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天呐……我妈妈……”一个坐在温娴不远处的女学生哭出声,随机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把悲痛残忍地憋在喉咙里。天色渐暗,空袭活动暂告段落,这个保护了数十名学生的地下酒吧也几乎支撑不住了。
“回家,我们回家。”索菲亚率先站起来,揉揉麻痹的双腿,在一群犹豫不决的学生中第一个走出去,随后是温娴,二人一头扎入呛人的月色。
温娴是看过纪录片的,然而当这一切以3D立体全息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她还是接受不能,恍惚间她还以为这是恐怖分子治下的伊拉克。
她看着遍地疮痍,彻底意识到,华沙副本已经开启了,还是地狱模式的。
什么时候开珍珠港副本来着?
“妈妈会骂死我的……”索菲亚对遍地断壁残垣视而不见,抹着眼泪一路跑回家,这足足用了她们四十五分钟。
那一列小别墅在空袭中幸存下来,索菲亚战战兢兢的摸进家门,那个担忧的样子,连温娴都捏了一把汗。
夫人在客厅等着,头发散乱,面色憔悴不已。
“索菲……”
她叫着索菲亚的名字,只有失而复得的幸福。
温娴还没等着喘口气,家门闯进另一波人。只有两个,似乎是对母女,女孩只有几岁的样子。
“舒伦贝格夫人?”
温娴听这个姓氏倒是很耳熟……貌似索菲亚说过,如果真的出事,舒伦贝格一家会来一起商量的。
那看来是出大事了。
“我对此非常悲观。”舒伦贝格夫人双手手指搅在一起,不安的打着节拍。
“我们要离开这里,这个决定非常仓促。”
夫人用热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问道:“离开?去哪?”
“先去德国。”
“什么?”夫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疯了吗?你们要怎么离开华沙?郊外都已经被包围了!”
“我们开车离开,德国边境那边,我丈夫已经打点好一切,到德国之后,会有人帮我们登上去法国的火车。至于这边……”
“这不可能。”夫人吸动鼻子,打断舒伦贝格夫人的话:“你们是怎么开车到这里来的?”
“我家司机,他在上次战争中就是负责运送物资的。还有我的邻居,他们和我们两个一起走,卡车里还有位置。快拿上重要的东西跟我走,不然来不及了,我们真应该早就离开的!”
“我丈夫还没有消息。”
“你丈夫?”舒伦贝格提到这个人,满脸不屑和鄙夷:“他就是一个胆小鬼!真正的丈夫应该勇于站出来,如果是误会就该澄清,如果是事实就应该承担,把妻女留下来又算什么!”舒伦贝格焦急的数落着:“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聊这些破事,我要你马上带着你的家人和行李,跟我一起离开。那些德国人现在敢轰炸首都,谁知道之后还敢做什么。”
温娴本来负责站在旁边看热闹,结果舒伦贝格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磕磕巴巴的德语问她:“你是德国人,对吗?是德国国籍吧?”
“你想不想回家?也许通过边境的时候我们需要你,你帮我们的忙,我送你回德国。”
温娴的德语水平是有限的,是非常有限的,就算是标准高地德语,一旦讲的稍微快点儿她就听不懂了,听人说话基本靠空耳。
更别提面前这个贵妇的德语还带着口音,她艰难的从中辨认出了两个词:离开,回家。
她点头道:“我想回家。不过你怎么保证我们可以平安过关?如果遇到军队,他们不会盘问的,会直接杀了我们。”
“不会,不会。”她连连发誓保证,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
“给我十分钟,索菲亚,去通知桑尼,然后马上去收拾你的东西。娴……”
“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来帮你。”温娴跟着夫人跑上楼,帮着将大行李箱搬下来。夫人咬着嘴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她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行李搬上卡车,不做丝毫停留立刻开车走人。相比较对未来难以预知的惧怕,温娴更多的是激动,按舒伦贝格的意思,这回开车的是个老司机,车技肯定没有问题。
和她们一起走的还有三个男人,从舒伦贝格对他们的态度上看,三人像是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身上没什么行李,只带了证件,烟,几件衣服和毛毯。
卡车向西行驶,一路颠簸,晃晃悠悠的直到凌晨才开出城区,司机在此处停了车,摊开地图仔细研究着。九月底的清晨有些料峭,呼吸间已经出现哈气,四周一片静谧,想必德国军队也还没睡醒。
他们最好没睡醒……
温娴坐在最靠外的位置,透过防水布暗中观察,外面是平野,几百米外就是树林。如果能成功离开华沙,接下来也不可能像平常一样通过国境,或许之后他们只能通过徒步偷渡出境。
司机走远些预估地形,返回坐好,吸了一支烟,才缓缓启动卡车。
温娴把行李箱抱在膝上,这样她可以垫着头稍微睡一会儿,重要证件和现金都贴身放好,她才能安心睡觉。
舒伦贝格夫人有点提防那三个男人,将她们自己和索菲亚一家的行李都收在腿后,那三个人将目光收回,各自低头盯着自己脚下。
“等会儿经过农庄,就会平稳很多了”司机向几个人说道:“如果……是说真的不幸遇到那些德国佬,我可不会说德语,你们祈祷上帝吧。”
温娴本来只想睡五分钟,在梦中像是度过了五年般漫长,不知道是什么将她惊醒,温娴脖子后的冷汗顺流而下。
“卧槽!”
一时间卡车内的人都在暗暗叫骂,除了舒伦贝格家的小女孩,她的年龄只允许她发出最凄厉惊恐的哭喊。
炮击和空袭在这个宁静的早晨同时发动,一枚炮弹误落在郊区,与卡车不过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冲击力将卡车掀翻,相对较大的地势起伏又把它抛上落下。温娴头一个被甩出来,滚出几十米远,行李箱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最后温娴松手让那个箱子自己翻滚,完全是因为快要被棱角硌死了。
晕,不仅晕,还疼,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眼前也是模糊的一片,她只能通过轮廓辨认出散落一地的衣物和照片,以及搅拌机一样的卡车。
最终卡车四脚朝天地停了下来,三个男人争先恐后的爬出来,全然不顾他们身后三个女性的求助声,他们去驾驶室内拍着窗户,司机没有反应。
轰炸机和炮击震耳发聩的迫近,抬头可见华沙城中火光四起,温娴真想躺在地上装死躲过这一遭。在远处的爆炸声中,车内哭喊细小不可闻,温娴咬紧牙关用力撑起身体,她欣慰的发现自己还有力气移动,她滚出太远了,要爬回去救人还要耽误十分钟,她本想着那三个男人会先帮忙救人。
下一刻她的心凉了,他们原地站了一会儿,四处张望后哄抢了散落地上的行李,女式衣服免遭灾祸,但现金,证券,所有能兑现的东西全部被他们卷走,温娴亲眼看着这三个浑身血污的男人跑进树林,沿着溪水一路慌忙逃窜。
☆、二杀
司机强撑了一会儿,最终因为内出血加上卡在座位里,活生生的被血呛到窒息而死。
“可以走吗?伤的严不严重?”温娴扯着嗓子大喊,夫人和索菲亚一起爬出来,二人迷茫的看着四周,直到看见温娴把舒伦贝格家的孩子抱出来后,才意识到刚刚的意外。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几个人咳嗽猛烈,索菲亚酝酿许久,忽然冲到旁边呕吐不止,舒伦贝格见到行李中值钱的东西被抢夺一空,凝固在原地,她的女儿哭着扯扯衣角。
这偏僻的郊区由于温娴一行人的出现显的混乱不已。
温娴没功夫去检查自己的损失,桑尼还在里面。
“桑尼婶婶!醒醒啊!”索菲亚两只手不停地拍击金属车板,车子与斜坡卡出的空间足够一人挤出来,即使里面的人伤势严重不能动,也应该给出回应。
但什么都没有,索菲亚干脆从缝隙间钻进去,拼命摇动桑尼婶婶的躯体。
“你看到了什么?”
“桑尼婶婶在流血,浑身都是血。”索菲亚脸色苍白地爬出来,像是收到极大惊吓:“她没有呼吸了,我摸不到她的呼吸了呜呜呜呜呜……”
“得把她弄出来。”夫人妄图将卡车后板扳开,但始终有一角插在土地里,无法完全打开,她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修剪整齐的指甲断在车厢边缘的工字形凹槽里。
“够了!够了!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舒伦贝格亲自爬进去检查,确定桑尼再没有了生命特征。
温娴无法置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不过十几分钟之间,两条人命……两条啊……
“我们得离开。”
夫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失去亲人的悲痛也让她失去斗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舒伦贝格在司机身旁翻出来地图,上面的路线已经用铅笔涂画过了,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对夫人说:“这边有农庄,夏天度假时我才路过。”
“夏天时波兰没有德国军队。”夫人用袖子蹭开糊在眼角的血液,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回去。”
“回去?!你疯了!刚发生的这一切你都忘记了是吗?”
“是啊,看看吧,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我们甚至还没有走出波兰就已经死了两个人,我们的钱被抢走了,除了回去还有别的选择?”
“回不去的!回不去的!我们的家已经毁了,华沙没有家!”舒伦贝格气急败坏的指着华沙城的方向,它的上空遍布画着铁十字的战机。
“我只想活下去!能活过今天就好!”夫人怒从悲中来,她朝舒伦贝格大喊起来,索菲亚有些茫然的抓紧温娴。
舒伦贝格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她深呼吸后说道:“我不要只活在今天,我要活到我女儿出嫁的那天,我还要活到我老眼昏花的那天,然后我才能安心闭上眼睛。这样,我们先找个落脚点歇歇,然后好好计划,我会努力联系我丈夫,行吗?”
“桑尼婶婶和司机又怎么办?你让他们曝尸荒野吗?”
“我不会那么做的!”舒伦贝格强忍眼泪做出决定:“我们只能去求助。我们用毯子盖住他们,这样不会引来什么动物吧。很抱歉……真的。”
“如果我们没有离开华沙……”
“你愿意活在德国人的战争下吗?你愿意活在心惊肉跳之下吗?你愿意?我保证他们会安排,相信我好不好?”
夫人用手帕擤干净鼻涕,轻轻点头,舒伦贝格牵过女儿,走在最前面带路。在她们争执期间,温娴和索菲亚已经将行李塞回箱子,小姑娘也拖着自己的书包,吃力地赶路。
温娴不知道他们这个地图的比例尺是怎么换算的,也不知道波兰计量单位和日后通用国际计量单位又是怎么换算的,她跟在最后走的毫无目的性,心里也没数。
没人会把这次行程当做远足对待,除了舒伦贝格家的小女孩儿,她对桑尼婶婶和司机都不熟,只是觉得少了两个陌生人而已。
“妈妈,咱们要去哪?”
“去……找人帮忙。”
“为什么找人帮忙?”
“不要问了。”舒伦贝格埋头赶路,温娴走到双腿发麻,与此同时还要忍受来自轰炸的压力。她很佩服那个小女孩,竟然一声没哭,走到下午,她也只是靠在舒伦贝格肩头睡了一觉,连饿都没喊。
温娴是最不喜欢孩子的,走之前还怕女孩这么小的年龄会是个麻烦,但这一路跟来,她只觉得这个女孩懂事的让人心疼。似乎她比温娴更能适应战争带来的颠沛流离,似乎她天生就能适应命运无常的苦难。
大火冲开了黄昏的暗淡,现在温娴手里要是有个单反,拍下华沙的夜景传到后世立马能拿普利策奖。
“看,那边有一户人家!德国人还没有包围到这里来呢!”索菲亚指着前方,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无比开心。
“早晚的事。”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人。”
温娴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这家如果没人,她就坐在人家门口歇半个小时。
不行了不行了……真走不动了。
门口一阵悉悉索索,但没人开门,夫人用波兰语喊道:“我们是从华沙来的,请帮帮忙好吗?这里还有孩子!”
终于,一个从身影上看去挺健壮的男人从木门后出来,他一开口,温娴才听出来这个男人起码有五十多岁了。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我的天啊。”女声从男人身后穿出来,她抱过熟睡的女孩儿,轻声细语道:“进来吧,都是女人吗?”
“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的朋友,她们都是波兰大学的学生,我们不是坏人。”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进来喝些水,慢慢告诉我们。”
“让我的孩子先休息一下好吗?她们实在太累了。”夫人请求着,女主人把女孩儿抱到主卧室,然后勉为其难的表示:“我们只有两个房间,还有个阁楼。不过我儿子还是个男孩儿的时候,常在夏夜去住。床和柜子还在,你们一定会带厚衣服的吧?”
“当然,无论如何先让这两个女孩儿安静地睡一晚,她们够累了。”夫人转过来亲了亲索菲亚的额头道:“亲爱的,晚安。”
“娴,你今天非常勇敢,快和索菲去休息吧。”
“那三个男人拿走了……”温娴对夫人说:“我没能拦住……其实我……”
“不是你的错,孩子。”舒伦贝格冷冷地说道:“他们触犯了法律和戒律,无论是宪法还是创物主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房主夫妇又给她和索菲亚带来了煎饼和水,甚至还有糖浆。然而温娴现在就想吃着咸菜啃馒头,最好还有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阁楼的小窗子是打开的,今晚很晴朗。温娴裹在地毯里吹风,天际线火红与橙黄的光交织在一起,炮弹的闷响不时传来。温娴压根睡不着,能在这地方睡着的人心得多大。
闲着也是闲着,她得好好计划一下了,在这个语言不怎么通,习俗更不怎么通的欧洲国家,存活机率直逼红线。即使能到德国,可那就是往狼窝里送,从长远考虑,最好的路线是去美国,瑞士距离更近,但像自己这种屌丝可能会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饿死,而且语言沟通依旧是问题。英国?算了,战时的英国也够人受的,另外,那地方是发际线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