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住在宫里,又有什么理由与她见面呢?
张源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垂下的车帘,“公子在外面等这么半天,里面的公主殿下不一定知道,您如此做苦,也要让人家知道才有用啊,您自个儿苦有什么用?”
车厢里面仍然沉默不语,张源叹了口气,“公子真是将自己憋的太苦了,我若是人家公主殿下也不喜欢您这种闷葫芦性子,您怎么就不能学着点二公子那性子?”
张源是姬无垢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好似在说自家孩子一般,可话音落下,姬无垢仍然没有接话,而他也好似习惯了,又叹了口气抬头望巴陵的天,“这蜀国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要我说您这一趟根本不必亲自来。”
稍稍一顿,他又道,“只需在等个一年半载的,什么都解决了。”
姬无垢在马车里面换了个倚靠的姿势,语声低寒终于开了口,“再等一年半载一切就都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她身陷囹圄一次,这一次,这一次绝不会……”
说着话姬无垢的声音已经低沉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张源这一次没再继续接话,只是马鞭一落加快了马速,深夜的巴陵街道之上,顿时只有马蹄声疾响,马车一路朝着宫门口而去,到了宫门口径直驰入,又一路到了仪门,仪门之处正有二人等着他,见他回来当即撩袍跪地行礼,“公子,小人拜见公子——”
眼前这二人一身风尘,身上还披着披风带着兜帽,看样子似乎是姬无垢的亲随,姬无垢上前一步扶起二人,“有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
虽然住在王宫之中,可凤钦还是给了姬无垢极大的自由出入权限,连他的人只要能证明身份或者持有他的令牌都可以随便出入,姬无垢一句话落定,二人当即起身让开了路。
张源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一切正常才抬手一请。
姬无垢在前,其余几人在后,一行人直朝着毓秀宫淑荣殿去,淑荣殿在毓秀宫西边角,是一处极安静的所在,就是因为太过安静显得格外冷清,而这里便是姬无垢在蜀国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一次他重新归来宫中本要安排最好的宫殿,可他自己却提出来要住在原来的地方,凤钦有些不放心,忙叫人收拾打理换上崭新的家具才让他住了进来,饶是摆上了许多华贵的装饰,这里也还是寒酸的紧,可想而知当年这里是何种光景。
然而不管是从前的姬无垢还是今日的姬无垢,都是当真喜欢此处。
从前的他不爱人多热闹,如今的他却是怕人多眼杂。
推开院门之时刚到的二人显然一愣,大抵也是讶异此处太过清寒,可见姬无垢一副平淡模样他们也只好闭口不言,此处周围宫阁全都空着,凤念蓉他们几人的宫阁则都是偏东边繁华之处,因此这里边真的是人迹罕至,不仅巡逻来回的侍卫少,来回的侍奴更是少,守在殿门口的是他的亲卫,也避免了外面有别人的眼线。
踏进殿门,姬无垢当先落座在主位之上,看了他二人一眼随意的指了指跟前的位子,“坐下说,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先歇歇再将燕国的事慢慢道来。”
二人对视一眼,这才一起摘下风帽解下披风安坐下来,屋内没有旁人,更不见一个侍女,只有张源去暖阁拿了茶具出来为三人斟茶,而后他便跪坐在姬无垢身后的坐榻之上候着。
新来的二人捧着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左下手位上的那人看着右下手位上的那人道,“还是你来说吧,若是有遗忘的我再补充便是——”
闻言那人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正了正面色,“公子,您的信刚送来我们便启程去了燕国到了燕都,刚开始去的半月查不到一点线索,商玦虽然离开了燕都,可是燕都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那时候郁坧刚离开,朝中的暗涌还未敢露出来,我们苦等了半月毫无所获。”
微微一顿,那人略微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燕都果然如传言之中的那般,商玦掌权之后燕都的九城兵马司以及宫中的御林军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宫禁更是严防死守,年前燕国王宫之中大赦了一场,许多上了年纪的奴隶都被放了出来,燕王宫也下令五年之内不再遴选侍奴,因此眼下的燕王宫人员十分精简,除却本来的主子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脸生的闲人,我们数次安排人进宫都未能成功,奴见过了燕王宫的守卫方才知道何为宫禁,若不是几家老氏族又提起了燕王病重的问题,我们根本连入宫的机会都抓不到。”
来人一边说着话眼中一边迸发出亮光,连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向往和称赞,姬无垢面无波澜的听着,张源听着不对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说话之人看了张源一眼,这才有所收敛,他顿了顿,表情一时严肃起来,“燕王是从去年年初就开始病重不再理朝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燕世子成为燕国真正的掌权之人。”
“燕王的年纪和蜀王不相上下,此前从未重病过,忽然病重本来就叫人怀疑,然而燕世子那时候还在燕都,满朝上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开始外臣还可以去探望燕王,可是又过了两月却是连探视都不可以了,燕世子说燕王需要静养,将燕王的宫殿移到了另一处,又派了重兵看守着,便是连宫中的嫔妾都无法见到燕王,这般过了一月,朝内朝外便有流言蜚语渐渐多起来,而燕世子掌权之后推行的许多法令都让老氏族不满,他们便借此机会开始朝燕世子发难,可燕世子手段了得,那时候他们并未泛出大浪来。”
“事情的转变是在燕世子开始和赵国打仗之后,燕世子十月离开燕都亲自到了燕国边境大营坐镇,燕都的事情都交给了郁坧,有郁坧几个燕世子的心腹压着,朝中虽然时而有些暗地里的动作却无大碍,直到年底燕世子要聘妻的消息传出,老氏族们的动作才多了些,而后之前燕世子的聘礼送出,燕国朝堂之上更是一片哗然,燕国王世子大都只和卫国联姻,蜀国在南部边陲,他们实在不能理解,更不能理解燕世子对摇光公主如此……”
“咳咳咳咳——”
来人说的正好,张源又忍不住的轻咳几声,这一次情况似乎更为不妙了,来人一怔,忽然想起了入宫之时听到的传言,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来此,可现在却有些明白了,额头上漫上几丝冷汗,转眸一看却见姬无垢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扶手之上已经闭上了眸子,似乎是睡着了……心底咯噔一下,来人忙收敛了心神。
“郁坧来送聘礼,老氏族们刚乖觉了几日便开始重提要见燕王之事,郁坧一走,朝中无人掌控,王后一人面对老氏族们颇为吃力,就是在这时我们的人安排入了宫,不过……不过最终我们也未亲眼见到燕王到底是死是活,只是从宫里的两位宫嫔那里打听出来些燕国王室的秘事。”稍稍一顿,来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意才继续道,“商世子并不是王后亲生,可商世子禁锢了燕王却对王后十分亲厚,这位燕王后您是知道的,因此宫里有人在说……”
来人忽然有些难以启齿,“有人说商世子和王后……”
------题外话------
咳咳咳咳,泥萌不会相信的吧~
第092章 夜半诡事
大殷诸侯分封两百多年,从最开始的乱世厮杀群雄并起到如今的国泰民安,不论是坊间还是王室,最不缺的就是英雄美人的故事,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美人有二,一为朝夕,二便是宋国的长公主宋解语,而在二十年前的大殷,同样是有两位齐名的美人,一是出身皇室一手琴艺震天下的庄姬公主,第二位便是出自卫国宗室的姽婳公主。
姽婳公主并非卫王所出,其生父乃是卫王英年早逝的兄长,卫王怜惜其孤苦亲封为公主,自小便和卫国真正的公主府一样尊荣,又因为卫王的喜爱,她甚至比卫王亲生的儿女还要地位高贵些,其人不仅自小天资聪颖,长大后更是貌美无双,才名美名,皆是当时整个大殷贵女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而燕宫和卫国比邻,又早有联姻传统,后来果不其然成了燕国王后,当年燕王迎娶王后的婚礼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大。
大抵世上没有完美之事,彼时盛名比肩世间瞩目的两位美人虽然都成了一国之后尊荣无双,可庄姬公主婚后不过四年便香消玉殒,而姽婳公主虽然安好无恙,却是至今无所出……她既无所出,那燕国的世子便只能是庶子,譬如商玦——
商玦和王后并非亲生母子,他三年前才被寻回也和王后并无多少亲情情分,既然无情分那二人便该陌路,并且不是自己亲生的庶子成为世子,势必也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这王后怎会和世子在同一阵线?不仅如此,商玦又怎会在剪除亲王派党羽的时候对王后完全放任,不仅如此,还要在离开之后对她的权利全无制衡?
——商玦从哪里来的对王后的信任呢?!
夤夜寒凉,姬无垢站在窗前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对,有哪里不对……
张源从外面进来便看到姬无垢长身玉立的背影,屋子里的宫灯早就暗了,他一袭黑衣站在窗前整个人好似要融进夜色里,张源摇了摇头先是去挑亮了宫灯,而后才走到姬无垢身后去,“看样子是要等张泉回来了,他们两个时间太短,也只能打听到这些。”
说着张源无奈笑道,“说来说去也没说到点上,就他说的那些连我都不信更别说公子了,燕世子和燕王后……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他怎会大费周折来蜀国求亲?”
姬无垢双眸微眯,张源面色忽又一正,“不过他们说的最后那一点却是和咱们先前得到的消息有些联系,商玦当年流落在外,是怎么被寻回来的至今每个准信,可如今看起来,他能回燕王宫倒是那王后从中出了力,这样就有许多地方说不通了。”
微微一顿,张源又道,“而且商玦的过往我们全然查不到了。”
说着话,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是什么样的过去,竟然要全部抹去呢?”
“越是被抹去,越是值得让人怀疑。”姬无垢转过身来,表情隐晦不明的,“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便绝无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一定是我们还有哪里没有想到,商玦故意抹去过去的痕迹……必定是要隐藏什么,他到底是要隐藏什么呢?”
张源也皱眉,“现如今他最重要的不过是如今的权势地位,他想隐藏的必定是会威胁到这些的。”张源摸着下巴兴味一笑,“王室果真是有趣啊,我以为晋国和蜀国王室的故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燕国也如此,这一下我都有些好奇商玦的过去了……”
张源说着又笑起来,见姬无垢神色沉沉不由得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好了好了,今日不过是刚来蜀国的第一日,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沉重,接下来总还要在这里留个几日的,你有的是时间去见摇光公主,要说今日这人也见了,该说的话你也说了……”
“我可能要多留几日。”姬无垢打断张源的话,又转过了身去。
张源一愣,看着他的背影一张脸皱在了一起,“公子啊公子,你可知道你现在用这么多时间来蜀国,还要在明知道摇光公主和燕世子定亲的情况之下求亲,你可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又会让晋国之内的人怎么看你?本来他们能念的就够多了,这下好了,你又给了别人一条,等我们回去,他们不念死你才怪,若是惹恼了晋王你要如何是好,咱们离开的这几日指不定二公子就要搞什么鬼,你想想值不值得……我的个神哟,这真是要了我的命……”
张源在后面拍天抢地的念叨着,姬无垢却半分表情也无,等他念完了才轻声道,“商玦必定收到了燕国生变的消息,你猜他什么时候离开巴陵?”
张源一掌排在自己额头,“我的公子哟,你这是在和人家比什么,人家至少现在是燕国的天是燕国的世子,人家可没有兄弟和他争世子之位,公子哟……”
“我怎会和他比?”姬无垢抬了抬下颌,声音冷冰冰的,“我跟他怎一样?”
姬无垢这话听得张源一愣,不知想到什么他点点头,“是是是,你好歹是正统的公子,是王上亲出,可是公子啊,您若是真的像商玦一样留在巴陵不走,等你回去晋国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您这位三公子啊,晋王也不会愿意让你留在这里的!”
“夜深了,去歇下吧。”
姬无垢说完这话转身便走,张源剩下的滔滔不绝的话便被堵在了嘴边,看着姬无垢朝黑漆漆的内室走去,他叹一声忙去拿了灯,“行行行,是该睡下了,不过这事你可得再想想,屋子里灯这么黑你也不拿个灯,真的是没个人不行……”
一边念叨着一边将姬无垢送进内室,张源点燃了内室角落里的宫灯这才退了出来,一出来看着眼前这屋阁,那股子让他窒闷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他陪着姬无垢,在这地方生生住了十年!
——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张源叹着气走出正殿,站在殿前的台阶之上更是摇头,他家公子对谁上了心不好,怎么偏偏就对那一位上了心,眯了眯眼,张源忽然想到许久之前的蜀王宫。
那时候的王后还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庄姬公主,那时候的凤朝夕还有哥哥如影随形,那时候宫里最尊贵的小辈不可能是别人,那时候的他家公子可真是可怜啊,那时候这淑荣殿还是西边最偏僻的殿阁,夜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他那时候也不过十多岁,夜里和他家公子缩在一起真是惨不忍睹……哪像现在,这淑荣殿被整修一番总算能看了,毓秀宫在扩大,这西边也没从前那般冷清了,即便是这个时候了还能听到些热闹声……
张源一边想一边朝回廊另一边走去,想到这里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热闹声?这个时候竟然有热闹声?!声音从他身后的方向传来,他整个人一愣,豁然转身朝后面看去,眼下已经过了子时,蜀王宫是有宵禁的,今夜更是没有任何的宴饮,这时候哪里来的热闹?!
沿着回廊疾步朝前走去,张源顿时辨明了声音的来处,他凝神一听,终于从那遥遥传来的动静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不,不对,这可不是什么热闹声音……
张源向前走的脚步忽的一顿,明知道不对,可这里是蜀王宫,蜀王宫的事与他何干?!眼底波光明灭许久,他终于还是决定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只当做没听到便是,这般想着,张源挥了挥袖袍便转过身去,这一转身,却是吓得他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不知什么时候姬无垢竟然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身后!
他着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仿佛黑无常一般的静静站着,便是张源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胸口,“哎哟我的公子哟,不是睡了吗怎么又出来了,您这是要吓死……”
“那边好像出了事,我们出去看看。”
姬无垢不想听张源的唠叨,话音一落便转身朝院门走去,张源跟在后面一张脸又皱成一团,欲言又止几瞬才重重的一拍腿跟了上去,“我的公子哟,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您有什么好看的,这都一天了您竟然也不累吗?咱们回去歇着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