不敢多言,道了一声告退就转身走了出来,夜色已深,昭仁宫的灯火已经半熄,四处一片幽暗的光,想到适才段锦衣所言,杨莲心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直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