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脚步微顿,片刻才道出一个字,“信。”
朝夕再不停留的走出门,洛清和坐在远处,看了一眼朝夕动也未动的茶盏,忍不住转头看出门去,红裳墨发的背影正消失在院门口,洛清和唇角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眼底却又闪过不忍和犹豫,便是这么片刻的功夫,朝夕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出院门,商玦果然还站在远处等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禅院正殿的方向,整个人寂静无声的似乎在发怔,朝夕脚下一顿,不由得想到了早上子荨说的话。
感应到朝夕的目光,商玦顿时转过了头来,见她出来唇角微弯,身上那股子寂冷散去顿时变作温润,他抬步迎过来,看到朝夕的面色沉冽便猜出了结果,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商玦看向子荨,子荨立刻拿出了朝夕蒙眼的白巾,商玦接过为朝夕系在眼上,这才又拉着朝夕出去,慧心小和尚一直在旁看着,却是不敢插嘴。
“他能在此处避世八年,又怎会轻易开口。”
“他见到这记号的表情十分奇怪,他必定知道什么,可他不愿说,我也没了法子。”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世上还有让你没办法的人吗?”
朝夕闻言苦笑一瞬,“他无所求,我便无从下手。”
商玦抬了抬下颌,目光看向山下的方向,“人生在世,怎会无所求,他不要这万贯家财无上尊荣,那他要的一定是别的,来日方长,世上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朝夕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急于知道这个记号代表着什么却是为了早日寻到朝暮,商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在后补了一句,“你哥哥也一样,他所求的是你平安喜乐,往后必定会有露面之时,你此刻执着,或许背离了他的意思。”
朝夕心头一跳,不由得问,“世人皆有所求,那你呢?”
商玦的气息轻了一瞬,随后温温一笑,“孤自然也有所求……你往后便会知道。”
这话似乎颇有深意,朝夕皱眉片刻不得其解。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商玦却走的极慢,子荨和云柘远远地坠在后面,不敢打扰主子的清净,朝夕今日也比往常有更好的耐心,竟也不急,气氛没由来的恬淡安闲。
两个月之前,朝夕没想过她能和商玦如此相处。
“现下想来,入淮阴侯府的这大半月是孤这三年来最为安闲的时候。”
商玦忽然开口,朝夕听得心中发紧,她未说话,只觉商玦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一瞬,又听商玦继续道,“燕国之乱比蜀国更甚,若没有雷霆手段,单是氏族之势就无法遏制。”
朝夕心中一动,“可世子肃清朝堂执掌燕国大权只用了三年不到。”
商玦抬眸,轻叹了口气,“所以孤这三年很累。”
朝夕眉心一跳,商玦语气沉沉,却又透着一股子亲近无所顾忌之意,仿佛她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若商玦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不会轻易对谁剖白心迹,若他真的这样做了,要么那个人是他亲近之人,要么,他的示弱便有别的目的……
苦肉计对女子最有用,可他难道不知道她的性子?!
朝夕暗地里摇了摇头,她并不愿时时刻刻都如此算计,可习惯已经养成,费心算计是她下意识就会去做的事,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他?!
“千般算计万般谋策,如何能不累?”
商玦又接一句,直听的朝夕心头一震,她尚未接话,商玦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脸上,只听商玦轻笑一声,“你的表情让孤一眼既明,你又在疑孤?”
朝夕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就脱口而出三字,“我没有。”
商玦笑一声,“你瞒不住孤的眼睛……”
朝夕沉着脸,半分不放松,商玦好笑的看着她,“你何必如此紧张,眼下怎么算都是孤吃亏,你要权无权要势也比不上孤自己之势,你以为,孤是在算计你的什么?”
这话直接戳心,朝夕顿时抬了下颌,“那你大可不必……”
商玦轻“啧”一声,“孤就不能为了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
商玦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这世上最诡谲的是人心,最不可轻信的是人心,既然如此,就别以为自己想的都是对的,你还不知孤的心思。”
朝夕挑眉,“殿下城府万钧,我自然不知。”
“孤只是怕你总是疑人也会疲累,要知道,你还要还天下女子一片青云之志。”
商玦语气带着怜惜,朝夕虽然不知何为累,可听着这话心头还是一滞,顿了顿才冷声道,“人心难测,我若不疑不分辨,又怎能活至今日?”
商玦身上气息微冷,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忽的道,“那是从前,往后有孤在。”
朝夕一愣,脚下不由得一顿,商玦却无半分停留,只十分自然的拉着她往前走,朝夕还因他那话愣神,前面不远处却有阵嘈杂之声在响,朝夕还在走,却又是商玦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朝夕被拉住,皱眉一问,“前面怎么了?”
商玦默了默,“有新客入府。”
朝夕凝眸,“新客?莫非是……”
商玦面色肃然,“沈家的人。”
数十丈外的客院之前,此刻正站着几十个一身灰衣的侍卫,这些侍卫各个身形挺立神色冷峻,只那么一站就给人生人勿近之感,而在府苑之前的小道之上,正有四个身形壮实的大汉抬着一顶精致小巧的轿子走了过来,轿子两侧还跟着两个貌美侍女。
四个大汉抬着一顶小轿,却走得一点不快,仿佛是怕颠簸到了轿中之人。
两个侍女更是手扶着轿子,生怕出什么闪失,洛舜华和王捷跟在那轿子之后,面上诚惶诚恐的神色简直和见了商玦等诸侯公子无异。
而今各国主子该来的都来了,能让洛舜华如此上心对待的除了沈家的人还能有谁,商玦的目光落在那轿子上,可那轿帘严严实实的挡着,并看不到轿内分毫。
小轿到了门前也不停,竟然径直入了院内,洛舜华和王捷本打算跟上,刚走到门口却被侍卫一拦,侍卫语声冷峻的道,“侯爷请回吧,我家少主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侯爷就不必招待了,若是有需,自然会去找侯爷。”
被堪堪拦下,洛舜华面上的表情可谓精彩,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洛舜华这才扯出一丝笑意来,“好好好,那小少爷便好好养着吧,恕洛某招待不周了。”
洛舜华言毕,那侍卫点点头一把将院门合了上。
洛舜华深吸口气笑意尴尬,一转眼却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朝夕和商玦,洛舜华眼底一亮连忙迎了过来,“殿下怎么会在此?二位这是去了……”
商玦弯唇,“去了山上的禅院。”
洛舜华的表情便有些僵硬,“呵呵,怎么也没个下人陪同……”
商玦转头看了看朝夕,“随意走走罢了。”
洛舜华点点头,见商玦的目光往院门处扫了扫便笑道,“沈家的少主,身体不适,下了马车便入了轿子,这会儿需要静养呢。”
商玦颔首,“知侯爷事繁,且去忙吧。”
洛舜华微微颔首,转身之时却又想起来一事,“殿下,我那逆子他……”
商玦眼底微亮,“侯爷不说孤倒是忘了,贵府的四少爷根骨极佳,孤身边的小九看重了他想将他留在身边,且不知侯爷何意?”
小九……自然便是赫赫有名的烈火骑大统领战九城!
洛舜华听得心尖儿一颤,仿佛有些不能置信洛玉锵怎么会被商玦如此看重,洛玉锵说他的耻辱,他本想将其拘在深宅让其自生自灭,却不想商玦竟会问他要人,洛舜华自然不喜欢洛玉锵到处露面给他丢人,可对上商玦的目光,他却不能不答应。
洛舜华咧嘴一笑,“犬子能被战将军看重实在是他的福气!此事殿下做主便是!”
商玦唇角微弯,“既然如此,四少爷便可要随孤走了。”
洛舜华笑意牵强,却不敢不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至此微微一顿,四下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的道,“殿下,您要的那批货……”
商玦不动声色,只道,“孤自然是相信侯爷的。”
洛舜华笑意便真诚了些,又客套两句才带着王捷离开,商玦面上薄笑淡去,扫了一眼前面紧闭的院门带着朝夕上了回踏雪院的路。
“沈家的人姿态果然很高。”
“开国元勋,帝国宰辅,自然不同寻常。”
朝夕和商玦一人道一句,商玦又道,“那批西戎刀……”
朝夕神色平静道,“你不必再管此事。”
商玦弯唇,“好。”
朝夕挑眉,犹豫一瞬才道,“你就不怕……”
“孤信你。”
商玦利落落下三字,朝夕眉头微皱,“若是没有记错,片刻之前你才对洛舜华说过你信他的话,可你我都知道,你口中的那句相信并非是真心。”
商玦无奈一笑,语调忽然温柔又认真,“夕夕,往后孤或许会对许多人说孤信他的话。”
朝夕一挑眉,面上一副不动声色的平静模样。
“可只有对你,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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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两位公子还没回来呢。”
侍婢小心翼翼的回禀,段凌烟靠在矮榻之上眉头一皱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四公子好一个七公子,离开了王后的管束,竟然如此荒唐!”
那侍婢大气不敢出,半晌才问,“那夫人,您要不要派人去请两位公子回来呢……”
段凌烟眯眸摇头一瞬,与其有些无奈,“我是什么身份,两位公子又岂是真心敬我?我的话他们可不会听,我又何必自找没趣。”
侍婢听着便不敢再多言,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通禀之声。
“夫人,五公主来了。”
段凌烟眼底微亮,“请进来。”
话音落定,凤念景从外面翩翩而入,进得门来先是莹莹一礼,继而便叹气道,“夫人,念景适才去看了三姐姐,三姐姐还是老样子呢,一点好转都没有。”
段凌烟也是愁眉一皱,“她是被吓得狠了。”
凤念景又叹口气,“想三姐姐当初是跟着我们高高兴兴来淮阴的,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乱子呢,三姐姐那般高傲的性子,若非是因为那小煞星跋扈受了委屈,又怎么会和淮阴侯世子搅和在一起,这才酿成了惨剧,可怜了三姐姐……”
凤念景越说语气越是低沉,段凌烟眉头维扬,“什么意思?”
凤念景一愕,“夫人不知道吗?”
段凌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我该知道什么?”
凤念景面上神色一悲,“夫人忘记了吗?那一日三姐姐不过多说了两句,那小煞星当堂便打了三姐姐的脸,三姐姐在那么多人面前受辱,后来一直心有不甘,没了法子就想找人帮忙,恰在这时淮阴侯世子凑了上来,三姐姐这才和他认识的,若非如此,三姐姐怎么会被淮阴侯世子一叫就去赴约了,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小煞星!”
说着微微一顿,“三姐姐现如今神志不清连我们是谁都认不出来,可那个小煞星却是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商世子护着她和什么似得,听说连聘礼的队伍都出发了呢,现如今她还没有个名分,等真的有了名分,岂不是更……哎,可惜无人能治的了她!”
凤念景一言一语万分动情,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的看一眼段凌烟,段凌烟却是不动声色,只轻轻皱着眉道,“你就以为只有你为你三姐姐伤心吗?人是我带来的,如今出了岔子我回去还不知要受什么惩罚,可那毕竟是商世子,谁敢去触商世子的霉头?”
凤念景抿着唇,“莫非……就这么看着她成为世子夫人吗?眼下燕国势大,商世子往后便是燕王,到时候她就是王后,她小时候在宫中受了许多苛待,等她成了王后,岂非是要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的还回来,到时候恐怕夫人都……”
段凌烟面色微沉,“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凤念景眼神一动看着段凌烟,只等着段凌烟说要去找朝夕的麻烦了,却不想段凌烟眼底波光一动,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淮阴侯夫人这几日怎么没了动静?”
凤念景眼底闪过失望,却是不得不认真回话道,“淮阴侯夫人这几日病了呢,那日丧礼上,淮阴侯夫人不仅杀了人还疯了呢,淮阴侯怎敢让她出来见客?”
段凌烟挑眉,“疯了?真的疯了还是假的疯了?”
凤念景摇了摇头有些迷茫,“这个念景就不知道了。”
段凌烟便有些唏嘘,“我离开巴陵之时王后亲自嘱咐过,说这个府中淮阴侯夫人是咱们的自己人,还说有什么吩咐只管寻她去做,你怕是不知,这淮阴侯夫人从前本该也是入宫的,后来却是被风朝夕的亲娘给顶了,后来才嫁到了淮阴来。”
段凌烟点到即止,凤念景眼底微微一亮,“这么说来,岂不是……”
段凌烟一笑,“看着那小煞星如今这般,只怕淮阴侯夫人心中也不好过。”
凤念景点点头,“夫人说的是呢。”
段凌烟听着弯唇一笑,而后便闭上了眸子似乎疲了,凤念景见此情景自然站起身来告辞,“夫人累了就先歇着吧,念景先告退了。”
段凌烟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凤念景脚步徐徐的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出门段凌烟的眸子便睁了开,看着凤念景背影消失的方向冷笑了一声,一边的侍婢见状犹豫的道,“夫人,五公主此番这是……”
段凌烟又笑一声,“小丫头心思有,功夫却不够,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这里来,我可没有闲心思陪着她闹,淮阴侯夫人不是被禁足了吗,找她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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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段凌烟的屋子凤念景脚下方向一转便要出院门。
后面侍婢跟上来,“公主这是去哪里,要不要和夫人说一声呢?”
凤念景失笑,“我是蜀国公主,出个院门而已,还需要和她说?”
侍婢面色一变当即噤声不敢再言,凤念景便乐悠悠的出了院门,出得院门便是府中大道,凤念景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淮阴侯府的侍卫便看了身边侍婢一眼,“过去问问,看淮阴侯夫人的院子在哪里,我们去拜会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