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听着脚步声到了门口,唇角便牵出笑意来……
“哗啦”一声,门缓缓的开了一半,门内站着个青衣侍奴,那侍奴看着眼前的阵仗一脸的迷蒙,看到王庆也只是眼底讶异了一瞬,显然并没有从他的宫服看出他的品阶来,王庆分毫不介意,只笑道,“咱家是王上派来给公主送赏的,快去通报公主一声。”
王庆口气温和,侍奴听明白之后将门一关便转身跑了,王庆笑意一僵,随即面上便有莫名的无奈,这青天白日的,他们一行人站在公主府门口怎么样都有些碍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盯着他们看,王庆心底叹了口气,宣了这么多次蜀王的旨意,送了那么多次蜀王的赏赐,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被一个侍奴关在门外的,即便需要通报,也该先将他们请进屋子里去,就这样将他们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呢?!
站在王庆身后的太监们也都面色奇怪,可看着站在最前面的王庆都面不改色,他们这些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就这般又静静地站了一炷香,门内才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并非一人,待门打开,却是个老相识。
蓝新在内府做事多年,和王庆虽非关系亲厚,却也算熟识了,见着王庆亲自站在外面,且还亲自捧着礼盒,便是沉稳如蓝新眼底也显出两分讶色,“呀,不想是公公亲自驾临,小人不知礼数让公公久等了,实在是罪过的很!”
这才是该有的礼数态度……王庆眼底露出宽和的笑意来,“都是熟人了,我不会生气,你也不必在这请罪,我是来看望公主的,顺便送赏赐。”
蓝新得了通报,又看到了外面的阵势,哪里不明白呢,忙将门大开,抬手一请,“公公里面请,公主得了消息,正在主院等着呢,世子殿下也在。”
王庆满意蓝新的不问自答,又道,“公主殿下如何了?”
蓝新闻言叹了口气,“怕是不太好,这一早上也没怎么出来,就看着世子殿下请来的大夫进进出出的,药房也开始为公主殿下熬药,世子殿下一直陪着公主呢。”
王庆挑眉,“你没在公主身边侍候?”
蓝新闻言便苦笑起来,“不瞒您说,我在这府中只是个管杂物的,公主殿下身边有贴心的丫头,也是侍候了她许久的,我手脚粗,免得冲撞了公主殿下。”
王庆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到这是公主府的内务,当即不再多问,只是转眼看这府中的景致,一边看一边点头,“这公主府果然是大变样了,如今瞧着金贵雅致多了。”
蓝新也跟着颔首,“当然了,邱氏的手艺岂是白传的?”
王庆闻言便又想到了之前燕国邱氏忽然上门无偿献宝的事,看着这府中的景致他心中越发叹然,“世子殿下能为公主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曾听说整个大殷有谁用城池做聘礼的,还一送就是九城,那可抵得上小半个蜀国!”
蓝新自然也听了这传闻,只是主子的事她并不敢乱言,听着只笑着点头便不再多言,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不多时便到了主院之前,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主院之内传来的说话声,且还是男子的说话声,还并非是商玦的声音,王庆疑惑的看向蓝新,蓝新不由得一笑,“听闻公主殿下有恙,除却太子殿下随行的大夫之外,还有他的朋友也过来探望了。”
王庆顿时恍然的点点头,目之所及只看到正院的院门扮演着,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王庆浅吸口气,已经到了跟前,他只管大步流星的往前面走,蓝新本就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目光未变,本想拉住他可王庆已经走到了院门之前。
“公主殿下,老奴奉王命特来探——”
“望”字还未说出口,王庆先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院内说话的声音只是微微一顿,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可却没有人声和脚步声朝着院门靠近,靠近院门的……是另外一种诡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快的朝他狂奔而来,王庆背脊莫名一阵发寒,等他辨别出习习微风之中传来的是动物的毛发味道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从半开的门扉看进去,一道庞然大物斜刺刺的猛跃而出,一下子便将他的整个视野都挡了住,下一刻,一股子劲风迎面而来,随着被撞开的门一起砸向他,王庆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朝后仰倒,随即整个人便被撞飞了出去,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来不及反应,也被他退着朝后倒去,几声惨叫伴随着礼盒跌落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一只动物的爪子便踩在了王庆的小腿上,王庆只觉得小腿处莫名一疼,一抬眼便看到了清晨威风凛凛的白月,看到白月的身形,王庆第一反应便是他的腿必定要废了——
“白月,快回来!”
王庆的心如坠谷底,可下一刻却有一道声音天籁一般的响起,紧接着,那爪子便倏地收回,庞然大物的白月灵巧的转身回奔,一眨眼便化作一道白色的影子不见了,王庆庆幸自己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才不至于太失态,随即他反应过来适才是朝夕的声音!
“王公公,真是得罪了。”
“快起来快起来,没有哪里伤着吧!”
蓝新急速的反应过来上前来扶,却只见王庆和所有的小太假滚作一团,所有的礼盒跌落,有的锁被摔开,里面或是珠玉或是药材都掉了出来,小太假们尚且哎哟的呻吟两声,可王庆却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蓝新看着这场面,使足了力气才憋住没笑。
王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强自表现的沉着,可面上还是满满的惊魂未定,看着这满地的凌乱更是哭笑不得,低头极快的看了眼自己小腿,只有一片青紫幸好没有大碍,“没事没事,这……刚才那是……是我太无礼了吗……这些赏赐……”
小太监们胡乱的起身收拾东西,蓝新也指使公主府的侍奴们一起收拾,听着王庆这语无伦次的话叹了口气,“我刚才还未来得及说公公便出声了,适才那白虎乃是世子殿下的宠物,是早上被带过来的,虽然看起来凶猛,却并不会胡乱伤人的,大抵公公的气息太陌生了。”
凭着白月的身形完全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却只是将他们扑倒,王庆抬手擦了擦额角上的薄汗只得苦笑,“是是是,是我莽撞了,适才我好像听到了公主的声音,不如你再去通报一声?可惜了这些好东西,这都见了尘了,怎好意思送给公主?”
“王公公不必多礼了,东西见了尘就见了尘,都是父王的心意,收拾一下拿进来吧,白月不会再伤者公公了,公公只管进来便是。”
王庆的声音并不大,可话刚说完里面便响起了朝夕的声音。
王庆一听忙拂了拂适才弄皱的衣袍转身入了院门,他还在心悸畏怕之中,踏进院门之时神态虽然恭敬,可脚步仍然透着谨慎,低着头走到了正院之内他才敢抬头,这一抬头,他这见多识广的人便愣了住,在他前面三十步之外的门前台阶之上,适才那个将他们十多人掀翻在地的庞然大物,这会儿正乖顺的跪在红裙墨发的朝夕脚边……
王庆被这场景一震,膝盖一软差点就跟着跪下去!
第049章 恫疑虚猲
朝夕的红裙明艳如昨,如瀑的墨发却是披散着并未挽起,她姿态慵懒的站在檐下,黑发从肩头垂落,越发衬得一张小脸惨白如雪,她今日粉黛未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许多,可她唇角却噙着丝笑,目光清冽柔和的落在白月身上,而白月,片刻前煞气四溢的万兽之王,此刻乖顺的如同个家养的小宠匍匐在朝夕的脚边,它一边哼哧着气一边用爪子拨弄着朝夕的裙摆,还用脑袋去蹭朝夕的小腿,熟稔,臣服,亲近无比。
王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适才蓝新分明说过这白虎是商玦的宠物,他在王室服侍多年,见过的珍禽猛兽不在少数,可若白月这样身形庞大形容俊美身手矫健的却是第一次见,若非蓝新说这是白虎,他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商玦来自燕国,燕国在极北之地,那里有朱雀山脉,传言其中珍宝无数,说是商玦带来的倒是十分可信。
可既然是商玦的宠物,却为何待朝夕如此亲近?
院子里站着五人,除了商玦和朝夕之外还有个着红衫的公子,生的十分俊朗,可一副随便倚靠在石凳上的样子也像是没睡醒,还有一看起来十分内敛的年轻人,手中拿了几张纸在对比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分毫不在乎来了外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就小得多的少年,站在红衣公子身边面上写着满满的不情愿,也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扭。
王庆目光极快的扫了一圈,忙又低下头去,“奴拜见公主殿下,拜见世子殿下,奴奉王命来探望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玉体可安好?王上十分担心呢。”
王庆低头弯腰跪地,行了个稽首大礼,他一出声,大家便都将目光看了过来,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移了开,朝夕也抬眸看过来,下颌微抬,“起来吧……”
王庆恭敬起身,在他身后,侍奴们陆陆续续的捧了收拾齐整的礼盒走进来,看了看不知道摆在何处,却是扶澜抬手一招,“摆在这里吧,让我瞧瞧有什么好东西。”
扶澜漫不经心,却是要拆开蜀王的赏赐,王庆唇角一动就要说话,可见朝夕什么话也没说马上识趣的闭了嘴,在这院子里站着的朝夕和商玦为主,可此人在这二人面前也如此随意不羁,一看便知其身份不凡,王庆又多看了扶澜两眼,而侍奴们见两位主子和王庆都没说什么,便十分恭敬的把所有的礼盒都送了过去。
石桌之上摆满了礼盒,扶澜鼻息一动,唇角微弯道,“有好东西。”
他随手一指,站在他身边的洛玉锵撇撇嘴走过去将他指的那个礼盒打了开。
盒盖一掀,当即有股子清幽的药香弥漫而出,一瞬间整个庭院都被药香感染,唐术离得近,本是不关心别人有什么赏赐,闻着这样浓郁的药香也忍不住靠了过来,随即一笑,“扶澜公子好鼻子,这人参少说有两百年,果然是好东西,若是入药当对公主身体大有好处。”
唐术说完,扶澜便得意一笑,“既然送来了,就用了吧!”
王庆在旁听得讶异,这两百年的人参在宫中也不出十颗,此番蜀王算是下了大血本的,这样的珍贵药材,一般都是用在病危关头拿来续命的,可这二人却说现在就给朝夕用上,王庆看着朝夕心底一沉,莫非朝夕患了什么疾病?莫非昨夜中了毒?
心中百转千回,却是没法子问出口,王庆含笑站在原地看着扶澜和唐术将那人参拿出来研究,目光又落在商玦的身上,朝夕站在檐下台阶处,商玦却是站在她身后门口处,整个院子大抵无人看商玦,于是商玦便将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了朝夕背脊之上。
王庆在王宫侍候多年,早就练就一副玲珑心思,纵然商玦藏得再深,在这无人察觉之时的神态还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商玦看着朝夕之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星光,王庆瞬间就明白过来,无论外界多少风马牛不相及的传言,商玦对朝夕是有真心的。
王庆低下头,庆幸蜀王给他派了这差事。
“几日不见你,白月越发粘你。”
商玦含笑说一句,朝夕便回过头去看他,王庆赶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商玦又变作波澜不惊的表情,朝夕闻言也弯了弯唇,索性低下头去抚摸白月的后颈,白月舒服的发出两声低叫来,“若你不介意,也可以让白月留在公主府。”
商玦便走上前来,“这样自然好。”
扶澜听得无奈摇头,“白月除了你谁都不粘着,怎么偏偏就喜欢了小鹿?”
唐术正将那人参重新装盒,闻言抬起头有些羞涩的道,“大抵是物随主人。”
扶澜挑眉,商玦含笑,谁也没反驳这话,朝夕却仿佛不曾听见似得只顾着逗弄白月,王庆静静地站着,没人问他,他便也不敢插言,商玦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他似得看过来,“蜀王此时在做什么?昨夜孤走得早,却是不知道后续如何了?”
果然是要问的,王庆心思一提,忙正色道,“王上昨夜见到公主情形怒不可遏,从今晨开始已经命人下去着手调查,只是暂时没有很多头绪,不过无论怎么说,那妓馆帮助幕后之人藏匿公主已经是大罪,王上有意查封那片妓馆,只是……”
王庆有些犹豫,目光扫了这庭院一圈。
商玦摇了摇头,“在这里的都是可信之人,你尽管说。”
宫里的侍奴早就退了出去,此刻院门已经被蓝新关上,连她都是守在外面的,的确没有外人,王庆犹豫一瞬便继续道,“只是那片妓馆本是段氏的家业,今晨王上将这意思一说,立刻便有许多人出来帮腔段氏,王上为此已经恼了许久,从昨夜到现在也不曾安眠,不过王上此番心意已决,是一定要给公主一个交代的。”
商玦的表情便有些愕然,“什么叫有许多人帮腔段氏?”
王庆闻言面色为难不知如何回答,商玦又疑惑的道,“你是说,有人帮着段氏说话,反对蜀王的决定?且反对之人还不少?”
商玦的语气平和,可那淡淡的疑问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易,说明他对此意外非常,这不免让王庆有些难堪,他咬了咬牙还是点头,“殿下所言不错。”
商玦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真是岂有此理了,蜀王做的决定合情合理,朝臣们的反对从何而来?何况蜀王才是蜀国的主子,竟然不能查封几家妓馆了?”
王庆的表情便更为难看了,却也只能呐呐的点头。
“殿下有所不知,这段氏非同普通氏族……”
商玦眼底现出两分恍然,随即他轻声一叹表情有些凝重起来,“你这样说孤倒是明白了,蜀国段氏家大业大又手握军权,还是后族,又有六公子在朝,的确非普通氏族,这倒是让孤想到了燕国的一桩旧事啊……”
商玦的表情已经让王庆胆战心惊,在听他说到这里一颗心更是高高悬着。
“殿下说的……是,是什么旧事?”
商玦眯眸,语气少有的肃穆,“燕国立国和大殷一样久,起初便是五大侯国之列,可是百年之前的燕国却一度失去了五大侯国的位子,起因便是接下来孤要说的这桩旧事。”
“百年之前燕晋王当政,当时燕国和蜀国一样老氏族林立,后族乃是一族王姓人,这王姓氏族乃是燕国的第一大氏族,门客无数手握军权,彼时的王后出自此族,长公子又是王后亲生,整个朝野都被这王姓氏族垄断,燕晋王发现情状不对便不欲立长公子为世子而立了他人,那王姓氏族本该遵循王令,可为了将燕国变为己有,他们发动了政变。”
王庆听得一抖,眼皮不由自主跳个不停,商玦停了一瞬又接着道,“燕晋王被杀,当时的世子也被杀,王姓氏族用自己手中的军权镇压王族亲兵,掌控了整个燕都,后来的嫡公子自封为王是为燕霖王,燕霖王登位虽然言不正名不顺,却到底还是王族血脉,可他登位不过两年王姓氏族的掌权者便嫌他不听话欲要取而代之,后来燕霖王死于非命,至今不知缘由,王姓氏族又大肆屠杀王室血脉,后以商氏无人为由捧王氏之子登位,此后王氏掌控燕国十年之久,若非此后的燕晟王起义至今燕国的国姓还是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