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对着朝夕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听她这样说一阵错牙,“第一,告诉我我也不会误事,燕军去接他们的世子夫人能算误事?第二,和赵军周旋不过费点周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才真是要了我的命。”他本是恨恨说着,可至此语声忽然一软,带着极为揪心的心疼,“这一路上一定吃了许多苦吧?”
朝夕那轻松的模样也没了,本不觉有什么,可他这样一问她心底便有些酸软,却还是摇了摇头,“这算什么吃苦,大军相随,十万人护卫,可不算吃苦。”
朝夕嘴上这样说,商玦却知道大军千里奔袭之时是何种模样,日夜不分昼夜奔走,偶尔寻个荒山野岭睡一觉,走的急了,连架锅煮饭都来不及,难得能喝上一回热水,吃上一回热食,商玦想象不出这样寒冷的天气朝夕睡在荒郊野外是何种情形。
他心底又暖又烫又心疼,只搂紧了朝夕不说话。
无声无息的疼惜在沉默之中蔓延,半个时辰之后,朝夕远远的看到了燕营的影子,商玦马鞭急落,不多时二人便到了营门之前,营门口的军卒看到是商玦归来当即大开营门,可看到商玦怀中总是抱着个女子之时却又一愣,而商玦马速疾驰,军卒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朝夕的模样商玦就已经直朝帅帐而去——
一路无阻的到了帅帐之前,白月当先窜了出来,商玦猛地勒马,下的马背,又将朝夕打横抱了进去,见云柘从后面赶上来,商玦便吩咐道,“准备饭食热水——”
云柘应声而去,商玦将朝夕一路抱进了内帐,进了内帐,商玦径直将朝夕放在了床榻之上,朝夕坐好,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帅帐的二进,进门来时她已看的清楚,前面那一进乃是一处议事厅,舆图帅案齐备,可是这后面商玦休息的地方却是十分简陋,朝夕看着商玦不由得有些心疼,却见商玦几下解了身上的铠甲,一转身先替朝夕解下披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瞬,然后就要来为她脱鞋袜。
朝夕一惊,“做什么?”
天气严寒,朝夕又是赶路而来,她其他地方看着还好,可商玦担心朝夕脚上要么被磨破了要么被冻伤了,他不容置疑的握住朝夕的脚踝,三两下将她脚上的鹿皮靴子褪了下来,这一褪,当即看到朝夕云袜脚趾出隐隐透着一抹暗红,是干了的血渍。
商玦眉头一皱,表情顿时变了,动作却轻缓的将她脚上的云袜脱了下来,这一脱下来,便见朝夕脚趾和脚外侧一片青乌血痂,正是磨伤加冻伤!
见商玦的眉头一下子皱的极紧,朝夕当即将脚缩了回来,她苦笑一下,“已经上过药了,坠儿跟着我的,这些方面不会轻忽,都开始结痂了。”
商玦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要去脱她另外一只脚,朝夕身子往后一撤,“这边没有伤。”见商玦不信,又忙道,“真的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商玦面色沉沉的,样子颇有些吓人,他没再坚持,只一个转身出去了。
朝夕坐在床边,闻着属于商玦的气息,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帐内不算特别暖和,商玦走了这么久,炉火早就熄了,可是比外面还是强上许多,朝夕正不知道商玦去外面做什么去了,几瞬之后却见商玦端着一盆炭火走了进来,将炭火放在她脚边,商玦又转身出去,几瞬之后端进来一杯热茶。
他将茶递到她手中,又将云袜为她穿上,“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待会儿用饭,用完了沐浴歇下。”说完,已扯开床上军被将她腿脚盖了住。
朝夕一见哭笑不得,“你怎将我当做了伤患对待?我可没有那般羸弱。”
说着喝了一口茶,烤了烤手,又道,“蜀国大军即将入营,我怎好歇下?这营地可够大?不如就将蜀国大营设在你们左边,刚才我看了一眼,似乎能行……”
商玦抬手抚了抚她被冻得微红的脸,“这些自有我。”
朝夕将茶盏凑到商玦唇边,商玦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嗓子,身上也跟着暖和起来。
朝夕便道,“有你自然是有你,可你我到底还未行大婚之礼,蜀国十万兵马,不可让燕蜀联军离了心。”说着放下茶盏下了床,将鹿皮靴子穿了上。
商玦看的眉头直皱,这边厢朝夕已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商玦,“好了,我真的很好,你不是让人准备饭食了?我有些饿了倒是真的,有几天没吃过热饭了。”
商玦心底一软,一把将她勾到了怀中来,猝不及防将朝夕吻住,深浅辗转好一会儿才将他放了开,朝夕被他吻的气喘吁吁的,一双眼睛却晶亮动人,商玦只觉得身上一阵邪火乱窜,定了定神才将那股子旖念抛了开,拉着她朝外帐走去。
外帐的炉火被重新生了起来,一片暖融融的熏然,很快,云柘带着两个军卒送来了简单的饭食,此乃军中,所吃所用自然简单粗陋,朝夕却不嫌弃,粳米饭就这两样小菜,吃的十分香甜,商玦看着,心底不免又是一番陈杂滋味。
二人刚用完饭食,后面的大军已至营外,朝夕没有耽误,亲自和商玦一起去营外迎接,坠儿和唐术等随行之人上前来见了礼,先被安排到了燕营之中,燕营内外分明,规制齐全,新来的蜀国大军只能将大营设在燕营设立在一旁,商玦一声令下,调拨了两万人马一起帮着蜀军扎营,到了天亮时分,蜀国大营伫立在了燕营一侧。
而燕国帅帐之中,商玦和朝夕坐在主位之上,下手位上一侧坐着杨衍,另外一侧坐着战九城和龙野,朝夕缓声道,“赵越联军人数众多,燕军虽然精锐,可面对人数两倍于自己的联军还是需要许多时间,如此浪费人力物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说着看商玦一眼,“蜀国十万兵马,由杨衍将军领兵,听世子殿下调遣。”
这“世子殿下”四个字让商玦挑了挑眉头,主位之下的龙野和战九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维持这一脸正色,商玦点点头,“赵越联军的确让燕国有些棘手,公主殿下来增援商玦求之不得,至于这十万兵马,便暂做燕国之预备军……”
朝夕扬眉,“预备军?”说着看了杨衍一眼,杨衍也眉头微蹙,通常,只有新兵或者战力很弱的部队才做预备军,商玦心意虽好,可对于杨衍来说却觉得怪怪的。
“蜀国十万兵马虽然及不上银羽军和烈火骑那般精锐,但是战力亦不弱,世子殿下尽管调用便是。”说着微微一顿,“世子殿下莫非以为这十万大军是白用的?”
商玦眼底生出点点笑意,这边厢龙野和战九城都挑了挑眉。
“那,公主殿下怎么想呢?”
商玦一问,朝夕便道,“这十万蜀军参加战斗,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无论是俘虏还是城池,蜀国十万大军要得应得的那一份。”
商玦笑意更深,战九城和龙野下意识的看向朝夕,心说这位公主殿下不愧是蜀国的王世女不愧是自家殿下看上的人……
商玦一边点头一边看向战九城和龙野,“你们觉得如何?”
战九城和龙野立刻收敛心神朝上首位一拜,“全凭殿下做主!”
“很好。”商玦下颌微抬,笑意加深,“既然如此,那就依了公主殿下之意。”
朝夕点头,看向杨衍,杨衍微微松了口气,背脊却挺的更为笔直,既然朝夕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了,那蜀国大军可就不能给朝夕丢脸。
事情议完,杨衍当先回帐,战九城和龙野也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大帐之内,商玦一把搂住朝夕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内室而去,“公主殿下,是不是可以沐浴歇下了,天都亮了——”
朝夕笑着挽住商玦的脖颈,“若是将功劳分给蜀国,燕军可会有异议?”
商玦笑一笑,“各凭本事论功行赏,谁敢有异议?燕国人血性万钧,定然不会生出这等小人之心。”
朝夕轻哼一声,“蜀国人也不会……”
说着话,商玦已抱着朝夕到了他这后帐的简陋浴房,说是浴房,不过是个大木桶罢了,此刻热水已经备好,商玦将朝夕放在一边的坐凳之上,抬手就想替她更衣。
朝夕一把按住商玦的手,“可是我脚上不得见水……”
商玦笑意微深,“无碍,我有法子。”
说着,手已解开了朝夕腰带。
第007章 雪野共骑,我得罚你
“殿下,此战我们死伤五千人马,对面死两万俘虏一万,逃五万,其中重伤两万。”
朝夕刚刚歇下,商玦却并未跟着歇下,商玦和龙野及战九城三人站在舆图之前,每个人面上都是沉凝之色,“这一万人马先关去俘虏营,愿意为燕国效力的优待之,不愿意的,格杀勿论,密切注意着,千万不要生出乱子。”
商玦神色冷凝,战九城点头,“是,殿下放心,末将已经交代好了。”
一万人马不是小数目,真要闹起来,这燕营少不得要被祸害。
“此一战后,赵军必定也要休养生息几日,趁着这几日,让将士们好好养养,再有五日便过年了,若是赵军安分,便让大家过个年,若不然,年是过不上了。”
商玦语声沉沉,龙野和战九城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龙野又道,“没什么,战士们其实都习惯了,早点打了胜仗大家才能安心过年,殿下体恤将士们,大家都明白的。”
商玦点了点头,“这几日斥候不要停,赵军有任何动向速速来报。”
战九城二人应下,商玦看了眼外面已经亮起来的天色挥了挥手,“行了,去歇着吧。”
战九城二人行礼告退,商玦这才朝内帐而去。
军床之上又加了一床军被,这会儿朝夕闭着眸子似乎已经睡熟了。
朝夕从前是很警醒的,可是他都挨着朝夕睡下了朝夕却还未醒来,一来是知道是他,二来也的确是累坏了,商玦搂住朝夕,心底又泛起一阵阵的心疼来。
商玦本有难眠之症,可是朝夕睡在他身边,他亦入睡的极快。
出战的燕军天亮时分才回营,到了午间才开始用饭开始新一天的操练,朝夕,便是在燕营的军鼓声中醒来的,隐隐的,还能听到士兵们的吼声,一转头看向身边,却是空的,朝夕睡意一消,顿时想到了这是在哪里,她坐起身来,利落的穿衣下地,稍稍一动,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脚上的伤处却是被重新包扎了一遍,不用想,肯定是商玦趁她睡着做的。
朝夕没耽误,更衣之后将墨发挽做了个马尾便走了出去。
外帐只有坠儿守在门口,看到朝夕出来,当即上前来,“主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外面雪停了,还出了太阳,可一点都不早了。
朝夕去洗漱,一边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坠儿当即笑一下,“是殿下吩咐,让主子多睡一会儿。”说着又往外走,“殿下去练兵了,小人去给主子拿饭来。”
朝夕“嗯”了一声,没多时坠儿就送进来饭食,坠儿前脚刚进来,后脚商玦就进了大帐,他今日褪下了广袖大袍,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的便装。
墨发后挽,爽朗利落,俊逸非凡,“你起了,咱们一块儿用饭。”
商玦说着便去洗手,朝夕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怎么斗篷都不带?”
商玦弯唇,“带着斗篷就热了。”
坠儿摆饭,朝夕便走上前来看商玦擦手,“你昨夜几时歇下的?睡了几个时辰?”
商玦擦了手,拉住朝夕朝临窗的案几处走,“你放心,睡够了。”说完拉着朝夕坐下用膳,“你脚上的伤可好了?我问了唐术,得养个好几日才能好转。”
朝夕失笑,“养个几日又不算什么,放心,不难受了。”
商玦叹了口气没再多言,先给朝夕盛了一碗汤道,“用完饭,我带你出去转转。”
朝夕点头,“我得去蜀营看看。”
商玦应下,二人便一同用膳,用完了饭,商玦给朝夕穿上斗篷,自己也披了件大裘,刚走出帐门,白月一下从旁边蹿了出来,商玦命云柘牵来马,一把将朝夕抱了上去,自己也翻身上马,马鞭一落,疾驰而出。
后面云柘坠儿等人不远不近坠着,商玦御马直奔营门口,出营向左,顿时看到了新扎的蜀营,燕军尽是精锐,营中军容军纪极佳,而商玦还未到蜀营看过,可他策马过来的时候老远的就看到营门口守卫森严,营内则是一片井然有序,营左侧校场之上,杨衍也已经开始操练士兵,一声比一声高的吆喝声响彻雪野。
“都说杨衍治军极严,果然不错。”
商玦赞了一句,朝夕亦点头,“这一路上,一边赶路,杨衍已经那三万孙氏大军整饬了一番,到了这里,这十万大军俨然融合的极好。”
商玦并未进入蜀营,只绕着营外围缓缓打转。
大雪初晴,虽有暖阳,可是风还是寒峭刺骨的紧,商玦将朝夕裹在自己斗篷里面,只将她的脸露在外面,“所以你留了君不羡统领国政?”
朝夕点头,“正是,果然是太公的亲外孙,有他在,蜀国内治必定安稳!”
“的确,从他治水便能看的出来。”
朝夕微笑一下,“那你觉得,他比起郁坧如何?”
商玦狭眸,“他还年轻——”
朝夕轻啧一声,“意思是比不上郁坧了?”
商玦不重不轻的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他虽然厉害,可是到底刚上手半年,郁坧在燕国为官多年,所知所见不比他少,同一件事,交给他二人或许都能做的一样好,可一万件事之中郁坧可能出现一次错误,他则要多得多……”
朝夕眼珠儿一转,“这么说倒也有理。”
商玦笑,“那是自然,假以时日,他必定要成一代名相!”
说着加快了马速,绕到了蜀营之后去,朝夕看了看四周漭漭的雪野,又看了看赵国方向隐在天边云絮之后的群山阴影,“这是哪儿?西庸关在西边?”
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赵国内地,然而昨晚上赶得那一段路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商玦闻言便笑道,“当初赵国割地,不得已将西庸关也割让了过来,西庸关在那边……”商玦抬手朝西北面一指,“至于此地,已经是赵国内地,距离构城只有三日路程。”
构城,朝夕自然知道那个地方,那里可是龙虎骑的第一座行营。
而当初,朝夕便是被龙虎骑一路护送着往西庸关去的。
回忆起当初,朝夕便有两分唏嘘,说着又往赵国方向看了看,“那距离凉山也不算远了。”
凉山?商玦抱着朝夕腰身的手微收一下,眼神微沉,朝夕察觉到他的情绪满不在意的一笑,而后便转了话题,“你说,赵弋知道蜀国增援的消息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