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么大的困难,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宁愿在外流浪?索菲亚在哪儿?你们还好吗?”约瑟见她醒来,急切的询问着。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儿拧了一下眉头,轻轻拍着约瑟的肩膀,说道:“你去烧水,多烧些,再把没吃完的晚饭拿过来。”
约瑟恍然大悟般点头,把杯子往地下一放就跑了。
“我叫维奥利亚,温小姐?是吗?约瑟的同学?”那女孩笑的颇有深意:“他只提起过你几次,可是红着脸的哦。”
温娴的眼睛睁开了,但大脑还冻着,她双眼茫然的环视周围环境,这家店似乎是个裁缝铺。
“你看能不能站起来?我量量你身高,给你找一套衣服来。”
“衣服?”
“嗯。”维奥利亚笑的特别温柔:“我们这里可能会缺牛奶,但可不缺衣服。”
温娴身体有些虚弱,在另一个男人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来,维奥利亚扶着她走上楼梯,把她安置在浴室里。
“把衣服都脱掉,这身衣服不能穿了。”
温娴身上乱七八糟,从最里面的短袖穿到最外面的大衣,为了保暖她什么都往身上套。这回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少流浪汉都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了。
面对维奥利亚,她有些不好意思脱,因为身上的卫生状况实在太糟糕了。维奥利亚根本不在乎,她忙着拉过来一个大木桶,又把盆和圆凳摆好。
维奥利亚出去了二十多分钟,提了两个大篮子回来,包括肥皂在内的一切洗漱用品,以及毯子,内衣,毛巾等等。
“很冷吧?等我把热水拖进来。”
其实水没有烧热,充其量是温水。在缺少煤炭的情况下,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很慷慨了。
维奥利亚把温娴泡在桶里,在她后颈下垫了叠好的毛巾,方便给她一遍又一遍的洗头,梳发。
温娴很不好意思让一个陌生人受累,自己就把身上都给搓干净了。等浑身上下都折腾干净,换好干净衣服,已至深更半夜。
店主一家子都披衣出来围观,温娴这才知道约瑟是裁缝店主的儿子。店主家姓诺瓦克,除了约瑟以外,还有两个学徒,维奥利亚和安德烈。
“你是约瑟的朋友,为什么不来寻求帮助呢?”老诺瓦克有些责备般的说着,他的妻子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给温娴的盘子里放肉冻,她仔细的把大块肉挖出来,全划拉给温娴了。
“是啊,索菲亚呢?你们怎么不一起走?”约瑟对索菲亚的下落依旧十分在意。
“我们走散了。我还没有找到她。”
“我和同学们联系,问问他们。德国人把学校给占了,炮架都开了进去,他们要实验室的钥匙,可那个女老师拒绝提供。”约瑟说着那几日温娴错过的事情:“于是他们就杀了她。”
温娴嚼面包的动作停了,她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个陌生人的命运感到同情,还是因为食物和安全带给她的宽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盘子里,清脆作响。
“你让她好好吃个饭!”维奥利亚拉走了约瑟和安德烈,诺瓦克夫妇见状也和她道了晚安离开。
“在这里住下吧,至少今晚你不用在外面过夜了。”维奥利亚整理床铺,说道:“只有我房间里有两张床,我把我的衣服都收起来,你睡在这里。”
“谢谢。”
诺瓦克一家人的善意超出了温娴的想象,当她在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在为今天该何去何从发愁时,维奥利亚就把早餐送来了。
“诺瓦克先生让你在这里住下,等你能联系到家人,那么你想去那里都可以。”
“什么?”温娴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自己理解错了。
“留下来住下吧。我们会帮你想办法和你的家人取得联系。现在的信还送不出去,你别着急。”
“我……”温娴又想哭了。面对难以下咽的生土豆时她没哭,睡在冰冷的阁楼上时她也没哭。但从昨晚到今早这几个小时,她的眼泪已经打湿衣襟,双眼红肿。
“先吃东西,等会儿我们就要开门营业了。你不知道我们的生意有多好!”
温娴对此表示怀疑。
半个小时后她再次打脸。
“帮帮忙,算一下这位先生应付的订金。”
“娴,软尺在桌子上,给这位女士量一下胸围。”
温娴没能捞着休息,这一天过的相当充实,她在这家小有名气的裁缝店忙忙碌碌,温娴当然不会做衣服,也就是给人家量量尺寸,记记尺寸,量量尺寸,记记尺寸......
她最有价值的技能是快速运算,收钱找钱看帐算订金的活儿就全落她身上了,她在柜台后站了一天,并没有觉得很累,反而美滋滋的。
有工作啦!
这份不算正经工作,她就是帮帮忙,蹭吃住。温娴也没脸要工资,说起来是这家人救了自己一命,她已经感激不尽无法报答了。
温娴在这里住了一周,完全适应了这家人的作息时间,但是饮食习惯吧……
一言难尽。
温娴在此前从来不知道,豌豆这东西还能生嚼的,她以为这东西就算能生吃,也是那种好时节极嫩的豆子才可以。战争时期确实艰苦了些,但不至于节省到这个份上。后来她才知道,根本不是节约燃料,是诺瓦克夫人除了水煮之外也不会别的做法。
于是轮到温娴煮饭的日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忆自己那点中餐记忆。豌豆用盐水煮熟,加玉米粒和松仁,胡萝卜丁一起炒,蒜蓉菠菜,蒸蛋羹加火腿丁,蘑菇加蛋炒意面。怕他们吃不惯,温娴又搞了糖醋排骨,国菜番茄炒蛋,煮了面疙瘩。
“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可以去做大酒店的厨师长了。”老诺瓦克把松仁玉米和意面拌在一起,坐在他身边的诺瓦克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小本子,开始询问温娴糖醋排骨的烹饪步骤。
约瑟他们就很实在,只管埋头大吃,直到最后空盘都是这三个人的功劳。
温娴在餐桌上一直在写菜谱,压根抢不过他们,她只能不舍的看着最后一点蛋羹,弱弱地说:“给我留点……”
维奥利亚大半夜的一直在房间里捂着肚子溜达,轻缓的脚步声对温娴来说更加催眠。她睡得很早,醒的也很早,也是家里第一个被约瑟给吓到的。
“wo!你脸……嘴唇……眼睛……”
约瑟脸上起了一片红疹,唇色发黑,眼球充血。温娴这一声嚎引来了安德烈,他白了约瑟一眼道:“叫你不要吃那么多鸡蛋,你不听。自己对鸡蛋过敏又不是不知道。”
“你过敏?你怎么不说啊!”
“好吃啊……”
“我可以给你做别的菜啊。”温娴哭笑不得,老诺瓦克穿好衣服出门一瞅,便完全不顾及父子之情,当着约瑟的面笑到锤墙:“你知道你过敏之后会发生什么吧?你知道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去医生那里取药,我可不想你天天洗床单。”
约瑟大喘了几口气,拿起外套和围巾就往外冲,顺便还抓上温娴。
因为温娴是唯一一个没有笑话他,而且德语说最好的。老诺瓦克口中的医生是个德国人,在波兰定居十多年了,这改变不了他被德军盯上的命运。
医生独居,家里就是他的办公室。他对约瑟的病情了熟于心,抬眼看了看,叹着气说道:“我要是你父亲……”
“呜呜呜呜呜!”约瑟连舌头也肿了,说话含糊不清。
“就先揍你一顿。”
“……”
今天街上只有秘密警察在盯着,曾经陆军列队行进的场面最近都看不到,医生在和助手闲聊的时候温娴才得知,无论国防军还是武装党卫军都在集中训练,只一部分还在继续处理犹太人什么帝国敌人的事情。
她想起来,明年五月,初夏时节,德国将继续挥师西进,进攻低地国家。
那个艾德里克也应该还在训练中,或许已经回了德国,就算他还在波兰,也找不到温娴,更没必要找。
欸嘿嘿嘿嘿嘿。
温娴顿觉前途一片光明。
☆、意料外的一切
约瑟现在是真.没脸见人了,他的活计就全落在了安德烈身上,像是买食材,送衣服,接货,拉煤和木柴这样的体力活基本都是安德烈在做。温娴要是算完了账目,也去帮他的忙。
“娴,你同学来找你有事。”安德烈去后院拿木柴,路过衣帽间时稍了一句话。
温娴连忙跑出去,邦妮正在外间翻看成衣图样。她穿着灰涂涂的棉衣,手臂上绑着六芒星的标志。
“约瑟让我们打听索菲亚的下落。我问过同学了,保罗曾见到索菲亚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坐上了开往德国的火车。”邦妮开门见山的说道。
“什么时候?”
“就上周的事,那天只有一列车开往国外,没有熟人帮忙可是搞不到票的。”
“她们看起来怎么样?安全吗?”
“安不安全不知道,但保罗说她们衣着单薄,精神实在不好。”
温娴点点头,招呼邦妮先坐,自己跑上楼拿了咖啡和土豆饼。
“这种情况下,能逃出去就最好了。”看着温娴的沉默,邦妮尽力安慰,她继续说道:“抱歉,没能为你做更多。”
“你已经帮我很大忙了!”温娴忙说,能得到这个结果已是超过她的预料。
邦妮吃的很快,没几分钟就把土豆饼吃光了,她羞涩的笑笑,有点为难的问道:“这个……还有吗?”
“呃……我现在可以再给你做,这个很简单。”
“其实不是我要吃,我们隔离……我们的社区食物很少,根本不够我和家人生活的,如果不是我为他们盖营房,生活会更难以维持。”
“好,我们的土豆是按车拖回来的。”温娴笑道,她轻松的语气让邦妮心中的窘迫减轻许多。
“来帮帮我。”她带着邦妮去厨房,路上遇见约瑟泡茶回来,邦妮愣是没敢认他。
“约瑟?他怎么了?”
“鸡蛋过敏。”
“噗……”
约瑟的过敏恢复的挺快,邦妮嘲笑他的第二天,他脸上就只有红疹未消,走在外面,多数人都以为他脸上的深红只是冻的。
在室内闷了好几天的约瑟迫切需要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正好温娴要去隔离区给邦妮再送些土豆饼,约瑟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也去了。维奥利亚在他们身后偷乐,给他一个加油的手势,温娴全看到了。
她是不会和约瑟产生其他情感的,她不怎么能接受姐弟恋。
路边站着一排排的男人,其中掺杂少数女人,他们拿着铁锹和大扫帚闷头铲雪,一辆辆插着万字旗的轿车从打扫干净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其余路过的行人畏畏缩缩的紧贴着最里侧通行,他们在自己的城市里根本没有自由可言。
面对犹太隔离区时,多数人心中小小的憋屈便荡然无存了。温娴没有许可,也不能随便进隔离区,高墙上有铁丝网,进出的通道门户大开,秘密警察和党卫队的士兵将这里层层包围。温娴和约瑟在门外来回晃悠,惹得守卫的目光也随着他们的动作来回转动。
等了好久,温娴才终于看见邦妮从两栋公寓楼之间的狭窄通道出来,她手里握着一卷图纸四处张望,邦妮看到了温娴,但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她在原地等待着。温娴也没有急着去喊她,想必邦妮要先把工作做完。
一辆黑色轿车从温娴身边开进隔离区,邦妮见到从车里走下的党卫军官,立刻激动起来,她用德语喊着:“等等!长官,我有事要向你报告!”
那军官不情愿地转过身,俯视着邦妮说道:“又怎么了?”
“这栋楼不能只用木材加固了!”她展开手里的图纸给那军官指示:“必须要用钢材。地面已经开始下陷,那炮弹坑不填上的话,夏天暴雨会冲刷的很厉害。只是现在那旁边的楼就已经倾斜了,要不了半年就会塌掉。”
“那你想怎么办?”军官说话时,嘴里呼出白气。
“推掉,地基重打,炮坑填好。”
军官嘴角一扬,轻轻点头对身边人说道:“我们真是得到了一个好建筑师啊。”
邦妮疑惑的皱皱眉,看着他们的笑声减弱下来,问道:“现在开始动工?”
“不用。”军官背过身,将暖水瓶放在车顶,给自己和手下副官倒了热咖啡,命令道:“枪决她。”
“什么?什么?”邦妮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两个身着盖世太保制服人拉开邦妮走了几步,将她按在地上,随手拔出手【】枪对准邦妮的后脑。
“弥赛亚会再临人间,复国旧主会惩罚你们的罪恶。”
砰――
枪口冒着青烟,始作俑者背靠轿车,轻松的挑眉:“按她说的去办,立刻开工。”
温娴和约瑟站在隔离区外,目睹了全程,他们的浑身僵硬,直到被泪水布满的双颊因为低温开始疼痛,温娴的理智才重新回到大脑。
他们杀了她?邦妮死了?不不不不她还在动!她的身体还在动!救救她!叫救护车啊!
“邦妮――”
约瑟撕心裂肺地呼喊,引来了那军官的注视。温娴远远的看到那张脸,心里涌上一股寒意和愤恨。
他杀了舒伦贝格母女,他又杀了邦妮!
约瑟控制不住爆发的悲痛,就算士兵的枪已经拦在他身前,他也在奋力的推着枪管,妄图冲进隔离区。
士兵开始用枪口瞄准约瑟,温娴被那些黑洞洞的圆圈一激,伸手拉住约瑟的胳膊劝阻道:“冷静,不要再进去了!”
她只凭手上的力气拉不动他,只能尽量抱住约瑟的上身,死死地把他拖离隔离区的入口。
“嘿!你们不要拦他!”那军官很有雅致的发了话。
没了士兵的阻拦,约瑟可以轻易甩开温娴。她拿出冲刺的速度跟着他跑进去,只希望约瑟不要一时冲动向那军官身上扑。
万幸,他冲过去只抱起了邦妮。
“你要带着你的小女友去哪啊?”军官居高临下的看着约瑟道。
“她不是我女友。”约瑟怒视着那军官,抱着邦妮的尸体往外走。
温娴追上去低声提醒他:“邦妮的家人都在这,你要把她带去哪?”
“她家人在哪栋楼?”
“不知道。”温娴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看见约瑟脸上痛苦的表情又于心不忍,便加了一句:“我们可以找一找。”
“二位,这里有几万犹太人。”军官啜饮着咖啡,道:“没人敢帮助你们。”