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扬眉,“何出此问?”
子荨瘪了瘪嘴,“你忘记了,昨天您也弹琴了,结果晚上就出了事。”
朝夕面露恍然,先是一笑,手指却是未曾停下来,又是几道琴音流出,她才淡了容色道,“这个问题,就和你问我世上有没有鬼一样,我说有诅咒,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信。”
子荨听不懂,却当真觉得天荒琴十分古怪,眼见得她站着也无事,不由告退之后去准备早膳,朝夕只以为子荨这回怕是要些时候才能回来,却不想一支曲子还未弹完子荨便面色古怪的走了回来,“公主!淮阴侯夫人派人过来了!”
眉头微扬,朝夕收了琴,神色一冷,“派了何人?”
子荨也是皱眉,“说是府中的大管家。”
朝夕一笑,“既然来了,便叫他进来见我吧。”
子荨迟疑一瞬,“要等殿下起来吗?”
朝夕思忖一瞬,还是摇头,“不必。”
子荨应一声便出门,不多时,后面跟这个中年男子进了屋子,珠帘被放下,那中年男子进屋之后便朝朝夕行礼,“小人王胜拜见公主。”
朝夕下颌微抬,“王管家,多年未见了,不必多礼。”
王胜面上带着恭敬笑意,直起身来时眼底却又精光闪过,朝夕双眸无焦距的虚飘着,他本来还有些紧绷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两分,只语声谨慎道,“公主殿下,昨夜之事侯爷和夫人忧心不已,秀娘已死您是知道的,夫人连夜回去便审了当日为您制备礼物的几个婢子,偏生那几个婢子什么都不肯说,夫人为了给您一个交代已经决定将那七人家法处置!眼下小人来,是请公主和世子殿下一起去观刑的!是绞死之刑!”
七个婢子,绞死之刑……
洛氏身有侯位,除却朝廷律法之外可行驶府内私刑,为了平息她的怒火,死七个奴隶并不是什么大事,朝夕心中冷笑,口中却迟疑,“请我去‘观’……”
她是瞎子,用什么观?
王胜闻言忙改口,“请您去做个见证!”
朝夕眯眸扬唇,“在律善堂?”
“正是。”
律善堂是淮阴侯府行私刑的地方,此番处置七人,自然要去那一处。
朝夕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扬,“好啊,那我便去做个见证,至于世子殿下,还未……”
“孤自然要同去!”
朝夕话未说完,商玦的声音从王胜身后响起。
商玦大步进门来,径直走到朝夕身边,将一件大斗篷往她肩头一批,转身看着王胜道,“侯爷和夫人做事果然效率极高,你带路吧。”
王胜应诺,当先弓着身子走了出去。
朝夕不知商玦何时起身的,蹙眉,“你怎么……”
“你和孤在他们眼里乃是一体,孤说过要宠你,自然不能让你独自一人去。”
商玦将朝夕手一握,“走吧。”
往常她装作看不见被扶着抱着都尚还有说头,可眼下二人都心知肚明她能看得见,再如此亲密行事便让朝夕有些……
“待会儿回来,让唐术瞧瞧你的眼。”
走出几步,商玦忽然出声,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出了门。
善律堂在府中西北角上,占地极大,紧挨着洛氏宗祠,朝夕和商玦到的时候洛舜华和朱氏已经等在了善律堂之外,见到二人洛舜华便面色沉定的走过来,双手抱拳道,“殿下,洛某已找出了始作俑者,只是那几人皆是嘴硬之人,为了给您个交代,只好……”
顿了顿,洛舜华抬手一请,“殿下请。”
朱氏跟在洛舜华身后,面色有些诚惶诚恐,商玦带着朝夕入了律善堂,只看到堂中庭院正中的高台之上已经放好了行绞刑的木架子,七个粉衣婢女被麻绳绑着脖子挂着,只待将七人脚下的木板一抽,他们便会被活活的吊死!
高台对面的廊厅之前设下了座椅,商玦带着朝夕坐在左下手位上,眼风一扫便见那被吊着的七个女子脸上嘴角皆有血迹伤痕,此刻还未行刑,可七个人大都站不住的样子。
歪歪倒倒,脖颈上勒出一大片的血迹来。
“她们早前……”
商玦漫不经心的一问,一边王胜上前一步恭敬开口。
“久审审不出,干脆割了她们的舌头!”
朝夕被商玦握在掌心的手一抖,商玦顿时发现了她的异常。
转眼看去,便叫朝夕唇角微扬,“王管家惯会割舌头,当年小扇和小初……”
她的话点到即止,王胜面色一白。
朱氏远远扫了朝夕一眼,而后便略带深意的看向洛舜华。
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从前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洛舜华眯眸,又蓦地掀唇,“还磨蹭什么,时辰不早了,莫要耽误殿下的时间。”
王胜擦了一把冷汗忙转过身去吩咐,那木架之后走出四个家丁来,见王胜对他们挥了挥手便一一将七人脚下的木板扯掉,那七人饱受摧残,早就意识不清,此刻被吊空才动弹了两下,然而到底只是最后的挣扎,没多时,便一个个的都没了声息。
庭中素雪被来回践踏成一片污泥,所有行刑的下人大气儿都不敢出,唯独坐在这边廊厅之前的几人一身泰然仿佛对面死的不是人而是牲口,王胜等了一会儿回来禀报,商玦和朝夕同时转头看过去,七道纤细的身影孤零零的被掉在半空,风一来,左右摇摆的荡。
“殿下,您看……”
商玦转头,十分疼惜的替朝夕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拂了拂她肩头的乱发,“人既然都处置了,想必之后没人会再害夕夕了,若是再出事,只能是侯爷办事不力。”
洛舜华昨夜才听了朱氏的话,此刻不由得一顿才接口,“那是自然。”
说着,警示的瞪了朱氏一眼。
观刑完毕,一行人自然要离开,刚走出善律堂,不远处却迎来洛灵珺,她带着两个婢子过来,大抵是想看行刑如何,一抬眼却发现商玦和朝夕也在,她脚步一顿,远远地就停下了脚步,朱氏和洛舜华本想等着洛灵珺靠近,见此不由黑了脸。
无法,朱氏只好先行一步佯装洛灵珺是来找她!
朱氏一走,洛舜华无奈笑道,“小女被惯坏了,实在无礼的狠!”
商玦状似故意的朝洛灵珺看去,而后牵了牵唇,“二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娇媚可人,性子却是十分洒脱,倒是和寻常人家的贵族女子有些不同。”
这算是褒奖了,洛舜华简直听得眼眸一亮!
商玦却又好似想起什么的道,“说起来,二小姐的模样性情倒有些像一个人!”
洛舜华一听更来了兴趣,“哦?殿下说的是……”
商玦语声平静,“有些像陛下已逝的先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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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忌日诡香
“有些像陛下已逝的先王后。”
商玦平静的话语一点都不像玩笑,洛舜华面上的兴致一僵,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抬了抬下颌,“先往后出自齐国,是陛下尚未即位便结发的夫人,这一点侯爷相比比孤知道的更为清楚,陛下从前和先王后十分恩爱,先王后病逝之后才变成如今这般,年前镐京下了充实后宫的旨意,燕国献上了美人百多,不知蜀国如何了。”
商玦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朝夕的手。
洛舜华听着商玦的话苦笑一下,“这个洛某人自然是不知的,旨意送至各个王室,奉送美人之事与淮阴侯府并无关系。”
商玦微微颔首,“倒也有理。”
微微一顿,商玦又道,“陛下近来愈发无状,宠爱美人们的方式也愈发耸人听闻,此番新送进镐京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不知谁会成为让陛下为其倾倒的那个。”
洛舜华微怔,眼底流华一闪而逝。
商玦看了看院子里的雪色,见周围并无外人语声一沉,“淮阴侯府十分不平静,别的孤不在意,为燕国准备的东西侯爷可万万不可马虎。”
洛舜华面色一肃,“那是自然,殿下大可放心。”
商玦点点头,带着朝夕转身离开。
洛舜华目送他们离去,怔怔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都未动脚步。
“你猜他会如何做?”
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语声低沉的搔刮过朝夕的耳畔。
朝夕眼底绽出冷意,“他此刻只怕在幻想大殷帝君的新宠姬会为淮阴侯府带来什么,当然,他或许已经开始谋算王后的位子,淮阴侯府开始没落了,偏偏这个府邸又曾经辉煌过,遇上了一位眼底只有权名利禄的家主,别的人,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你在说洛澄心?”
商玦随口一语,朝夕的眉头微微皱起,半晌笑了笑,“人心易变的道理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一个洛澄心而伤春悲秋吗?我一点都不遗憾。”
商玦侧眸看她,朝夕便也看过来,她面上迷蒙之色一消,眼神锐利如刀!
这话的确是她的真心话,可商玦心底却并不感到开心。
他当先撇过目光,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让洛灵珺去镐京有风险,若不得宠便罢,若她得宠,反倒是给你我添了一道阻碍,洛灵珺脑子虽不好用,性子却是个狠的。”
朝夕弯唇,“殿下看的果然很清楚,殿下放心,洛灵珺绝不会去镐京。”
商玦挑眉,“那你此举是……”
朝夕扬了扬下颌,目光变得清冽,她缓缓扫视过前方连绵起伏的房舍楼台,语气轻忽,“殿下看这淮阴侯府,富贵荣华,世人向往,可这府中每一处,都和适才那善律堂一样可笑**,在这种地方,血腥死亡远远不够,何况,我们是看戏人……”
商玦侧眸,朝夕又看过来,“夫妻反目,父女成仇,父子离心,兄弟厮杀,这样的荣华之地配上这样的戏码才精彩有趣,殿下以为呢?”
商玦眯了眯眸,“听起来的确精彩。”
朝夕牵唇,转过目光不再多言,商玦眼底闪过一星微光,唇角扬了扬。
朝夕只觉得商玦忽然之间心情变好了,却一时看不懂这份好因何而来,她素来看不透商玦,便不再多想,只朝着踏雪院而去,二人走上一处廊道,正要转过一道拐角,冷不防拐角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商玦和朝夕同时皱眉,商玦一把将朝夕带到了怀中来!
商玦动作够快,却还是未来的及,“砰”的一声响,一道影子从拐角之后冲出,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商玦身上,那影子只到商玦腰间,商玦护着朝夕未动,那影子却被撞得反仰倒在地,商玦和朝夕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男童面上惊慌,手中握着一个小包袱,他被反弹倒地,正仰面对着朝夕和商玦,见商玦看着她,第一反应先是护住了自己怀中的包袱,而后一转头朝来路看去,隐隐的,商玦听到了更多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追着眼前这人来的!
“对,对不起。”
“别,别缩,求你,求,求你。”
或许是商玦面上并无恶意,男童反应过来眼底露出哀求,而后一股脑爬起来,转身便朝着另一条廊道跑去,刚才那一下摔得狠了,他跑的姿势有些奇怪,却又跑的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花墙之后,商玦所见过的奇事太多,眼下波澜不惊。
那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商玦和朝夕干脆未动,片刻之后,拐角处出现了几个淮阴侯府的家丁,四个年轻家丁跑的满头大汗,面上还有凶煞神色,见拐角之后是商玦二人这才神色猛地一变退至一旁,一头头模样人上前道,“奴追个小贼,惊扰了贵客,请恕罪。”
商玦扫了那四人一眼,带着朝夕淡然离开!
这么一耽误,那四人看着四周四通八达的廊道根本不知要追的人跑向何处!
“那个小结巴跑的忒快!大少爷这回只怕要发火!”
“不如告到侯爷那去?”
“你傻呀!那样岂不是让侯爷知道那小结巴被关到那种地方去了……”
“侯爷可当没生过他呢!”
“呸,到底是侯爷的血脉,他可以置之不理,却不会容许我们这些下人胡来……”
朝夕和商玦走远,偏生二人耳力极佳,将那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商玦微生了疑惑,朝夕淡淡道,“是洛舜华的小儿子洛玉锵,生来便有些痴傻,后来连话也说不全,又因是个无宠之妾所出,从小府中无人拿他当主子,连洛舜华自己也十分厌弃,四年之前就要被送到外面去,想不到如今还在府中。”
商玦略一回忆,只觉得适才那男童说话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手脚却极其灵巧,怎会是痴傻?他和朝夕都非多管闲事之人,心思略一转便将此事放了过去,对这个淮阴侯府来说,似乎再出如何阴暗龌龊之事都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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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见到商世子为何不走近?”
朱氏眸色犀利,定定的看着洛灵珺,洛灵珺眨了眨眼,“我看不得那小煞星!”
朱氏闻言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一瞬,“是吗?如果只是因为这样母亲倒是放心了。”
洛灵珺面色沉定,和朱氏的亲昵却少了两分,朱氏眼利,很快就看出了洛灵珺的变化,她轻叹口气,“你一定还未转过弯来,母亲不怪你,反正还有时间,母亲不会逼你。”
洛灵珺闻言紧绷的背脊才松了一分,又问,“母亲,今日瞧着商世子待那小煞星还是十分宠爱,秀娘的事父亲不放在心上咱们不能不放在心上,我总觉得咱们府中的乱子都和那小煞星有关系,杀秀娘的人一日找不出来我心中一日不得安宁。”
朱氏面上的表情也一时凝重,仿佛想到了秀娘死的惨状。
洛灵珺又道,“母亲,那人能悄无声息的杀死秀娘,也一定能悄无声息的杀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