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衣此语意在震慑提醒,秦美人的表情当即便是一愣,而这边跪着的孙夫人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朝夕,她神情虽然哀戚,可比秦美人要沉稳的多。
“摇光四岁离开巴陵,名字还未入王室宗谱之中,今次回来,自然是要补上的,入宗庙,见姐妹兄弟,有她忙的,吾心疼你们,这几日你们不必请安问好,都好好将养,彦儿和念景都是王室血脉,王上和吾都不会轻忽,都安心吧。”
段锦衣揉揉额头,面上疲惫十分明显。
孙夫人抬手抹了抹眼角,当先伏地行礼,“多谢王后体恤,妾告退。”
见孙夫人如此,秦美人也知道该退下,忙行礼起身,二人一同往外走,朝夕低着头朝旁边退了一步,孙夫人走在前目光直视好似不曾看到朝夕,秦美人却是绕着朝夕走了出去,二人一走出门,段锦衣便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王室近来颇不平顺。”
朝夕欲言又止,“王后,若是因为——”
“听下人说你还未曾用早膳,走,陪吾用些。”
段锦衣打断朝夕一语,当先在侍奴搀扶下起身朝偏殿而去。
此刻时辰尚早,窗外偶有鸟鸣声声,段锦衣又叹口气,“说来你也不要介意,她们二人失了自己最宝贝的孩子,自然是有些失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王后放心,摇光明白——”
段锦衣走在前,步履悠然雍容万千,转头看了看外面的晨光,又是一叹,“这几日她们日日如此,也叫吾看的心中沉凝,王室的孩子本就不多,这一下竟然折了两个,淮阴那地方……当真是不吉之地,经了这次,也不知淮阴是否归属蜀国。”
淮阴本是洛氏封地,而此番洛氏倒台,淮阴自然要改姓,只是到底姓什么,还要看镐京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淮阴本就是蜀国境内,自然是要姓凤的!
偏殿已摆好了饭食,朝夕打眼一扫,竟然全都是素食。
段锦衣落座,“王室不安,吾近来都在食斋。”
说着抬了抬下颌,“坐,随意些。”
朝夕应了一声,十分谨慎的坐了下来,见段锦衣拿起碗筷,她这才动手,刚挨到冰冷的瓷盅,段锦衣忽然道,“公主府的樱树可喜欢?”
朝夕太阳穴狠跳一下,愣了愣才点头。
段锦衣便牵了牵唇,“燕世子为你很费了些心思……”
那邱氏来自燕国,即便当初不明白邱氏为何献宝之后非要将樱树种在公主府,而今看商玦和朝夕同归便也明白了,那些美轮美奂本该生长在巫族神山的花树,是燕世子献给摇光公主的礼物……
朝夕将头更低了些,神情无波,看起来似乎有些娇羞。
段锦衣笑一下,端起侍奴盛的汤轻抿了一口,朝夕便也跟着端起了汤盏。
“当年你母亲也喜爱樱树,可惜她没福气。”
朝夕刚入口的鲜汤顿时没了味道……她握着汤盏的手一颤,脑海之中又有一片血色浮起,段锦衣抬眸看向窗外,昭仁宫的花圃也是花团锦簇,可到底没有樱树来的美幻,“你母亲爱紫,当年吾入昭仁宫之时这殿内殿外皆是紫帷,紫帷之上的绣纹皆是樱树。”
朝夕握着汤盏的手开始发紧,眼光一扫,哪里还有紫樱。
顿了顿,段锦衣终于开始默默用膳,五个侍奴环伺,不时有目光落在朝夕身上,似乎她们也没想到朝夕归来第一日便能和段锦衣一同用膳。
这一点,连朝夕自己都未想到。
一顿早膳沉默用完,侍奴捧来茶盏的时候昭仁殿外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的侍奴朝外张望一眼,当即进了偏殿来躬身道,“王后,公子公主们在外等候。”
段锦衣徐徐净手漱口,待一切完毕,那侍奴还弯着腰,段锦衣起身,那侍奴当即上前来扶,段锦衣这才点点头,“王上那边可有消息了?”
侍奴摇头,“大抵前朝有事耽误,可要等?”
段锦衣回头看一眼朝夕,忽然朝她伸手,朝夕忙递手上去,指尖相触,段锦衣的掌心温暖细腻,将她的手一握,亲近而又贴切,任是谁看着都觉她对朝夕宠爱有加。
“你父王必定有事耽误了,待会儿他会亲自来的。”
心中摇头,朝夕面上却扯了扯唇,“王后做主便是——”
段锦衣点头,“走,随吾去见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蜀王后宫嫔妾众多,膝下子女也不少,朝夕昨夜归来,眼下必定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回来,这会儿齐齐聚在这里,纵然是有王后的命令,可即便没有这道命令,这些和她流着同样王室血脉的公子公主们也不会放过来看她的机会。
四岁被贬淮阴,八岁远去赵国,十七岁又归来……
她是摇光公主,曾被赵国公子宠冠八方,今又被燕国世子亲自护送。
这样一个女子,便是谁都会好奇。
一步步走到正殿门口,早已等候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数道目光直射,还伴着一声压抑的低呼。
“都离她远些——”
第022章 美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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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 “都离她远些——”
十多道目光直射而来,寂静的正殿之中这声压抑的低呼格外刺耳。
而段锦衣仍然执着朝夕的手,分明听到了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屋内的男男女女有十多人,分列两侧齐齐跪地行稽首大礼,朝夕眼风一扫,看到了站在右侧的粉衣女子。
适才那一声正是出自她之口。
“拜见王后。”
段锦衣牵了牵唇,牵着朝夕的手从众人之间走了过去。
待在主位站定,这才放开朝夕的手转身落座,下颌微抬,姿态雍容。
“都起来吧。”
窸窸窣窣一阵动jìng,所有人的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了朝夕身上,惊艳,疑惑,厌恶,莫测,这十多张脸,每一张都有自己独有的表情,而在这十多个表情之中,朝夕并未看到善意和欢迎,果然,并没有人欢迎她的归来。
“摇光回来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她四岁离开巴陵,你们大多数人小时候都是见过的,只是分开时间太长,只怕已经认不出了,你们都得喊她一声姐姐呢。”
段锦衣面带薄笑,说着抬眸看一眼朝夕,“摇光,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幼时甚是聪慧,不知你可还记得他们?”
暗黑的眼底波光一闪,朝夕看向诸人之时眼底的情绪已隐藏的很好。
摇了摇头,朝夕眉头轻皱,“都记不得了。”
段锦衣叹口气,“记不得也没关xì,既然回来了,总归能很快熟稔。”
朝夕点头,站在底下的众人却无人说话,室内气氛一滞,显得分外诡异,朝夕便也定定站着,并不为此感到窘迫,段锦衣拂了拂袖口,底下人群之中走出个一身蓝袍的俊朗少年来,“母后,儿倒是对摇光公主有几分印象。”
朝夕看向少年,整个王宫,能将母后二字叫的如此熟练的只有一个人。
六公子凤垣,段锦衣亲生。
果然这话一落段锦衣的表情格外鲜活,“哦?”
凤垣上前一步,和蜀王有五分相像的俊朗面容之上并无任何厌恶之色,相反浮着两分薄笑,算是这群公主公子之中还算和善的表情。
“儿还记得,摇光公主四岁便能不要先生教导阅《帝策》首卷,还有大公子,他们兄妹二人是咱们之中开蒙最早学的最快之人,只是大公子……”
蜀王室兄弟姐妹虽多,年纪相差却不大,哪怕这位六公子和朝夕也不过相差一岁,他侃侃而谈回忆往事,不自觉就说到了“大公子”三字,这三字一出,室内一默,朝夕的眉头更是猛地一皱,连垂在身侧的粉拳都猝然紧握!
谁都知道,蜀国大公子凤朝暮早在九年前就已经失踪不见。
“垣儿,此事你父王自会过问。”
段锦衣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凤垣叹息一声的看向朝夕,“若今日归来的还有大公子便更好了,当年的事,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寻出个眉目。”
凤朝暮乃是蜀国大公子,身上还有皇室血脉,九年前无故失踪至今,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了之,他因何失踪,如今人在何处?不光是朝夕,便是在站的这些人都关心至极!
“哥哥他……一直护佑在我身侧。”
朝夕神色有些哀戚,忽而冷沉的道出此话,室内众人神色一变,凤垣还未说话,站在其后的一人却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你知道他在何处?”
说话之人生的也十分俊朗,隐隐可见蜀王三分风流,只是神态之间拘谨温沉许多,放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凤垣来的耀眼,凤垣乃是王后亲生,自然无上尊荣,这人看着年少,地位又在凤垣之下,便是八公子凤煜无yí了,他这话,正是所有人想问的。
朝夕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凤煜还未皱眉,凤垣先疑惑了,“那你适才那话怎么解释?”
朝夕浅吸口气,“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我知道他一定在。”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相比已经出现且已经和燕国世子联姻的凤朝夕,这内室的所有人大概都更为关心那个至今不知所踪的凤朝暮,哪怕被册封为摇光公主,也终有一日会出嫁,而那位凤朝暮,才是这些想要更多权利之人的真正威胁。
“听说他失踪了八年,莫非你何时见过他?”
凤煜追问一句,朝夕的神情更为哀戚两分,“不曾见过他——”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在?”
凤煜更为不解,室内其他人也是一脸的疑惑。
朝夕牙关微咬,“我……我数次遇险,都有人相助与我,除了哥哥,我想不出第二人。”
遇险,被救,朝夕当初离开巴陵之时孑然一身,身边跟着的人也都断续消亡,那么这之后的这么多年,谁会护着她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的孤女?
那位消失的凤朝暮……的确最有可能!
“遇险……若说是赵王宫的事,吾倒是有所耳闻。”
段锦衣徐徐开口,所有人便都看向了她,段锦衣怜惜的看朝夕一眼,“听闻赵国二公子的爱妾遇刺身亡,有人构陷是你做的,你因为此事被发配凉山,还伤了眼睛……”
段锦衣说着,特地看向朝夕的双眸,一瞬之后又道,“那时候似乎有许多人指认是你,可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行凶?那时候,是你哥哥对吗?”
朝夕垂眸,神色更为哀伤,“哥哥都是为了我。”
段锦衣抬了抬下颌,“既然是他做的,看你被赵王宫的人那般欺负,却为何不曾站出来为你说话?让你一人在凉山行宫三年,实在是叫人怜惜。”
若真怜惜,蜀国却为何迟迟不接她回来?
这道理谁都懂,可段锦衣这样说,便只能当她是真的怜惜!
“我那时中了毒,本该死,却只瞎了眼。”
朝夕神情仿佛陷入回忆,凤垣便又挑眉,“是大公子?”
朝夕点头,“哥哥必定有苦衷才不现身,却会竭尽全力的帮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从来都不肯见我,眼下回了巴陵,或许他就快现身了吧。”
室内一默,朝夕回来就已经轩然大波,若那位朝暮也回来了呢?
段锦衣唇角维扬,“若是大公子回来,才是真正的好。”
凤垣和凤煜齐齐点头,段锦衣目光一抬看向殿门口,“王上为何还未来?”
门口侍奴一个眼神,当即有人上前一步。
“回禀王后,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误了。”
段锦衣挑眉,“可入宗庙的吉时快至,王上若不来……”
“启禀王后,王上派人来了。”
门口侍奴打断了段锦衣的话,段锦衣双眸微眯,顿了顿才开口。
“宣——”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个黑衣太监,来人先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才匍匐在地道,“启禀王后,王上因朝事不能脱身,摇光公主入宗谱之事全交于王后。”
侍奴话毕,段锦衣的唇角微扬了一分,点了点头看着那侍奴退下。
“摇光,你要体谅你父王。”
入宗谱之事甚为重大,蜀王无论如何本该亲自到场,可眼下却是不打算来了。
室内众人神色纷呈,朝夕则要平静的多。
没有奢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王后放心,摇光明白的。”
见她如此懂事,段锦衣宽慰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咱们也准备出发吧,王上既然未来,咱们就简单些,摇光识大体,必不会介怀。”
朝夕点头,恭敬的上前扶段锦衣起身。
她的确不会介怀,哪怕她或许是蜀国王室历史之中唯一的不被蜀王认可的公主。
公主府外的大街上,一辆红漆云盖马车缓缓停下。
驾车的云柘走下来,径直朝着门口而去,公主府的守卫见状当即上前一拦,云柘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方令牌来,令牌之上一个铁画银钩的“燕”字,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当即不敢再有所动作,大抵想到了什么,其中一人道,“天还未亮昭仁宫便来人宣公主入宫。”
云柘的眉头瞬时而皱,却是没有迟疑的转身走到了马车之外。
“主子,公主此刻已经入宫了!”
天色尚早,商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这么急——”
云柘点头,“听闻是昭仁宫来传的旨。”
商玦双眸微眯,“今日是她入宗谱的日子……”
云柘左右看了看,清晨的街市上还不见几个人影,“主子,咱们眼下怎么办?这会儿蜀王正在临朝,咱们是否进宫?还是等着公主殿下出来……”
朝夕回来巴陵势必要接触王室,进宫这等事更是再平常不过,可是商玦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略一沉吟,利落落下二字,“进宫,孤要知道她在宫中都做了什么。”
云柘没有犹豫,当即上了马车朝着王宫门口而去。
快行小半个时辰,到了王宫之前天色已经大亮,东边红日半升,映照的蜀王宫更为恢弘,宫门之前守卫森严,看着这一辆马车单行而来上前便拦,却在看到云柘亮出的令牌之时神色微变,未多加阻拦,径直迎了商玦入宫。
外臣不得进后宫,商玦眼下只能去见蜀王。
悠长的宫道上,商玦的马车走的极慢,马车内的商玦不动声色,驾车的云柘却能感受到他的凝重,正有些疑惑商玦的凝重从何而来,前面宫道上却忽然走过一群急慌宫人,负责引路的是御林军中一个小卫,见此当即厉喝,“王宫重地?何事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